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坏人,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样说会使某些人伤心,我还是要去做。
自己不高兴也不想别人好过吗,刘小幺,你太自私了。
当我看到莫北的眼泪,如同雨后破碎的天空,在碎裂的缝隙间投射出斑驳的光芒时,我知道我自己说错话了。
我一路跑到他面前,他笑着给我开门,问我是不是想他了,我却发泄着自己情绪版,对他吼着重复说着我很讨厌他。
他的笑容慢慢下去,“刘小妖。”我听到莫北如同死水的声音,我想,他的心也像他的声音那般,他说:“我不会为了你像冷晓傅一样,成为更好的人,我觉得我待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在说最后一句时,他压抑地握着我的双肩,哭着对我说了很多很多。
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这句话只有六个字,是我最爱你啊。像我告诉冷晓傅,只有我不会离开他那样,那样卑微。
在莫北的脸上,是我从未看过的绝望,在失去父母时,他彷徨无助却依旧能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刘小妖,没事,你看,我现在自由了。”
我看着他的眼泪,心都碎了,他的眼泪掉得四分五裂,我的心也落得一片一片。
我想,这一刻莫北的心脏如同我当初的模样,支离破碎。
夏季的风从长街的尽头迎面吹来,吹在我的脸上,却生生的疼,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那些不如寒风凌厉的风卷着空气中的热气,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口处,我看着莫北,从来没有过的愧疚和心疼。
我张开嘴,许久才呢喃出一句:“对不起。
莫北安静了,他沉默下来,转身回了屋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关上门,我发现莫北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我突然想起我读小学的时候,莫北背着当时身子比同龄人要矮小很多的我,一步步踏着积雪,走在大雪纷飞下的样子。
我对他做了什么了。佛祖啊,给我千刀万剐吧,我可以受到很多皮肉的痛苦,我会乖乖吃镇定药,让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吧。
我觉得斗转星移,一阵阵尖锐的痛从我心口处荡开,你有没有试过那种感觉?心脏像被美工刀一点一点切掉的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变天似的,就算天空很蓝,知了积极的叫唤。
我看看哪天吧,等我受够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会把那些人都杀了
我觉得自己像水蛭,我紧紧附在冷晓傅身上,没有冷晓傅我一定活不下去,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都粘着他,以前他去外地上高一,我上初三,我每天要和他通电话几个小时以上,把他的课余时间全部霸占,有的时候我会让他打开手机,听着他那边安静的声音,感受着他在睡觉的气息,这才让我好受一点。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在初三的时候出了那次意外,冷晓傅不会想要留级,陪我一起读完高中,他是那么的优秀。
我不会像当年那样,哭着打给他,问他是不是不要我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矫情。
冷晓傅有自己的人生,我也受够了总是怕失去他的日子,我忍受不了他说要离开时的样子,忍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感觉坏得让我歇斯底里。
莫北要去当兵了,他要离开的前一天,他爸请了很多人到酒楼吃饭,跟做喜事摆喜酒似的,他没有说起上次的事情,两个人的关系依旧是以前的轨道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心底却有点慌乱。
第二天,送莫北去集合时,那个场面也不小,前面三辆小车,后面跟着一辆舞着狮子的货车,鞭炮一路响个不停,四辆车的车身左右两边都分别粘贴了“当兵光荣”四个红色大字。
我和莫北坐在第一辆小车上,我坐在莫北身边就算隔着车窗脸都忍不住发烫,我低着头问莫北:“这阵势会不会夸张了点。”
莫北的脸瞬间闪过红晕,一身的迷彩服把他的身高也拉长不少。司机扭头看我一眼,乐呵呵地笑着道:“小姐,咱们老爷盼我们家少爷去当兵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这次少爷主动和老爷提出当兵的要求,老爷别提有多高兴了。”
莫北看了看我,解释说:“我爸年轻时就想当兵,可他超龄了,他觉得他自己没当过兵是他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所以他想我替他完成这个心愿,你懂的,现在的父母总喜欢他们做不到又觉得遗憾的事情放在下一代身上。”
