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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金宝讲到这里竟呜呜地哭了,泣不成声。他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捂住脸,呜呜地哭。我和小姜不知如何劝他才好。我就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小时候听我妈说,说拍背能让哭得哽噎的人顺顺气,不会被憋坏。小姜扶着金宝的肩膀说:

“都是我们不好,让你讲你的故事,惹你伤心,对不起,对不起。”

金宝渐渐止住了哭泣,他把捂在脸上的双手从上到下刮下来,脸上就留下了泪水流过的痕迹。

地坑河的太阳已经偏西,我和小姜听金宝讲述他的故事,不知不觉忘了还要去访视孕产妇的事了。金宝的故事深深的触动了我,也使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妇幼保健工作的人深感不安,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顺着我的面颊流淌。

小姜连忙说:“金宝同志,你真了不起,经受了这么多的打击和磨难,你居然还能挺过来,还坚强的活下来,还能战胜自己,还能为地坑河的妇女儿童做好事,你真够男子汉!兄弟,我真佩服你。”

小姜走过去,抱住金宝,两人拥抱得紧紧的,小姜用他拳头击打着金牛宝的背脊梁,就像很久没有见面的亲兄弟一样。他们分开的时候,小姜的眼睛也泪汪汪的。小姜对我说:

“区院长,我看这样行不?”小姜看了看金宝,说:“我们自己去找牛医生,金宝就不去了,他跟我们跑了大半天,也该歇息了。”

我说:“那行,我们自己去吧,反正也没几个了。”

“那好吧。”金宝说:“你们先去牛家沟,我办完事就到牛医生家里去陪你们。我先去石头家看何金,这几天还发烧呢。”

金宝把我们拉到一个山嘴,指着一条山路,说顺路往前走,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牛家沟了。他说走到前面那山梁上,能看见山坡下一颗大柏树,大柏树旁有一座院子,牛敬山就住在那座院子里。

我和小姜与金宝分了手,顺着他指的山路往前走。秋日的下午,太阳仍旧火辣辣的烤人。一路上不时能看见在稻田里收割谷子的忙碌的老人和妇女,他们把饱满的,金灿灿稻穗一捆一捆收割回去,田野里也渐渐褪去了金黄的色彩。

我们终于站在了金宝所指的那道山梁上了。腑瞰山下,坡上果然有一颗大柏树,像一把碧绿的巨伞,巨伞旁边有一座农家小院,我估计那就是牛医生的家了。我们顺路而下,不一会儿就到了院子外。我站在外边朝院子喊:

“牛医生在家吗?”

我接连喊是为了惊动院子里的狗。山村的院子差不多都养有狗,假如冒然闯进去,狗也会从某一个角落冒然冲出来,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要想进农家院子,必须先在院子外面喊话,狗就会冲到院坝边来吠叫。主人在家也会出来看看是谁来了,狗狂吠一阵仍无人出来,就证明家里没人。

当我喊了几声后,果然从院子里冲出一条大黄狗来,站在院坝边朝我们狂吠。我们等了好久也没见人出来,断定无人在家了,没办法,我们打算离开。正在这时候,听见有人问道:

“谁找牛敬山,有病人吗?”

我和小姜寻声望去,一个女人站不远处的稻田里,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一把稻穗,朝我们这边张望。我大声回答说:

“我们是县里来的,找牛医生了解一些情况。”

“他不在家,出诊去了,天黑才能回来,你们先进屋坐吧,我就来。”

女人边说边放下手中的镰刀和稻穗,从田里走出来。女人上了田埂。她高绻着的裤子,腿上和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泥巴。女人走近我们时,我闻到了一股稻田泥巴的腥味儿。小姜人年轻,嘴甜,忙喊那女人:

“大姐,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了。”

“哈——!”女人笑得无拘无束。她说:

“你这兄弟呀,说啥哩,县里来的稀客,请都请不来的客哩!还说啥麻烦不麻烦的?快进屋里歇歇。”

我说:“你们家那狗真凶,听见我们的喊声就冲出来叫,还朝我们扑,我们哪敢进院子去呢?”

