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勇士大比排在春猎的头一天是习俗，一来炫耀武力求得晋升，二来可获女子青睐接上一门好亲事。官贵之家发现有前途的青年，通过结亲拉拢对方一举两得。参加大比的鲜卑青年触怒躲在于此，若武力不足，通过结亲方式也有攀升的助力。正是因为春猎的大比习俗，燕国的官员拉帮结派厉害，这也是慕容恪不喜春猎的缘故。此刻，他带着儿子选了个视野开阔的远处坐下，下人摆好条桌，备齐点心果子后退到一旁。慕容垂与他在这种场合自然要坐在一起，只是慕容垂对春猎是真有兴趣。有几年他在春猎大比上连续拔头筹，贵族们把他捧上天，侯府门槛都被踏破，拼命想将自己女儿塞进侯府。慕容垂年少轻狂，不喜成家的拘束，受慕容恪影响不愿以联姻卷入派系纷争，因此全都回绝了，引得龙城的适龄贵女们为他失落了好一阵。只是在后来，在慕容恪的王妃段希钰的操持下定了其表妹，结果因为对阿拉耶识不敬，被嬴归尘收拾了。
大比开始时，先由所有报名参加者做集体操练，号令官在高处挥动令旗，众勇士按照平时操练展开队形，作阵法变换，演示攻防博弈。大比的勇士们全都****上身，身体精壮结实，娴熟地舞动盾和枪，时不时集体发出怒吼，震得树枝簌发抖，引来鲜卑贵女们惊喜的呼声，投来更热辣大胆的视线。全场唯一不为所动的女子就是阿拉耶识了。她的面纱连丝毫的波动都没有，端坐的窈窕身形如雕塑一动不动。实际上，她不是不想动而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内心滔天的恨意，从毛发到脚趾头都绷成一根弦。看到鲜卑人炫耀武力，她便不可抑制地想起冉闵被俘和死亡，还有一路躺下的卫国男女老少的尸首。
难捱的集体操练过去了，接下来是勇士之间互相挑战，有点像打擂台。一名肌肉虬壮，孔武有力，面容尚算端正的勇士站到场地中央，意气风发地叫嚣，向其他勇士挑战。马上就有人接招儿，一个愣头青样的少年举着盾牌和刀跳进中央，二话不说在盾牌的防御下挥舞快刀砍了先前的大汉好几刀，大汉敢最先站出来可不是吃素的，他身材虽然高大雄壮，动作却非常利索，稳稳扎着下盘拧腰错腿，轻松化去少年的来势。大汉连手中的刀都没有出鞘，几个回合走下来把少年逗得满头是汗，最后才飞起一脚蹬在少年的盾牌上，高大的身躯借力在半空打个圈儿，反手将刀背拍在少年脊背上，少年踉跄着往前几步后才止住脚步，红润的脸煞白，显然内腑受了震荡，口角溢出一丝鲜血。女眷的坐席中有立刻有少女惊呼着站起，看向少年的目光焦急万分，少年眼睛瞥向那少女，满面羞惭。对于失败者，男人们从不关注，此刻场内上千男子对着大汉吼吼起哄，表示不服和赞赏的均有。大汉越发起劲，将手中刀在空中示威式的劈砍，哈哈大笑。
很快便有另外的挑战者上来，这人只比少年多坚持了几回合就被大汉在两刀对砍时，自己的刀脱手飞走而败北。不服气的勇士更多了，有两个人同时窜到中间，大汉毫不介意让二人一起上。不到半刻钟，大汉再次轻松获胜。这次，大汉没有对着全场挥刀叫嚣，而是将眼光落到带着面纱的阿拉耶识和旁侧的李据身上。大汉恭敬地朝阿拉耶识行了礼后骄傲地请求：“武悼天王有军神威名，其亲手训练的飞龙卫号称天下第一卫队，我博都早就想与飞龙卫比试一番，今日适逢春猎大比，特请天巫的护卫李据将军一较高低。”
他安全没有征求阿拉耶识的意见的意思，而是直接邀战李据。这下事出突然，完全未在阿拉耶识与李据的计划中。他们只知道大比是选拔武将和贵族官宦挑女婿的时候，万没想到有人挑战，是以完全没有准备。阿拉耶识因带着面纱还看不出异状，李据下垂的双手已经将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他在春猎的任务是协助阿拉耶识接近匋璋，而不是来出风头的。何况，燕国皇帝选武将，贵族选女婿，自己是卫国人想杀这些家伙还来不及呢，怎肯出卖武力供他们作乐。现场包括燕皇在内的人都被这意外打断了兴致，慕容儁不悦地皱起眉头，旁边的大臣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慕容儁不由向阿拉耶识的方向看去，见阿拉耶识竟然连纱帽都没取，好似浑不介意，立时感到受了忽视，收回眼神后对其他人点了点头，于是那大汉在场中不合规矩地挑战卫国人也就更卖力了。
阿拉耶识没有动，李据也没有动。
