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回见到那个叫谢安安的姑娘,是在洛京最大最出名的包子铺“理不理”前边儿。
“理不理”其实是他家里的产业,卖包子只是副带,还经营着酒楼。那日听掌柜的说是楼里出了点儿事,他匆匆赶来,在门口与一个牵小孩儿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他当时心里有点着急,一出口就有些不客气,只想敷衍过去算了,没想到却引得小姑娘扑哧一笑。
那笑声清脆可爱,他抬眼看去,才发现面前的小姑娘脸庞更是清丽绝伦,带着娇俏的春意。她是在笑他敷衍推搪?他突然挺不好意思的,生意人最重童叟无欺,他一大男人怎么能欺负人家小姑娘呢?还是请人家吃顿饭赔礼道歉好了。
小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两眼,还好,似乎并未将他当成登徒子,只眼眸弯弯地婉言谢绝,但她牵着的小男孩儿却盯着包子蒸笼口水都快流下来。
他心里过意不去,让小厮给她打包了几个包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小姑娘却执意要回礼,送了他一只琉璃的小鱼流苏扇坠儿。那扇坠儿……是两条小鱼口齿相噙,莫非姑娘对他有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姑娘就已经带着弟弟走了。急切中他只问得了姑娘的姓名,谢安安。
洛京谢姓的大家他都很清楚,并没有差不多年纪的叫安安的姑娘。但看她穿着打扮,举止神色又不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儿。他摸着那扇坠儿心里倒有些好奇,跟何也思几个提起,他们都笑他终于动了凡心。
几经寻找都无果而终,他回想当日情形,越发觉得姑娘灵动俏皮,竟有些放不下。何也思奚落他,说他不专注于帮他寻找画技高超的画师,倒想着一个不知道何处来何处去的小毛孩儿。他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这些日西市里的传言有个画师,年纪轻轻,画工不俗,恰好世子与田白都在正和楼中,四人便一同前去。
没成想,那传奇的画师正是扮着男装的谢安安,更出乎意料的,刈谷的手下侍卫尹扬还跟在她身边。怪不得连他都打探不出来,刈谷身边的人,自然是最最秘密的。
他最开始以为她与尹扬有情,一边说明来意一边细细观察,二人神色坦然,落落大方,毫无暧昧。小姑娘虽然没有当场答应他们的提议,但明显很感兴趣,神色雀跃。也是,她必定做不了主,还要问过刈谷的,与世子的沉稳相比,他还是急切了些。
后来小姑娘隔两日便来正和楼画画。她什么都能画,人啊物啊,甚至连何也思也没见过没听过的机巧之物,引得那厮老往他楼里跑。
不过大多数时间他还是能与她独处。
小姑娘对一些人和事都见解独到,说话表情又十分逗趣,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留在身边,必定对他的事业十分有助,更能放松他每日里紧绷的心绪……渐渐的,他心里生出要娶她之意。
她与他很合适。
以他的能力身份,已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家族,而且她是刈谷的人,对他来说十分有利。刈谷是皇帝最亲信的影卫首领,这人派了尹扬来贴身保护小姑娘,定然是很宠爱她的。不对!莫非这人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子?
犹豫了几次,他还是出口相问,被小姑娘否认了。
他放了心,再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他有自信,朝夕相处之下,小姑娘定会对他动心。
可还来不及等到那天,她就因为一方绣着晋朝文族徽的手帕被简王揭发到了皇帝那里。世子与他们几人百般辩护也没能护她周全。当她快要被侍卫拖出去的那一刻,他心魂俱散,才惊觉自己喜欢她并非是因为她合适当他的妻子,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从第一天见面,他就已经忘不了她……
顾不得犯上,他苦求皇帝饶她一命,下来后被世子狠狠斥责了一顿。世子说陛下此举分明已是有意放过,根本用不着他求情。
是这样么?他仔细想了一回,也许是关心则乱,也许是君心难测,他什么也没想明白。
不过萧恪乃是皇亲贵胄,陛下的堂弟,自然是了解圣意的。她那里何也思去看过,确实无碍,依旧活蹦乱跳,他放了心,日日按着世子指示行事,一心想着早日扳倒简王,她就能早些出来。
就快要得手之际,坏消息突然传来,她在天牢竟被折磨得快死,最后一刻才被提前归来的刈谷救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难道何也思骗了他?他暴怒地前去质问,何也思也十分吃惊。是了,必定是简王暗中动了手脚,连世子也被瞒住。
他去探望她,又被刈谷的手下挡在门外。听说此人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还日夜不休守在她床前照料,那份关切分明已经超出了对下属的情义。他既担心她的伤势,又觉得很是不妙,心里焦灼,左右都是无法。
终于有天何也思回来告诉他,她醒了,而刈谷与她竟早是夫妻。
晴天霹雳!
她才那么小,竟然就已经为人妇了?他慌忙前去确认。她本就清瘦,如今脸颊更是薄得只剩下尖尖的下巴,那双灵动大眼倒是丝毫没变。
她道谢,她道歉,她一言一语都护着刈谷,他瞬间心有不甘……刈谷有什么好?一个暗人,怎能给她一世安稳?但转眼思及自己,他又苦笑了。自己当初喜欢她的心思也并不单纯,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人?
刈谷对她好,她欢喜,不就正是两情相悦么?
离去之时,他看了刈谷一眼。
这个阴沉的男人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如今看来竟也是个痴情种子。那冰冷眼神分明在告诉他,他二人之间已经容不下他。
回了正和楼,他收起了那把梅竹扇子。扇子上有她第一次见面送他的琉璃的扇坠儿,透明的两只小鱼儿相亲相缠,这也许便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上天给他的最初和最后的念想。
他与她的姻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