“哈——!”女人又是一阵无拘无束的笑。完了她说:

“狗嘛,只咬一口,两个大男人还怕一只狗?”

我们也只好尴尬的跟着她进院子。那大黄狗老远听到声音就冲出来,在女人的腿上蹭来蹭去。女人说:

“是稀客,不许咬了,要听话。”

那狗听了女人的话,就跑到我和小姜跟前直摇尾巴,嘴里还哼哼的,像是对我们说对不起。我们就大胆朝院子里走。院子中间有一块用石板铺得四四方方的天井坝,坝子上晒满了金灿灿的稻谷,阶沿上有几条板凳和一张小方桌。女人招呼我和小姜坐下。

我问那女人:“你是牛敬山的爱人吗?”

“哈——!”她边笑边说:“啥爱人爱人的,羞人哩!我是牛敬山的老婆,我叫余春芳。”

人家都自我介绍了,我连忙说:“我姓区,叫我老区就行了,那位年轻人姓姜,叫他小姜就行,我们都是县妇幼保健院的,我们来了解地坑河村孕产妇保健情况。”

余春芳问。“上午桂花儿在喇叭上喊村长煮中午饭,说县里来人了,就是你们吗?”

我说正是我们。

余春芳说完进屋去了,一阵瓷器碰撞的声响之后,又从屋里出来了,端来一壶茶,手里拿着两个瓷杯子,放在小方桌上,从茶壶里倒了茶,说:

“这是我们山里的茶,有些苦,水黄连泡的,又解渴,又能清火,你们尝尝看。”

中午喝了不少的酒,下午又在外面呆了很长时间,听金宝讲故事,真的口渴难熬了,我端起杯子,几口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的确苦,说是茶,那只是颜色像茶,喝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茶的味儿,只钻舌的苦味儿!小姜喝了一口,脸皱得包子似的,嘴里直呵气,说太苦,太苦!比苦丁茶还要苦。我说: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了,苦丁茶很好卖的,如果把这水黄连加工成茶去卖,说不定比苦丁茶还好卖呢!”

“算了吧!人家那是茶树上长的叶子,你这黄连草可是草,不是茶!”

“不能那么说,草本植物难道就不能成茶?这黄连草真还有清热消炎之效,和药用黄连有相似的功能作用,这是其它茶叶所不具备的优势。”

“区院长,要不你研究研究?搞成了就是你的专利。”小姜狡黠地看着我说。

正说着话,牛敬山回来了,他背着药箱,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我们,他看见我们就笑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让领导们久等了。”他边放下药箱,边说:

“我在路上遇到了金宝,他说你们来找我来了,我就没有去村卫生室,直接回家了。”

听牛敬山一说,我想起了金宝说过牛敬山一般白天出诊,天黑了才回到村卫生室去抓药。我问:

“那今天没有人抓药了吗?”

“有是有几个,可他们都不是急着要服的药,明天抓也行,几个重些的病人我在白天已经给他们输完液了。”

小姜感到很惊呀。说:“你还能输液?你有护士?”

牛敬山笑笑说:“我们山里哪能像你们城里的医院那样正规?我们就是一盒‘万金油’,哪样都是自己一人干。有时把人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几个病人都要输液治疗,把张三的液体配好了挂上,又要到李四家去输液,到了农忙季节,白天家里事情多,脱不开身,只能在夜里去给人输液!”

牛敬山越说越离谱了,我也感到惊诧不已。我说:

“牛医生,你那样做要是遇到谁发生输液反应或是药物过敏反应怎么办?”

