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依旧未停。杨鼓晾在屋内的衣衫似乎永远都干不了,摸上去满手潮湿。他坐在榻上犯愁,再这样下去该长霉了,自己又没多余的衣物。
他满眼惆怅地开窗,望了连绵的细雨叹气。倏然,眸子一紧。
顾不上雨具了,他翻窗冲入雨幕之中。手劈风斩向游荡在街道之中的男鬼。
男鬼转身迎住了杨鼓的掌风,两人双双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你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杨鼓乌发终究抵挡不住满头的水珠,沿着脸颊落入了脖颈,当真冷啊。他不禁打了寒颤,要出了梅,天才能乍暖,这日子还要好久。
“西街李目。”男鬼道。
杨鼓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两条粗眉参差不齐,看上去很是滑稽。李目?他居然也成了鬼,这户人家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变故?
“我是驱鬼师,驱除厉鬼,帮助怨鬼解愿。究竟何怨让你在这里徘徊?”杨鼓问,他想着也许从李目的嘴中能套出一些消息。
李目狭长的眼睛露出困惑,摇首反问:“我哪里晓得咧。”
不晓得?居然还有怨鬼不知自己所怨?
杨鼓突然醒悟,在他眼前的并非怨鬼,而是厉鬼!未有怨者,滞留在人间的鬼魂往往穷凶极恶。他揣度着双方之间的能力,旗鼓相当,他丝毫没有胜算!
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向碧水河奔去,那里丢下的驱鬼剑将会助他一臂之力,尽管会浪费些许的时间,或许在这段时间之中,还会牺牲了数人的性命,但这已经是最快了。
到了拱桥边,他甚至来不及脱衣就扎入了水中。冰冷的寒意侵入身体,他的脑子有些犯糊涂。他挣扎着在水中沉浮了片刻,用冷清的水摸了把粗糙的面颊,深吸了口气没入水中。
水很深,他摸索着寻找河底的剑。他感觉到一股正气指引着自己,他的手很自然地伸了出去,摸到冰冷光滑的剑身。似乎受到感应,剑一下子就贴在他的手心。
他呼出了一口气,跃动的气泡从水中缓缓升起。他的手向身体两侧一张,似乎撞到了什么。
杨鼓使劲地张了张双眸,看清是一具腐尸,脚踝处缠着浓密的水草。看上去不过才死了几日,从骨架推测是个孩子。
一道电流从脑海之中闪过,他似乎明白了。
小女孩在这里等娘亲,久久未等到。梅雨天长着青苔的河岸又非常湿滑,所以不幸跌入水中。那是天又暗了,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真是可悲。他拔剑隔断了女孩脚下的水草,她的尸体逐渐上浮,应该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了吧。躺在棺木里面总好过冰凉的水下。
他旋转地冲出水面,踏水掠向岸边。解决那个厉鬼才是当务之急!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褪下缁衣,温如意多了份女儿意,在人群之中十分扎眼。快三十的女子,依旧独身一人,媒人都是被她的性子吓跑。
温如意撑开一把青蓝的油纸伞,行走在烟雨迷蒙的街道上。她青葱的手指轻捻着裙摆,不让其沾到了泥水。
一股忽至的窒息感让她放弃了女儿的娇羞态,她拔出挂在腰侧的匕首挥了出去。她很明白那种窒息感是来源于压迫,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压迫感消失,那匕首的手腕被人狠狠地扣住,白皙的腕子上瞬间泛起了猩红的印子。温如意把手一翻,匕首就倒刺了过去。与此同时,脚上被人狠踢了一脚,她重心不稳,一下子就跪在地面。肮脏的水****了湖蓝色的罗裙。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一股强大的力量欺压上她的背,她细瘦的胳膊颤抖着,似乎无力再支撑下去。这时,一个黑影裹挟着清风而来,杨鼓飞身一脚,把李目踢翻在地。
他弯腰扶起温如意,目光未曾从李目身上离开。
“我没事,你去吧。”温如意推了推杨鼓,扑面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尴尬。
“嗯。”杨鼓站了起来,飞踏几步冲向李目。剑已出鞘,李目贴着地面滑到了他身后,钳制住温如意。
刚缓过来的女子开始挣扎,李目放在玉颈边的手越勒越紧,温如意莹白的脸逐渐涨红。
杨鼓眸色一沉,厉鬼压根就不在乎人命,而他不同,那样鲜活的生命决不能在他眼前陨落。
温如意的手扒在自己脖颈上,就是得不到解脱。她的明眸渐渐突出,脸上出现了青紫色。胸脯剧烈起伏着,艰难的喘息。
“你放了她,我放你走。”雨水顺着杨鼓的胡子流到了唇齿间,微涩。无力之感再次如潮水般淹没了自己。
他力图在这个世界驱除恶鬼,却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受死。怨念会无限循环,如同瘟疫样传播开去,他尽力控制着源头。可一个人的力量在危机关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目厚唇之下的几根胡子杂乱,他得意地撇嘴,雨珠断了线往下落。他的手臂再用力,温如意泛着青白的手逐渐松开,这一幕再也压抑不住杨鼓的怒火。
他一直在纠结救赎和杀戮。如果救赎了温如意,李目之逃将会导致更多的人丧生。如果杀戮,李目之死也会救赎温如意。
如此想着,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几步踏上,举剑而刺。李目直接把温如意推了出来,也许是出乎意料,杨鼓偏了剑锋,擦上了她的肩膀。
“咳咳咳——”温如意抚着自己的脖颈,跪向地面。
杨鼓含着歉意深望了一眼肩膀渗血的女子,正要踏步向李目追去,衣摆被人攥住。
“不要走……”她说。女子抬起毫无血色的脸面,美目蕴着泪花,略带着祈求的语气。平日里,她是清冷的女捕快,为民除害。而这刻,她不过是个需要人保护的普通女子。会害怕,会软弱。
杨鼓目光悠远,李目已然跳上长满斑斓野花的屋瓦之上,闪去了踪影。
阴沉沉的天,是杨鼓心中的写照。他蹲下身子,打横抱起温如意,向医馆奔去。他粗糙的掌心盖在她的伤口处,以免被雨淋到了。温如意抬头,看到他青葱的胡渣,仿若有一道光照射到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