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曾经看到过,国外的某个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把实验者关在完全无声无光的小黑屋里。结果,实验者没有呆过三天,精神就崩溃了。
黑暗和寂静,永远都是最好的审讯药,更何况我现在还连动都没办法动。而且,刚才的那个幻象故意隐去了身形,除了能够明确地感觉到我的身前存在着一股凝聚的能量之外,没有任何证明他仍然在附近的痕迹。
“你说话啊。”
我听到自己虚弱无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
我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我答错了什么,所以心魔劫失败了?可若是失败,难道不应该将我的龙化中断吗?像现在这样将我困在这里是闹哪样?
可别告诉我,在我成功地破开心魔劫之前,我会一直被这么关在这里?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愤怒地尖叫着,可是,那也只不过是给自己的耳膜造成更多伤害而已。
我讨厌这种无助的感觉。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么傻乎乎地躺着,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一样,一句一句对着黑暗中请求:“你给个提示不行吗?”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杜少陵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之,你做错了一点。”
“什么?”
我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
看不到幻象那高高在上的表情,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杜少陵是真的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一样。
这样的感觉,让我稍稍放松下来了一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早已经因为紧张和惊吓而渗出了一层汗。
真是狼狈。
我叹了口气,等着黑暗中的杜少陵给我唯一的关键提示。
一到冰凉的能量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温柔地为我擦去汗水:“小之,你很坚强,很理智。但是,这样是不健康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理智并不是你的挡箭牌。心魔劫的关键,就在于让你直面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你如果仍旧像是平常那样,用你的幽默嘲讽和强大的内心去压制这些人类自然的思想,那么,这心魔劫还有什么意义在呢?”
杜少陵的声音不仅温柔,而且充满了鼓励,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不过是一个幻象做出的回应。
我睁大双眼往黑暗中看过去,问道:“你……真的只是幻象吗?”
“你想要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小之,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羽毛般的轻触在我的嘴唇上一闪而逝。我惊讶地瞪大了眼,不明白这个幻象为什么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正版的杜少陵,难道,我们之间的联系真的强大至此,连女娲娘娘留下的心魔劫试炼,杜少陵都有办法从中帮我一把?
可是,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理智不是挡箭牌。如果没有理智在,那么……我岂不是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被心中的感情和纠结压得喘不过气来寸步难行了吗?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学会了用冰冷的分析来压制情感这一手段,否则,我当初在被梁蝶陷害、被张泽背叛、被杜少陵强暴之后早就已经崩溃了。
一想到我必须亲手将曾经压制下去不去触碰的那些东西给释放出来,我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好可怕啊。
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点一点向着自己的眼球在戳过去。
最可怕的不是大脑事先想像出的疼痛,而是眼看着刀尖一寸寸在视野中放大靠近的那个过程。
只是,我现在总算知道了自己要怎么做,心中还是感到轻松了许多。一直以来,我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是压制——往死里头将每个人类都会有的或软弱或愚蠢的各种情绪压用理智给封住,大不了倒头睡上一觉,从此以后都不再触碰。
可现在,杜少陵、或者说是初代灵王女娲借着杜少陵的口告诉我,这么做是不对的、是不健康的。
呵,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我摇了摇头,却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女娲娘娘的要求来做。
“梁蝶。”
我想着黑暗之中报出名字,然后,梁蝶的脸就浮现了出来。
我向她微笑,仿佛看着一个阴暗的自己一般,带着释然和同情的表情说:“你说得没有错。我被自己的好朋友背叛,当然会觉得难受。我可以装得满不在乎不屑一顾,但是……我的的确确是把你当闺蜜来看的。你看,你现在只是一个幻影,所以我可以问你:难道那么多年来,你对我真的一点点的友情都没有吗?我们初中的时候,你把那个欺负我的男生的书包,从教学楼六楼的窗口扔了下去,最后被老师发展;高中的时候,你每天陪着我晚自习,那段时间……难道一点都不开心?还有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排演的舞台剧、一起认识张泽、你看着我与他相知相恋,那些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发现,这一切做起来比我想象当中要容易得多了。或许是我的心中承载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和回忆,所以一旦打开话匣子,我就发现,其实软弱地质问这种事情,也没有我所想的那么难做。
而且,的确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呢,就好像从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逐渐移走了。
我抬头看着面前梁蝶的幻象,又说道:“我真的希望,我们真的是好闺蜜。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有问题,不过,你恨我可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想,等我杀掉你之后,我应该会哭的吧。毕竟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我的回忆里,好像哪里都有你的影子。梁蝶……小蝶,我只是很遗憾,我记忆当中的那个好闺蜜,并不是真正的你。”
梁蝶看着我,然后慢慢地露出了微笑——这是我记忆中的好闺蜜时常会露出的那种……可爱真诚的微笑。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到身上的鳞片不在灼烧,而是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不过,我却觉得很疲惫。这种剖心掏肺的话说起来,简直让人心力交瘁。幸好这些话只是对着幻象说的,要是对着真人,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开始这漫长的剖白:“然后,这段时间里死掉的各位。我想要……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并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抱歉,毕竟,你们的确是被我卷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我不够强大,没有办法保护你们,甚至没办法控制灾害的范围……”
死者的幻象们比梁蝶的要好对付多了。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对他们抱着的情感的确是单纯的同情和歉疚的缘故吧。他们逐渐从那血腥的样子之中恢复成了身前的模样,然后同样消失在了黑暗中。
最后,就只剩下杜少陵了。
我看着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的幻象,却忽然忘记了所有想说的话。
我对杜少陵的情感,太复杂了。
因为是最深爱的人,所以,无可避免的也是有着我最多埋怨和不满的人。杜少陵的牺牲和隐忍让我恼羞成怒恨铁不成钢,可是,他现在的热情和义无反顾,又让我觉得心虚慌乱。
我知道,他的背后有着整个蛇灵一族。
我知道,女娲虽然说了可以放他自由,但是,那前提是我们要先找到一个能够继承灵王之位的人。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么好找的?本来我倒是还有肚子里的灵胎,但是现在且不说灵胎已经完全被女娲众给教黑了,最关键的是,提前被人剖出来的蛇宝宝根本就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自由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
最近一段时间我虽然天天和杜少陵腻在一起,可越是那样那个,心里就越觉得没有底。我总觉得这样美好的日子随时可能破碎,而且这破碎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女娲众从中作梗,而是蛇灵一族不会让我和杜少陵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没错。在我看来,我和杜少陵感情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什么要统治世界的邪恶大反派,而是对我而言相当于是婆家的蛇灵一族!
我们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回过蛇灵一族的驻地,杜少陵说了要天时地利人和,我也就姑且信他一信。
但是我觉得,杜少陵似乎是想要尽量避免将我带回聚居地去。理由恐怕就是因为如娜娜所说的,我在蛇灵一族当中的名声可是一点都不好。
毕竟,我的确是杜少陵牺牲了一半魂魄救下的人。他身为灵王如此用自己的生命冒险,也难怪他的族人把我当红颜祸水来看了吧。
真是前途多舛。
我对着杜少陵的幻象张开口,却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但这时,那个幻象却主动伸出手来摸了摸我头:“小之,没事的。你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说?
我惊讶地看着杜少陵,但是,他却移动右手盖住了我的双眼:“闭上眼睛睡一觉吧,醒过来的时候,你的龙化就会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