“那有啥可怕的,我会给他们交待清楚,一旦有哪儿不舒服,或是不好出气,或是头昏胸闷啥的,就把针一下拔掉就是了,把输液管子扯了也行,不输就行了。”

牛敬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轻松,也非常自信,他是在炫耀他高超的诊治技术。我问他这么多年来遇到过过敏反应,输液反应。他说有几回,都是有惊无险,没啥事。我直为他捏一把汗,搞医疗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上麻烦了。我问他接生没有,他说偶尔也接。我问了他一些有关接生方面的问题,他说:

“区老师,你不要问我理论,我答不上来,但我会做,能做就行了。”他说:“这些年,上边对妇幼工作很重视,加上地坑河有个田金宝给女人作宣传,越来越多的孕妇都主动到卫生院生孩子了。这些年,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太多了,他们外出打工,在外生孩子,抱着孩子回来,有的是牵着孩子回来的。我接生的越来越少了。”

我说他器械消毒的方法不妥,应该添置一个简易的高压锅消毒。他不以然的说,区老师,那锅要几百元哩,你如果有不用的就送给我一个嘛!我有些哭笑不得。反过来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这地坑河有这么一位勤勤恳恳的乡村医生,真还解决了不少的问题!小姜问我牛家沟还有两个孕产妇,今天还去访不访视。牛医生说那两个离我家都不远,我带你们去。牛医生说:

“不去把那两个大肚婆看了,你们会寝食不安的。”他起身走到门口朝里边喊道:

“春芳,你快准备晚饭,我带区老师他们去看莫秀兰和山秋红两个大肚婆。回来就吃晚饭。”余春芳在里面说:

“快去快回,我这饭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好了。”

牛敬山带路,我们去了两个孕妇家里。不巧只有莫秀兰在家,山秋红回她娘家去了。山秋红的娘家虽说就在本村,要翻过两道山梁,天不早了就没有再去。莫秀兰就一个人在家里,丈夫在外打工,家务事和农活莫秀兰都她一人干,我真担心她会出问题。我问了她孕期的一些问题,又千叮万嘱了很多注意事项,才离开她家。

一路上又对牛敬山讲了孕期保健的新知识,要他经常了解莫秀兰和山秋红的情况,到时要动员他们到卫生院去分娩。牛敬山说:

“区老师,我们只能尽可能做工作,除了我宣传动员外,金宝比我跑得还多,我们村的孕产妇,金宝不知去了多少遍了,有时候金宝说话还要比我管用。”

回到牛敬山家里已经是点灯时分了,院子里灯火通明,屋里屋外的电灯都拉亮了,乡里一般来了客人,才会把所有的灯拉亮,平时舍不得这样。余春芳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在里屋喊:

“敬山,叫领导们进里屋坐,外面有蚊子呢!”

我们进屋里坐下,牛敬山就端来一瓢花生,说是上午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花生,用盐水煮了的,叫我们尝尝鲜。我和小姜吃了几颗,好吃。牛敬山拿来一瓶白酒,坐下来陪我们吃花生喝酒聊天。他把三个杯子倒满酒,说乡下没啥好吃好喝,就一杯寡酒待客。他端起酒杯子说:

“领导们,不嫌弃的话,就干了。”

我这注意到玻璃杯很大,能装下半两酒,他举着酒杯与我和小姜碰了杯就一口干了。小姜人年轻倒也干了,这可把我难住了,我只得小口喝,牛敬山喝完了酒就不再朝杯子里倒酒了,他要等我喝完了一齐倒。等到一杯酒下肚,我与牛敬山就成了老朋友一般,无话不谈了。我常年在乡下跑,与乡村医生们打交道的多,见面几句话就熟了,在我看来乡村医生就是我的同事。

“区老师,你也知道,乡里的工作不好做,妇女儿童工作更难做。说起来重要,可领导们谁重视过?现在啥也没有抓经济增长重要。妇幼工作只是说干话,你常在乡里跑,你知道农村的情况,远的不说就说莫秀兰,她那种情况你说咋办?男人出去挣钱去了,家里就她一个女人,腆着个大肚皮,危险不?当然危险!假如我们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出了啥事,你说谁知道?你说叫我多给她们宣传要她定期去检查,要她去住院分娩,要她怎样怎样做。说多了人家理都不理你,气死你!”

