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共患难”之后,谭夙与扶榆的交集也渐渐多了,谭夙偶尔便会跑一趟阑星楼,扶榆也时常派人来请他过去坐坐。两人对饮,对弈,闲话,一如多年的老朋友,愈发聊得来。
不过还有一人,也成了阑星楼里的常客,便是小侯爷钟离煜。
云姨有喜有忧,扶榆当初进阑星楼时就清楚的说过,将来她是会离开这里离开延城的。那便趁着这棵摇钱树还在,多多益善。钟离煜出手大方,只需一扬手,后面的家仆就会把满盘的黄金奉上;而谭夙这人,痞子一般没个正经,只出一丁点儿碎银子作为入门费。
这两人来的次数见多,一个依旧出手阔绰,一个素来两袖空空。但是扶榆姑娘照样待见两人,这可愁坏了云姨。
“姑娘,我干这行也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了。看人这方面还是有点眼光的,谭夙这人,没大出息。怎值得你如此待他?”云姨摇着扇,循循善诱。
“怎么说?”扶榆问。
“我派人把他的身家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谭家面馆虽然生意红火,能挣不少钱,但是和君侯府比,是云泥之别。再说谭夙本身,读书不争气,没有考功名。练武不争气,就别谈法术了,要真是有妖怪来了,他甚至都无法保护你。这样的男人,哎……”
扶榆点头,似是赞同这番话。“按这样来说,还真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云姨见自己的开导见效,再接再厉:“姑娘以后要少跟谭夙来往,多和小侯爷见面。”
黛眉褶起峰峦,如春风般淡淡阐述道:“谭夙对我很好。”
“像姑娘这天仙似的标准人儿,天底下哪个男人会对你不好?”
“他大概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个臭男人!”
“其实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感觉而已。”
“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子就是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他不过会耍嘴皮子,你就受蒙蔽了!”
“呵……”扶榆漫笑无边,不再表露心迹。让一旁的云姨又急了起来。
外面的小丫鬟敲门了,“云姨云姨,楼下小侯爷来了。”
喜讯,云姨脸色放霁,阴翳散开不见。声音带笑,朝门外道:“快去小侯爷请上来。”又赶忙站起来帮扶榆挑选首饰,“姑娘,你赶紧好好打扮一番。”
“看样子云姨比扶榆还要着急呐。”
“当然,小侯爷可是阑星楼的贵客啊。若有他作阑星楼的后盾,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云姨再三地嘱托几句,自己快步从侧门出去,不敢打扰。
“小侯爷,你这几日来得很是频繁。”扶榆持手斟茶,陈述事实。
“不欢迎?”钟离煜挑眉。他生得美,不同与男子的阳刚,而是透着温润秀美。邪肆笑时,总让旁人无法捉摸到他的情绪。
“小女子哪敢。”扶榆托盏,把香茗递过去。“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扶榆又实在想不到。”
钟离煜容颜徒转慎重,话中暗藏叹息,“那我便不再瞒你。自前几天开始,延城内有七名女子无由失踪。皆是相貌出众者,你要多加小心。我来这里,是因为放心不下。”
“是何人所为?怎会无半点风声?”
“我父王最近在查,消息被封锁,以免打草惊蛇。但是,不像是人所为,更像是妖。延城一直受百妖窥伺,自早年我父王镇压后,得以安宁。不知为何最近又有妖魔开始作怪。”钟离煜拂袖饮茶,唇齿渗如茶香。
“至于你出城离开一事,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希望你先莫急,等这件事水落石出有了结果,再作打算也不迟。”
窗柩处阳光洒来,面容上镶了一层薄绒般的柔光,衬托红颜更加俏丽。扶榆不语,像是在考虑。
“若扶榆急着走是因为不想多在阑星楼逗留,那么,便换个地方居住。”钟离煜眼中有种势在必得的灼人光芒,“去侯府如何?”
扶榆震惊,指尖不慎触到滚烫的炉壁,变得通红。口中的话轻而缓慢,“小侯爷说笑了。青楼女子无由入住侯府,这闲话要是传出,延城街头巷尾的流言只怕是会把扶榆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并非无由。”钟离煜讳莫如深地笑,“扶榆琴艺出众,受侯府小姐钟离嫣仰慕已久。小侯爷受妹之托,请扶榆入府,传授小妹琴艺。这套说辞如何?”
“好是好。”这套说辞,不仅能使她摆脱流言安然入府,又可帮助她缓和与钟离嫣之间的矛盾。“但是小侯爷,确定你这个说法,首先能够得到嫣小姐的承认?”这个,是关键。
钟离煜道:“嫣儿那里,我自有把握。其实主要是看你是如何想的……”选择的权利,在她身上。答不答应,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扶榆启唇,正要说话。门被推开了,来人是谭夙。他笑得一脸无害,还是那副风流不羁的闲散样子,“其实,扶榆还有其他的选择喔……”
“哦?还有其他选择?”
“是啊,既然可以住到侯府去,那么也可以选择来我家呀。”话中真假难辨,“怎么样?美人要不要考虑考虑?”等这番话先说完,他才开始拜见钟离煜。尊卑之别,在他这里显得不那么重要。而钟离煜,仿佛对此并不介意。
两双眸,皆是落在扶榆身上。
她却避重就轻,转开了话题,问谭夙:“你最近来阑星楼也很是频繁,为何?”
“想来便来了。你在这里,我时常惦记着呗。”
“当真如此?”扶榆再问。钟离煜来,是因为知晓延城中几起不同寻常的少女失踪案,担心自己;而谭夙,又是为何?
谭夙那般精明的人物,不难听出话中暗含的揣测。唇边尽是泱泱笑波,“当真如此。”又补充一问:“不然,扶榆以为我是为什么而来?”
“我怎会知你的想法,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扶榆一言带过。
却又回到了何去何从的问题上。钟离煜长身如松,背脊靠在椅背上,默默饮茶,在等一个答案。谭夙则一袭淡紫色的衣袍,松松垮垮,也止了声息。
窗台上的沙漏,不知已经渗过了多少细沙,时间匆匆而逝。扶榆倏尔笑开,道:“我还是去当嫣小姐的夫子好了。”这就是她思量许久后的答案。
钟离煜扯唇一笑,温润声线,“既然如此,我便派人来替你收拾东西了。”
扶榆点头答应。看见紫衣男子旋起的眉峰,不禁心中生出异样之感,不能细想。细想之下,也无从得知,那种感觉是为何物。却还是慢慢解释道:“我与云姨之间有些契约,她不会轻易提前放我走。也只有我去侯府,她才无话可说。”
谭夙听了她的说辞,面容初霁。目光转向钟离煜,道:“那日后我常去侯府唠叨唠叨,可否?小侯爷会放我进去的吧?”
“这是自然。”钟离煜道,“谭兄是扶榆姑娘的知音,亦是我的朋友。”
此后,阑星楼中已无扶榆美人。唯有侯府中的嫣小姐,无缘无故多了一位传授琴艺的女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