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勤劳和孙老爷哥俩之间很亲近，这是我所意料到的，他们两个好像也是许久没见面了，坐在堂屋的高椅上，倒上几杯白酒，一盘干花生，这点简单的下酒菜却让他俩喝了个不亦乐乎，两人话也不多，只顾得意的喝着小酒。禁宫婆和几个女警安排在一间屋子，禁宫婆早就进去休息了，但是其他女警虽然显得很疲倦，但是都还坚持在门口坐着，我心里一清二楚，禁宫婆浑身冒着邪乎气，她们才不敢和这老婆子睡在一个床上。周喆的鼻息逐渐稳定下来了，但是浑身却发起热来，烧的脸通红，我和宋三泰、汤雪云一同守着周喆，给他盖上层被子让他发发汗，到了后半夜突然刮起一阵邪风，卷着浓重的土腥味，起了一场风雨，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我们守着周喆都已经很是困倦了。“宋队长，这雨下的不对劲啊。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咱们来的时候天边还挂上了火烧云，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下起雨来了？”宋三泰也说不出个门道，这时候禁宫婆扶着门框走进屋来。“鱼山之所以叫‘鱼山’是因为有水而活，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村，一边是山一边是河，‘山北水南为阴’这村子恰恰就在山之阴处，夜雨滂沱也不稀奇。”我听的似懂非懂，看来里边也有很多学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搞明白的。“阿婆怎么不去睡了。”汤雪云睡眼稀松，打了个哈欠。“你以为我眼盲心就盲了？我心里明白的很，那些小妮子害怕我，我躺着，她们就得睁着眼。我休息够了，也让她们歇会儿。”“阿婆，你也别和那些人计较啊，她们不识好歹的。”汤雪云心气高，确实是看不起他那些女同事的。我给禁宫婆搬来了一个凳子坐下，堂屋里的孙勤劳已经趴着睡着了，只剩下孙老爷独自有滋有味的品着花生米。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这时已过了一点，宋三泰询问着禁宫婆，周喆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喆是警校毕业，根本不可能有羊癫疯病史的，这显然不合常理。禁宫婆将手捏在周喆腕子和颈部把脉，周喆的手臂烧的通红通红，好像是炉里火红的碳柴。“不好，这小子两处脉象都不一致，怎么会呢？”禁宫婆面露难色，我们都围在周围，周喆面部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们轻轻唤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片刻之后，禁宫婆突然掀开了被子，不由分说一手扯开了周喆的衬衣。大喝一声“其中果然有鬼！”我心中一惊！周喆小腹上分明显现出一张未成形的鬼脸，皮肤黑皱，鬼脸扭作一团，有凸有凹处还在蠕动，分明和苏建国肋下的鬼面如出一辙！这场面我和宋三泰是见过的，依然心中瑟瑟发抖，汤雪云嗷的一声跳出好远。我们顿时都傻了眼，就连宋三泰的脸都吓人的煞白。“这该怎么办？”我和宋三泰都看向禁宫婆，她算是我们一行人中的长辈，什么奇闻异事没见过，也有些手段，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屋内灯泡亮的倒是刺眼，禁宫婆脸上的褶皱无处可藏，尽显出沧桑的面向。“百夜鬼，世上竟然真有此事。”说罢还没等我们发问，堂屋里的孙老爷已经闻声而来，屋门一开，夜风猛起一阵在屋里打了个回旋，周喆小腹上的鬼面‘吱咦’一声开始剧烈鼓动起来，禁宫婆呼喊我们抓紧把被子盖上，看来这鬼面是遇风而长。周喆浑身大汗淋漓，时而又在昏迷中打着冷颤，宋三泰正要给他盖上被子时，周喆四肢开始扭动起来，这手肘像是扭断了一般受着极大的痛苦，宋三泰正要压住他，却被周喆反手捏住肩膀，我看的真切，这一捏哪是常人之力！手指简直都要陷入肉里去了，宋三泰吃痛，却没有一点办法，我赶忙去帮宋三泰掰开，五只手指却像钢筋打进去了一样，毫不留情的叩住宋三泰的锁骨，血霎时间就顺着周喆的小臂流了下来。孙老爷酒劲正酣，也与宋三泰交好，哪里能坐视不管。抄起门口的一只板凳就向周喆手臂砸去。这一下势大力沉，周喆手肘本来就扭成了一个不和常理的形状，孙老爷这是被逼红了眼，‘喀嚓’一下砸断了周喆的臂骨，这一闷声离我近极了，我心中咯噔一下，像是打在我身上，替周喆觉得疼。孙老爷掰开周喆的手，后者的力道依旧大的出奇，我奋力压住他，可以近距离的看到周喆脸上痛苦至极的表情，但是他并没有睁眼，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场醒不来的噩梦，我内心一酸，感觉很不忍心，毕竟周喆家境和我有相同之处，做事也是分外卖力，今日再要受这样的罪，我实在不忍心。我心中不忍，手上的力道自然也就不稳，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都认为这是场梦，我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眼前的人相都渐渐模糊起来，他们长着巨大的嘴，好像在呼喊，而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仿佛一颗炮弹击中了我。一刹那的时间好像一场噩梦一样长，周喆猛的发力，身子一弹动将我撞出了好远，肩膀重重的撞在了墙上，疼痛将我拉回到了清醒，众人再也按不住这位发了狂的野兽，禁宫婆老弱，更是毫无招架的，任凭他极快的扭转着自己的身躯，跛着脚一窜而出，合着夜里的狂风暴雨跃出了矮墙，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这一幕我们都看在眼里，夜雨之中我和孙老爷朝鱼山方向追了好久，任凭我们如何呼喊，周喆像是一只上了弦的发卡玩偶，逐渐消失在鱼山的层层黑树中，再无回音，若离开手电我们的可见范围不过就是几米，周喆彻底失控了，生死未卜。