我笑了笑说:“牛医生,做什么事都得有个过程,现在这种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扭转得了的,我们今天这样做,是为后人铺路,我想,通过一代人两代人,以至于几代人的努力,总会有改变。”

牛敬山伸出大拇指,说:“领导就是领导,高瞻远瞩啊!想得远。”

“敬山,准备吃饭了。”

牛敬山听见他老婆喊吃饭,起身清扫了桌子上剥下的花生壳。

他说:“区老师,有几个婆娘不好做工作,金宝去过几回都挨了骂,我去过,她们倒不敢骂我,就是不听我的,你们是县来的领导,又是妇产科方面的专家,请你们明天务必到家去看看。”

我说:“牛医生,你这话不一定正确,她们听你的,不一肯听我们的。我们是外来人嘛,她们认为我们又是哪儿推销农药,化肥和种子或卖保险的人呢,我们吃的闭门羹太多了,你们不同,她们熟悉你们,只有你们,才使他们有安全感。”

“错了错了,区老师,现在的人谁都不信,我去动员他们到卫生院住院分娩,你猜她们咋说?”

“咋说?”

“那是牛敬山和卫生院打和牌,帮他们多拉一个病人,就多得一份回扣!有的是婆婆思想保守,她们说生个娃娃,何必要兴师动众的?还不就当挤了一颗嫩胡豆一样轻松么?媳妇就不吱声了,她们生怕婆婆说自己无能,没出息,连一个娃娃都生不出来,还要到医院去丢人现眼!……”

“吃饭了,你没完没了地说啥哩!”余春芳又喊开了。

牛敬山答应着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就从厨房端来两盘腊肉,放在桌子上。小姜迫不急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嚼吃起来,还连声说香,香。

边吃饭边继续聊天。我对牛医生说:

“你们村的田金宝,不错,他无偿地为地坑河的孕产妇服务,不厌其烦地宣传保健知识,真不容易啊!”

“唉!”牛敬山叹了口气,说:

“说来话长啊!那个田金宝都是死过的人了,他能活过来也多亏了地坑河的人哪!……他的遭遇他可能跟你们讲过了。”

小姜说:“金宝的命运多劫,他能继续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是啊!”牛敬山说:

“……青草死了以后,他为了能把女儿南花儿带好,他想今后能送南花儿上学,仍然出去打工,想多积攒些钱,去上海打工原本是可以的,谁知道祸从天降!……那天,金宝他爹像平常一样,牵着牛到坡上去放,南花儿跟在后面,乐呵呵的跟爷爷上了山。爷爷放了一会儿,打算到坡上砍些柴,对南花说,南花儿乖,把牛看着,不要让它跑远了,爷爷到那边砍柴。南花儿哦,哦的答应了。爷爷到林子里边砍柴去了。牛在坡上吃草,边吃边走,越走越远。南花儿牵扯着牛绳不让牛走远,可牛不听她的话,反而牵着南花儿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水塘边了,牛是想去水塘边喝水,平时喂水也是牵到那塘里喂的,牛知道哪里有水。牛见到了水就越跑越快了,南花儿边跑边喊爷爷,快来呀,牛要跑,快来呀!可爷爷听不见。口渴难忍的牛到了水边就拼命想要喝水,南花儿总是拽着绳子,牛就使劲一摇头,南花儿就被扯进水塘里去了。等牛喝足了水抬起头来,没见了它的小主人,打算又回坡上吃草,可绳子一头在水里扯着。牛以为是被主人拴住了,就站在水塘边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爷爷背着一捆柴从林子里走出来,喊南花儿,不见,到处寻牛,牛也不在。爷爷放下柴捆到处南花儿,南花儿的喊。还是不见南花儿的影子,也不见牛的影子。爷爷顺着牛蹄印往前找,边找边喊。爷爷远远的看见牛站在水塘边,他连滚带爬跑过去。牛听见主人的声音,回头“哞,哞”地叫了几声,又看着水塘。爷爷的心就像被人捏住了一样紧张起来。他把牛绳子一把拉过来,另一头却埋在水里,沉沉的,爷爷抓住绳子一拉,很重,再一拉,水面就浮出一团花衣服。花衣服一翻,又露出一张娃娃脸。那不是南花儿的脸吗?爷爷就天啊,天啊的惨叫起来。他跳进水塘去把南花抱起来时,南花儿的全身都僵硬了,一双手还紧紧抓住牛绳子,掰也掰不开。爷爷不相信南花儿会淹死,他抱着南花儿的双腿,把头朝下,不停的抖水。他相信只要把南花儿肚子里的水倒完了,南花儿就会活转来。倒一阵水,又抱着南花大声呼喊,嗓子喊哑了南花儿都不答应,……喊声惊动了地坑河的乡亲们,远近的乡亲们都跑到水塘边去了,乡亲们轮番抱着南花儿,轮番喊南花儿的名字。南花儿哼也不哼一声。有人说南花儿肯定没有死,快叫牛敬山,让他给南花儿打一支强心针,南花儿就活了。乡亲们就站在高处大声喊我的名字,一人喊不行,就两人合起来喊,三人合起来喊,他们就像传烽火一样一家一家往前喊我,最终我听见有人喊我,说金宝的孩子掉到水塘里了,叫我马上去救人,我背起药箱就跑。

