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公子手一抖,差点儿把杯子打翻。要是皇帝陛下派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的手这样抖一抖……我擦擦额上的汗,那结局定然不甚理想啊!我不就说了个……
“小一你再说一遍,画什么来着?”他瞪着我,不能置信。
我扭捏嚅嗫:“就是,那什么,果体嘛……”都怪刚才一时嘴快,将之前学素描时候的事全说了出来。
“你……”他硬生生打了个哆嗦,瞧瞧我又瞧瞧自己,还拢了一下衣襟:“所以……你早就看过了?”
趁着此人这会儿还没回过味儿来,我连忙跳起来跟他告退:“不好意思公子,我得去帮陈伯修剪花枝了……”飞快就想跑,却被公子长臂一舒将我揪在怀里。
“从实招来,到底看过几个?”他黑着一张脸逼供,颇有特务头子的气势。
我吞了吞口水:“有那么两三个……”
“恩?”公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四五个?……”
他居高临下用冰冷的气势压迫我,我的小谎言再也无所遁形,只好竖起三根指头发誓:“七八个!”没办法呀,素描是一门很写实的学问,若是不能精于那些骨骼的走向,肌肉的线条,皮肤隐秘的纹路,我竹小一大齐第一画师的威名何存呢?多亏了那些人体模特儿现身示范啊!
“所以?”公子不愧是皇帝陛下座下的精英,思维发散得就是快。他怎么知道有句话叫“看遍天下X片儿心中自然****”,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了……嘿嘿,当你明白了人体的构造,不管眼前的人穿没穿衣服,一眼瞄过去他的身材便能了然于心,三围都能估计个差不离,所以我那时候带他去买衣服才能那么笃定会合适嘛。
估计我此时的表情太过露骨,只听“嘶”地一声,公子已经扯下他黑袍的一幅内衬。还不等我心疼呢,眼前一黑,他已经蒙住了我的眼睛,一边还咬牙切齿:“我说怎么小一就喜欢盯着别人看呢……从今日起,出门必须把眼睛蒙起来。”
“我不是算命的,我是画画儿的!”我严正抗议。尹扬那小子见着我这幅样子铁定会给我配一根打狗棒来的,倒是跟我刚穿来时的乞丐身份相得益彰。
公子直接略过了这句话,拍拍我的肩膀:“来,提前适应一下。”
我……默默在心里从一数到三,拉下简易眼罩腆着脸去蹭他:“没有这回事,公子。我看他们就像……看着小二一样,或者是看到街边的小狗一样。小狗不是也没穿衣服?”
公子看着我,明摆着不信。也怪我之前太色了,喜欢打望可不是一个淑女该具备的美德……可谁让我是个不折不扣善于发现美敢于追求美的现代人呢,这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公子想将我置身于只有他一个男人的视界的企图总算是破灭了,他又再三强调不许我用那种眼光去看沈进。
刚遇见公子的时候他多冷酷啊,如今越来越幼稚了,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买那些难看的黑布袋子就能看出来。我知道他是有时候会为自己的身份而郁闷,便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啊公子。行走在黑暗里的玉面修罗,阴谋和鲜血,帝王的期待与臣民的责任……啧啧,多么的神秘刺激!”估计从他的职业生涯里随便掐一段儿出来都能拍成好几部谍战电视剧,跟这比起来那什么黄金时间八点档都弱爆了。
但公子显然认为这是我作为一介无为小民饱食终日之后生出来的弱智幻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摇摇头,便再也懒得理会我。
……
这天我下班从正和楼里出来,尹扬正依着马车厢摆出一个潇洒自恋的姿势四十五度斜角看着天空沉思,我一步跳上去踹了他一脚:“快开车!”
他回过神也飞身上来一抖缰绳,马儿拉着我滴溜溜就跑动起来,却不是向着回家的路。我出言提醒:“小子,你走错了。”
尹扬也不回头,只大声回答:“大人吩咐了先不回府里,在城外等着夫人。”
恩?公子要跟我约会么?他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城外又有什么呢?
看方向既不是要去出云山,也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几个郊区旅游景点。我好奇起来,看着窗外景致越走越荒凉,要么就是密林片片……呵,这小子不会是骗我的吧?