“那你是为了你爸才入伍的?”我问。
“别瞎说了。”莫北靠在椅背上,正气的军服居然被他穿出几分痞子气来:“你知道的,就我这个成绩就算让我爸给我买进一家好大学去,我也学不了什么,在大学里混吃混合对我以后没什么用处,不如进部队里,锻炼锻炼肌肉,出来了或者能在模特界混个响名。”他说着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嗤了一声,表面不屑得很。
去部队锻炼肌肉,说出来猪都不会相信,他爸对他可是报以厚望,准备砸大金钱进去给他通关系的。
在政府前的大空地上完成了集合和点名后,新入伍的男生们开始陆陆续续走上来接他们的巴士。
莫北的母亲没有来,他的父亲最后还是赶来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莫北他爸的眼泪。
就连莫北家的佣人也跟着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搞得好像我不挤出两滴眼泪显得很无情似的。
可我真的哭不出,莫北走了又不是不回来的,而且又不是去打仗,他们哭什么?我打从心里觉得矫情。
“真是无情呐,你是冷血动物吗,我都要走了,你都不给我来个吻别。”莫北失望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面无表情,口腔浑圆地说:“狗二娃子,你要记住你肩膀上背负的重任哇,记得把部队养猪的技术带回家乡,回来好好振兴家乡的养猪业啊,进不了炊事班你就别回来了。”
轮到莫北上车了,他看了看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说完转身上了车。
我看着一车子都在哭的男生,一下子找不到莫北的身影,这时我才知道慌了。
眼睛滚烫得难受,眼泪怎么都没有流下来。
莫北去了当兵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部队里的新兵不能用手机,有时候吃个饭都会被领导耍,整个什么一分钟马上吃完出去训练的都是小事,我有点想念莫北了,我从来没有和他相隔那么远,想他被领导耍时,他还不会一脸的痞样。
莫北走了,我也要走了,我和冷晓傅要去往不同的大学,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成熟,当我听到妈妈亲口告诉我,她要和爸爸离婚时,我是多么的平静,像是预料之中一样。
冷晓傅站在旁边看着我,眼里的忧伤肆虐地蔓延着所有人的心,那时候我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承担最重的是他,他努力守护着这个千苍百孔的家。
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们苟延残喘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在我二岁那年本想生育第二胎的他们发现妈妈在生我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去医院检查发现不能再生育,父亲在我三岁那年出去和另外一个女人生育了一个男孩,愧疚使得他对母亲和我更好,隐约知道事情真相的母亲选择了沉默。
四岁开始,父亲发现了我和其它小孩的区别,他开始厌烦我和母亲,也开始以种种藉口疏离这个家。
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他们,那么久,给我隐瞒得丝毫不透风,我真的相信了从我有记忆开始父亲不陪我们度过除夕元宵的原因是因为母亲说他出差去了。
在我印象中,父亲的工作总是很忙,我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我的父母他们曾经有过完美的爱情,和谐的婚姻,因为生了我,我把自己母亲的幸福毁了,如果不是我的出生让她的身子落下病根不能再生第二胎,如果不是生了我,因为我的缺陷使得父亲疲倦回家,如果不是我,她一定过得比现在好。
十几年来,怪不得妈妈总是说爸爸出差,怪不得冷晓傅每次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嚣张地炫耀着爸爸用快递寄给我的生日礼物。
早在多年前,支离破碎的家被瓦解得仅剩下隐瞒和悲痛,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替冷晓傅感到悲哀,他在这个家里从未得到过温暖,他给予这个家的阳光却多不胜数,这样的人,是注定溃不成军或是麻木不仁?在妈妈眼里,身为罪魁祸首的我她是该恨还是该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妈妈是怎么把话安静地说完的?我只记得她说的每句话都像陈诉句,仅记得我说了一句话,让她隐忍多年的坚强顷刻间解体。
我问她:“那爸爸会缴纳我和冷晓傅上大学吗,我们的生活费怎么办?你们会抛弃我们吗。”
或许在煽情的时候不应该说些太现实的话语,就像在收到别人送你的礼物时,不应当说你不喜欢。
看着哭泣的她,我的心里没有悲伤,说不安更恰到好处。
冷晓傅走到她的身边,不知道怎么安慰掩面哭泣的她。