田老汉紧紧抱着南花儿,生怕南花儿被别人抢走了。我叫他把南花儿平放在地上,我仔细检查了南花儿,早已死了。乡亲们很失望的看着我,其实我也希望南花儿能活过来。……”

牛敬山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子灌进了自己喉咙里。自语道:这个田金宝啊,不知是哪辈子造下的孽!一家人都死了,说到底都是为他死的,真是命大呀!

我拿过酒瓶给牛敬山倒了一杯酒,说:

“牛医生,这与金宝的命大不大无关,倒是与他的命运有关。”

牛敬山睁大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我。我端起酒杯与牛敬山碰了一下,也一口喝了。我说:

“一个人的命运是自己在把握,把握得好,你就能抓住机遇,创出成就,否则就可能一事无成。要很好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必须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等等。”

“你别等等了。”牛敬山把酒杯“咣”的一声放到桌子上,说:

“这些谁不知道?你处在金宝家,你处在这地坑河,你那些等等能实现吗?不行啊!我的领导……”

“喏,喏。”小姜见此情景,连忙站出来解围,他举着双手做了个裁判员要求暂停的手势。说:

“先别谈理论,还是让牛医生把金宝的故事讲完吧!”

“对对对!”牛敬山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说:

“对不起,我有些醉了。”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

“唉——。田老汉听说南花儿没救了,就晕过去了,我费了好大一阵子,才把老汉救过来。他醒来后啥也不说,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顺着皱纹沟渠往下流淌,我算是真正知道了‘老泪纵横’是咋个回事!……村长和支书来了,他们吩咐大伙儿各做一样事,他说他已经给在上海打工的金宝打了电话,估计三天后会到家。村长说不管咋说,南花儿也算是地坑河的一个公民,还是要给孩子打一口棺材。村长当场捐了一千块钱,其他人也二十,五十块的捐了些钱。”

“村长他捐了一千元?这个党村长还行,还真是党的村长!群众有难时他出手那么大方。”小姜几乎是惊呼了。

牛敬山却淡淡地一笑说:“他给金宝拿一万两万都应该!”