“夫人,到了。”转过一个土坡,尹扬将马车停了下来,还恭恭敬敬帮我撩起帘子,顿时打消了他会将我带到一个阴暗之处胖揍我一顿的怀疑……都怪我平时将这人欺压得太厉害了,不得不心虚。
下得车来,周围阴森森的,膀子上顿时起了一片毛栗子,我缩了缩脖子四下看了看,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卓然玉立仿佛凌岁的松竹,正是公子。他的身前似乎是一座坟茔。难道是公子去世的亲人么?我慢慢走了过去,怕惊醒了他的缅怀。
“来了?”公子转头看着我,向我伸过手来。虽然在微笑,他的脸上却有寂寥与忧伤的神色。我点点头挽上他的臂膀,感受到他挺直的身子有些微凉。这里躺着的必定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
“是我的师父,他叫刈谷珲。”公子低声开口了,似乎怕惊醒了墓主人的安宁:“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师父任太子武师,我,尹扬,所有影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我望过去,坟茔不大,有些年头了,修葺打扫得很规整,虽树石碑却并无刻字,若是公子不说,断然看不出来墓中人有这样显赫的身份。
“遇见师父的时候我五岁,刚用木刺刺死了我这辈子头一个憎恨的人,那人也不过才十二岁。”
我惊讶地去看公子,他的眸子破天荒陷入了虚空。
“是师父收留了我,教养我,传授我武功,又引荐我为陛下效忠。没几年我又杀了第二个憎恨的人,那是晋朝文的党羽,他用毒箭暗算了师父……我将他千刀万剐,若是小一你看到了必定会连饭也吃不下的。”
我扣紧了公子的手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这番话里我听出了沉重的荒凉。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晋朝文的女儿,他应该会恨我才对……公子反过来将我的手包进了掌心中,似乎是宽慰。
“这两个之外我还杀死过很多人,他们与我没什么相干,只是陛下的命令。我没有在乎过他人的生死,恨就是我唯一知道和唯一感受过的情绪,藏在黑暗里我觉得安全,除了黑暗我也没有拥有过什么。这就是我的生活。”
“直到遇见了你,小一。”公子将我拢紧在怀里:“我拥有了你。我能承担起你所说的帝王的期待与臣民的责任,也不怕阴谋和鲜血,我只是怕给不了你光明与安稳。师父他为先帝和陛下鞠躬尽瘁,最终却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暗箭之下,入土之后连墓碑也不能刻上名姓……我们这样的人,杀孽和仇敌都太多。你知道么小一,我很害怕这就是我给你的结局,但我更怕的是会失去你……我原本是不配有你的。”
他的话里好多苦涩与压抑。
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了公子的挣扎,他对自己身份的在意。
沈进对我有情他担心,不惜用黑色的男装将我包裹起来,日夜的谨小慎微不过是因为他孤苦的身世与不知所措的深情……此刻公子不再是那个在血与火里守卫皇权的影卫,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想要守护家园与妻子的固执男人……我眼角泛起了一丝温热。
“委屈你了,小一,以后你想看着谁、想怎样看着都行。”公子的脊背在微微的轻颤:“我们一起去买好多漂亮的衣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刈谷靖南的妻子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我摇摇头挣脱了公子的臂弯。
上前一步,我向着墓碑深深鞠下一躬:“我来看您了珲师父。本应该早些来的,都是晚辈的疏忽,从来没有问起过夫君,也不知道您一个人寂寞地躺在这里。”
“小一……”公子在身后唤了我一声,嗓音有些哽咽。
“感谢您将我的夫君教养得这么好,再也不会比他更好更优秀的人了。您放心,我一定会代替您守护他,对他好,让他这一生都再不会孤单。”
说完我又跪下,在坟墓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公子前来扶起我的刹那有温热的小雨点儿打在了我的头发里,我紧紧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墓前又伫立了良久。
回到马车上后公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他情绪低落。
刈谷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收留了公子,还将自己的姓氏都给了公子,不难看出当年二人的情同父子。是他治愈了公子心底孤苦的创伤,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就像公子对我所做的一样。
这夜里我趁公子洗浴之时搭了个梯子爬上屋顶,坐在屋脊上看星星。干净的夜空总有洗涤人心的本事,我要想想下午自己在珲师父墓前说的那些话,并下定决心以后要修生养性做一个宜家宜室的好妻子。
公子刚踏出院子就发现了我,一个旋转飞身,我还没看清楚他已经坐到了我身边。
“爬这样高,想什么呢?”
“我在想……公子,你练武的时候是不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喜欢光着身子站在瀑布下面啊?就是那次我们见过的,飞流直下仅六尺。”
“……”
“刚才你飞檐走壁那招那么厉害,也带着我感受一回呗!”
“……”
“公子,你说的会给我买很多漂亮衣服的话是作数的吧?现在夜市还没有关档,不如……”
公子凑过来,干脆利落地将我的胡言乱语堵在了嘴巴里。
“公子,我好爱你。我们的世界里再不会有别人了。”我依偎在他胸膛上对他深情表白……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快哭了。
“……恩,”他轻轻应了一声,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准备。”
屋脊有点窄,我感觉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抱紧了他的腰问:“准备什……”么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揽住我凌空跃起。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呼的,我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掌控随着公子一起飞了起来。他脚下几个轻点,轻轻松松带着我从这个屋顶飞到那个屋顶。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一阵怦怦跳,平时高高在上的树冠都触手可及,钻石一般的星空也更近了……
“我也是。”
“什么?公子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了,小一没听清楚。”
“……我说带着你飞了这一回,漂亮衣服就别想了。”
“哇!公子你好小气!……哎哟,别松手啊,我会掉下去的啦……刚才是故意的吧?真是故意的……哎哟哎哟!我错了!抱紧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