像是隐藏多年的情绪破了个洞,压抑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她努力想把多年的委屈一次性哭个够。
我想我是爱我的母亲的,要不然我怎么会觉得不好受?我想我更爱的是自己,要不然我怎么不会安慰她一句?明知道她的难过,明知道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也许是我一句鼓励的话,就能鼓舞到她,让她觉得在这十几年来她为了这个家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我却不肯这样做。
莫北说过我,我像个黑心的女巫,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期望别人能过好。
佛祖,我是你的孩子,你会原谅我的对吗。就算我看着她哭泣,准备上火车时用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不断攻击她,她哭得怔住了,那样子引起了很多人侧目,可是我并不同情她,我和她说:“是你没本事抓住自己的男人,如果你会揭发,会生气,懂得如何讨人喜欢,像个女人一样惹人怜爱的哭泣,而不是现在的鬼哭狼嚎,事情在糟,也糟不过现在的样子。”
坐在火车上,我看着呼啸而去的风景,心里空荡荡的,直到火车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手机响起了。
我拿起手机,听到电话里发出的是女声:“小幺,别恨爸爸也别恨妈妈好不好。”
一下子,我的眼睛升起一片雾气,眼泪失控了。
我坐在座位上,捂着嘴想要压抑住哭声,胃里一阵翻涌。
“小姐,你没事吧?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坐在对面的男生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他关心地靠过来问。
我喉咙一紧,上火车前吃过的食物如数吐在对方身上。
半个小时后,我情绪平复下来,肚子却空荡荡的。
“从刚才看见你上火车表情就很奇怪,怎么说哭就哭了呢。”被我吐了一身的男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原来那套估计被他扔了。
我眼睛盯着他看也不说话,他先是从容,然后尴尬,最后有点无所适从,他在口袋里掏出一包新买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冷不丁地被烟呛了一下,咳到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火车上,有个人和我一起哭了,不单止我一个人在难过。我一下子释怀了。
周围的人以为我们是小两口吵架了,看了两眼又继续他们的话题。
我的头倚靠在火车的窗口旁,望向窗外。
“想家了?”他问我。
“你的大脑被烟呛到了?”我说。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眼睛睁睁地看着我。
“不是大脑被烟呛到了,怎么说话那么胡。”
他明白过来,啼笑皆非:“你这小嘴真厉害,和你说话脑袋的运转速度也要跟得上才可以。”
我打了个哈欠,没有用手遮掩,直接张开嘴:“你不会是我的艳遇吧。”
他再一次怔住。
“按照电视剧情节来说,我们这算是邂逅。”我说。
“什么叫做邂逅?”他有趣地看着我。
“一天早晨,一个男人出门想要买一条裤子,一个女人想要买一件衣服,他们在同一家店铺相遇,四目相对,这就是邂逅。一般来说‘邂逅’的质量代表以后发展的机会,越美好的邂逅能让人越蠢蠢欲动。”说完后我就后悔了。
见鬼的,我居然和一个陌生人攀谈起这种话题来,要是在酒吧里面会被当作性暗示吧。我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说得真好,那我们的邂逅质量算得上上乘吗。”他问。
我不理会,他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不断和我说话,我一概不回话,后来我听到他对着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大婶说:“阿姨,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吗,我女朋友生我气了,我想坐在她身边好好和她解释。”
身旁五十多岁的大神拒绝:“我这位置坐得好好的干嘛要和你换,不换不换,你们吵架你们自己解决。”
我听了心里不断赞扬大婶。
“这样吧,我给你五十块,怎样?”
大婶极不情愿地接过钱:“算了算了,看你们小两口吵个架也不容易。”
我:“……”
他在半途下的火车,临走前给我一张名片,“要是想我了,欢迎找我。”他轻佻地扬扬眉,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
名片是用普通的白色,上面简洁地写了他的联系方式,名字和工作。
“胡彬,爱丽花电子业。”念完,我把名片随意地塞进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想说其实他不用浪费一张名片,世界那么大,我们怎么会相遇,我才不会主动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