“哦?这话又有些离奇了,你说说看,为什么该拿一万两万?”我也感到奇怪了。

牛敬山小声说:“党兴贵那家伙狡猾得很,他把金宝家的一个古董骗去,听说是一个青花瓷碗,是宋朝时候的花碗。他拿到外面卖给了文物贩子,卖了五六万!他经常在乡下搜索一些旧器物倒腾,卖了不少钱,你们可看见他家的房子了吗?这家伙,他对外人说是他自己烧砖烧瓦赚的钱,实际上就是他倒文物赚的钱。据说那次去卖文物,被一伙人宰了手,现在还少了两根指头。说是正在交易时,对方抢了文物就跑,他一把抓住不松手,被那伙人一刀砍下了他的两根指头,不知你们看到没有?”

我想记起了村长和和我握手的时候,左手是缺了两根指头,看来这事还是真的了。我还记得金宝讲过的一个细节,一次在金宝家喝酒,用过一个青花瓷盏,被党村长拿去了。可能就是说的那个青花瓷碗,倒是极有可能是个古董。我想,那些必竟只是谣传的话,党村长给金宝捐了一千元钱是真的。乡亲们捐钱也是真的。我说:

“无论如何,那个时候村长慷慨解囊都是难能可贵的。”

牛敬山点头说“是呀,他能做到这些也就可以了,还不像有些人,全都独吞,分文不吐!”

牛敬山又把话题转到做棺材的事情上去了。他说:

“好在地坑河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些木料,山里人家,就这点优越。村长叫几个人从金宝家堆放的木料中找出几块像样的木头,锯成木板,给南花儿做了口小棺材。棺材做得快要完工的时候,田老汉说要进屋里睡一会儿,大伙儿心想,老汉熬了两天了,也该睡一会儿了。大伙儿各忙各的事,一时忘了看看老汉。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棺材完工了,说找点黑漆染一染,问老汉家里有没有?问了几声没有回答,村长进屋去喊老田哥,老田哥,还是没有回应,村长感到不妙,到床边推了推老汉,没有动,村长用手摸了摸鼻子,没气,这才觉得出事了!有人妈呀喊了一声,说屋里咋这大一股农药味儿?村长他们都吸了吸鼻子,说真有农药味,是敌敌畏的味儿!村长说完,完,完了,死,死了!快快,叫牛敬山来!我忙到床前,检查了老汉,确实死了。村长问是喝了农药死的吗?我掰开老汉的嘴,好大一股农药的气味儿,又在床下发现了一个空农药瓶。我对支书和村长说,可以断定是喝农药死的。……”

牛敬山呷了一口酒,说:“还好,田老汉自己把棺材早做好了的,抬出来就用。”

牛敬山说:“你们别笑话,地坑河的人重死不重生,每个人觉得活着没有过上好日子就算了,可死了必须要有一口像样的棺材。有的人才三十多岁就给自己准备棺材。如果死了没有一口棺材,就觉得像没有儿女一样感到悲哀和孤独。比如村里的五保户刘福根,生前没有儿女给他操持做棺材,他自己想出一招,把村里给他修的房子提前卖了,用卖房子的钱给自己做了口棺材,将剩下的钱请人给他张罗了几桌酒席,他说他提前给自己办丧事,如果他死了,就请在座吃饭的人帮忙把他装进棺材抬去埋了,埋的地方也给人说好的。……”

小姜叹气说:“天下之事真的无奇不有。”

牛敬山看了一眼小姜,说:“等金宝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成为现实。走的时候南花儿还活崩乱跳的,桂花儿说前不久南花儿还在电话里与金宝说话,小小人儿说话像大人,出息得很呢!回来却啥也没有了,只见到两口漆黑的棺材。金宝怄气,怄疯了。当时我一看不行,金宝受刺激太大,再那样下去恐怕就完了。我给他打了几次镇静剂,他的反应减弱了,精神没有分裂,可还是做些过激的事,支书和村长就派人轮流守候金宝,与他一起吃,一起住,还帮他干活儿,过了大约两个多月时间,金宝看起来好像从悲痛中慢慢解脱出来了。守他的人也放松了警惕性,就在那时候,金宝上吊自杀了!