我们回到房里的时候，整座房子里的人都已经闻风而来了，也只不过是睡在偏房里的那些女警而已，其他被安排在别处的警员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或许是这场邪雨的声音太大，世界的一切其他声音都已经被淹没下来。目睹了周喆的可怖，我情急之中并没有时间再感到害怕，鬼面我是见过的，令人恶心的蠕动与呼吸般的膨胀，这些足以击垮任何一个人的心里防线，而最让我不寒而栗的是周喆的痛苦，虽然他睁不开眼睛，但是我甚至能实实在在了解他的痛苦，那种在噩梦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的痛苦。或许他的大脑是清醒着的，或许他刚刚听见了自己骨头断掉的喀嚓声。寒夜之中我出了一身热汗，想到这些的时候还是不住的打着冷颤，周喆扭动着身子像一具实验室里自娱自乐的活尸。
宋三泰伤的很重，五只手指插透了他的皮肉，不是简单的疼痛了，我甚至看见了宋队长血肉中森白的锁骨，宋三泰血流的并不多，好在没有伤及血管动脉，但他的呼吸沉重起来，现在是夏天，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一场夜雨的寒冷并不能持续多长时间，若气温升上来，却是很容易发炎溃烂的。宋三泰的脑筋还清醒的很，他让孙老爷去喊队里的警医，简单消毒包扎之后，又开始制定新的对策，这时候队长的气场显露无疑，每个人的脸上，在惶恐之后都显出了对宋三泰的敬重。他并没有将情况向众人明说，只推说周喆突然发疯袭击，原因不明，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鬼脸的事情。他此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解救被贩卖的儿童，这对于一个警队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立功良机，我以为宋三泰贪功，并没有上报，但从他口中才得知这次已经上报市警察局了，所有领导都很重视，说不定关于这次营救行动的报纸早就已经排好了版面，只等印发了。这个案子对于某些人完全值得大作文章，宋三泰说市局要联系很多单位和媒体，但先让宋三泰带人来当先锋队，一个任务是来当地探探情况虚实，另一个任务是进行对当地村民的劝说，营救被拐孩子并没有错，但是也要格外注意那些农户的情绪，否则事情还是很棘手的。宋三泰的意思说的很明白，这次冲锋陷阵的是他们，但是最功劳还不一定能落在他们头上。下面的女警嘴巴里都已经念念有些微词了。但从宋三泰波澜不惊的神情里，我看的出来，宋队长也没少吃这种哑巴亏。宋三泰分出一队人，按原计划继续小心翼翼的采风行动，先不要明说自己的意图，可以先说自己是户籍警，来给各家的孩子上户口，这样一来很容易就能摸准孩子准确的情况。而第二队，宋三泰亲自带领，去找周喆，还有采集苏建国案子的线索。我自然是跟随宋三泰一队，周喆消失在无边无尽的夜雨中，而且身上生出恐怖鬼面更是让我感觉他这次是有死无生，我和周喆谈不上很深的交情，但是我很为他感到可惜，年轻又实干的一个警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鬼附上了身，叹息之余我却觉得周喆逃跑的这一幕有些熟悉，到底是什么事情触弄了我的神经？我努力在大脑里搜索，并没有想到任何事情，转头时禁宫婆就悄无声息的站在我背后，脸上的褶皱拉的老长，而紧接着更让我寒毛耸起的是我记起我此行刚刚回到泠江的第一晚，那个粉墨登场的旅店老妇人，朝我挤眉弄眼的样子一下涌上心头，那晚的事亦真亦假，我自己也着实分不清楚，而今日周喆扭身跃出矮墙的身形和当夜的驼鬼有七分相似！“阿婆，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我问了一个很老套的问题，但是此时我真的是迷茫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刚才你不是已经亲眼目睹过了吗？”我知道她说的是周喆。“可他也是个大活人啊。”“刚才那个小伙子，还是很可怜的，却不知到底是为何长了一张鬼脸。这到让我想到了百夜鬼的传说。”“是什么传说？”“相传有一种鬼魅，死前对美貌有特别的嫉妒，死后嫉妒之心不散，专门在人身上殖一张脸，等待百日之后再回来割肉取脸，百夜鬼浑身各处皆张人脸，确实恐怖之极。”我不由自主的被禁宫婆带入了那种情景，这么诡异的传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让人作呕。百夜鬼的传言可能并不完全真实，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最近几****连续见到两张鬼脸，一张在苏建国尸身肋下，一张就生在周喆的小腹。周喆前几日还跟我谈过这件事情，我也看过省检疫部门的文件，研究并没有得出关于鬼面的任何结论。周喆接触过尸身，莫非就是这样染上的？检疫部门曾经要求抓紧处理苏建国的尸体，但如果这真的会传染的话，事情的形势一下子变得极其严峻起来。周喆失踪，不管跑到哪里都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像一颗不稳定的炸弹。如果鬼面之毒相传染，我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是否同样会在我和苏建国等人的身上横生出一张鬼脸来！
百夜鬼，真的也会在我身上殖一张黑鬼脸么？这是我所不敢想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