现场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慕容恪在博都出言挑战之时便敏锐地感到不妥。他将视线锁定在几个与阿拉耶识和卫国有过节的人身上，匋璋就是其一。他清楚地看到匋璋非常镇静从容，可正是因为其太平静才引得慕容恪对其多看了好几眼，等到燕皇慕容儁点头后，匋璋的炯炯发光的眼神才暴露了内心。
“不好，匋璋想借大比做什么？”慕容恪紧急转动大脑。博都是悦绾的大将，脾性凶暴残忍，其部下是以人头充军粮典型。战场上冉闵和飞龙军曾多方追杀于他，都叫他逃脱了。匋璋和慕容恪在山东地界对冉闵设伏时，他和悦绾在卫国邺城一带坚壁清野，错过了与冉闵的交手。悦绾因要撤出邺城，先一步让博都押运从邺城抢回的宝物、粮食和美女回龙城，好巧不巧感伤春猎。按理，一个将军不需要参加大比来证明自己的武力，可博都却高调地出现，并且指明要挑战李据，摆明是想给天巫和飞龙卫难堪。可是，燕皇慕容恪竟然默许这不和规矩的事情。慕容恪浓眉深锁，暗自问道：“博都虽强，可是对上冉闵贴身飞龙卫李据将军还是不够看的，他这样公开挑战不是自取其辱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等慕容恪琢磨明白，阿拉耶识开口了，清悦婉转的声音里听不出懊恼情绪：“中国有句话叫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博都将军兴致这么高，李据，你就陪他过几招儿吧——记住，以武会友，点到为止。”阿拉耶识把以前看武打片里江湖人士的场面话搬过来，对双方都作了约束。唯有李据清楚，阿拉耶识是让他暂时忍耐，对博都手下留情，别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坏了大事。
燕皇慕容儁终于发话了：“虽则燕、卫曾起纷争，然天巫归顺我燕国不久，此次就当两位将军切磋武艺，切不可伤了和气，损了皇家体面。”
在场人都嘘了口气，各自坐好，看着场地中央已经斗在一起的博都和李据，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错过精彩之处。
因只是比武切磋，李据单手持刀与博都较量，两人都使单手刀，看上去实力相当实则大有门道。飞龙卫都是双手武器，李据只带单刀对对方的威胁少了一半。又因李据不欲在此公开场合树敌生出事端，故此未尽全力，防多于攻，看起来与博都互为伯仲。不错，李据就是打算陪着博都游斗一阵后收势请求平局。然而，博都却似乎用了全力，刚才连续将四人打飞的威武变成了艰难地过招，让李据感到诧异。这个博都他是清楚的，功夫不错，自己并未对其真正动手，而现在对方的表现却像是在拼力反击。而且，博都在缠斗中不着痕迹地向比武场边角地移动，那片地方人少，只有十来个等待上场的勇士聚在一起，看台主位的燕皇和重臣们视角较差，是看不清过招的细节的。此时双方已经过了五十招儿，李据准备收手，单刀在手中挽起几片银色光芒，打算连攻博都三招儿逼退其攻势后，声称打成平手，想那博都要是识相就该打蛇顺杆上，保全自己的体面。
变故就在连续攻出的三招时发生，博都横刀架住李据的单刀，李据手下加了力气往前推搡意在通过这股推力将博都震开，他就此守刀。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博都突然眼神一闪，手中格挡的快刀往李据的刀尖处滑了滑，两刀交锋处刮出刺啦的火花，快刀脱出李据的道，李据收势不及，单刀失去支撑猛地下沉，划开了博都的裤带和小腹，一股鲜血涌出。李据瞳孔急遽收缩，眼睁睁看着博都倒在地上。
离得最近的候场大比勇士立刻冲进大比的围栏里，惊呼和怒骂声不绝，更有人七手八脚地将博都抬下去找郎中了。
“杀人了！”这个惊悚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比场地上响起，燕国君臣和女眷们在惊疑中翘首凝望，号令官骑马跑到燕皇前，报告刚才角落里发生的变故。他的声音是以战场上汇报敌情的嗓门发出的，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阿拉耶识的纱帽终于抖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