那几天是牤子在看守他,平时都是莲花儿与牤子一起守金宝,那天莲花儿家里有事,回去了,牤子在金宝家没事就倒在床上睡觉。也是天意不让金宝死,要不是村长那天从金宝家过路,金宝早成一堆白骨了!村长从金宝门前经过时顺便进去看看金宝。村长走进院子就喊金宝,没人答应,村长纳闷儿,这门都是开着的,咋没人答应?又喊金宝,还是无人应答。村长从门外跨进门时,看见从房梁上吊下来一个人,村长一看这不是金宝吗?他大叫一声,一步跨上前去,抱住金宝的身体,使劲朝上抬,使他脖子上的绳子松了。牤子仍旧在隔壁屋里睡觉,打着呼噜。村长肩杠着瘫软的金宝,拼命大喊牤子,喊声了好几声才把牤子喊醒。牤子一听是村长在隔壁喊叫,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隔壁屋里去一看,村长杠着金宝,金宝软绵绵的弯着腰,脖子上还吊着一条绳子。牤子啥也不懂,只知道啊!啊!的大叫。村长急了,骂道:日你个娘,你啊个球!快拿刀把绳子割了!牤子就跑到厨房去拿了菜刀过来,要去割绳子,可够不着,村长说你个牤狗日的,踩在板凳上!牤子说哦,把金宝上吊时用的板凳拉过来,踩上去,才把套在金宝脖子上的绳子一刀割断。金宝的头一下垂下来,村长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牤子这时倒还机灵,一下把村长扶住了。村长把金宝放在床上去,取下脖子上的吊绳,摸摸鼻子,说有气!就一边拍打金宝的胸部,一边叫牤子喊我。……

说来也是金宝命不该绝,牤子从金宝家跑出来,一跑飞奔来找我,恰恰我出诊走在路上,牤子刚出门不久就遇上了我。牤子看见我就结结巴巴的说,金宝上,上吊,吊……我一听说上吊,就一把推开牤子,朝金宝家跑,我到金宝家的时候,金宝已经醒过来了。村长说老子以为他要死了,哎!谁想到他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又醒了。村长说完松了口气。我喊金宝,他没有答应,他看着我直流眼泪,我连忙给他作了些处理,金宝慢慢稳住了。我劝他说,金宝啊,你不该再走这条路了,你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种了,你还要你家绝了哇?你这样到了阴间,你爹妈都要骂你呢!你好好活着,将来还有望续上你田家的香火。村长坐在一边,缓了缓气,见金宝已经没事了,就对金宝说,人那,活一辈子不容易,谁都不会一帆风顺的,谁没个三灾八难的?你以为这天底下就你金宝一个人遭殃?远的不说吧,这地坑河几百口人中遭灾的还少吗?我不说你也知道。别人就没有痛苦了?你看人家咋没有像你这样,吊喉抹颈的,寻死觅活的,没出息!这种事也是一个爷们儿做得出的?还有你那个爹,没球名堂的爹!居然喝了药,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家人!老子服毒自杀,儿子吊喉抹颈,搞齐了!羞死人呢!幸亏是这地坑河,要是别的村,早就围了几百号人来看笑话了!……”

“哎呀,你看你,人家客人都听你瞎吹,菜都凉了,你也不请人家喝酒吃菜。”余春芳从厨房端来一盘菜放到桌子上,见我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牛敬山讲故事,就埋怨地说:

“你这个人讲点儿礼貌行不?吃了饭再摆龙门阵嘛!”

牛敬山停住了讲述,笑了笑说:“是呀,区老师,小姜师傅,你看我这人,只顾说话,来,来,吃菜,吃菜,我们边喝酒,边摆龙门阵。”

等余春芳转身进了厨房,他又接着讲开了。

“金宝倒是被救活了,可他的情绪仍然不稳定,他说他想去死,他说,死了就干净了,一个不剩,都到阴间去团聚好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有啥活头?他埋怨村长,也埋怨我,说为啥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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