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客房和青竹小林三者围成倒凹字形,中间的一大片空地上一棵看起来有上百年历史,枝繁叶茂的古柳树。 柳树长得很是粗壮,躯干上满是粗长的沟壑,被入夜后的凉风拨乱了发丝的枝叶依然那么繁茂到遮天蔽日,满天星斗被枝叶切割成无数的小块,深蓝色的夜空也因此显得支离破碎。树下一口取水的井,几张条凳,一张不大的方桌,看起来像是夜间乘凉用的,纸窗拦不住的昏黄烛光撒满了整个庭院,墙边散乱的堆放着十几或空或满的酒坛子。
“承阳,让其他兄弟先回城里,你和我,还有黑牛,老唐,咱们四个进去就行了。”
“常镖头,怎么了?”古承阳来到常镖头身后。
“没什么。”常镖头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淡然的说道,“承阳,你跟着我多久了?”
“八年了。”
“八年了……”常镖头回过头问道:“这八年来,你随我闯荡四方,我视你如己出,你我也算是有师徒之实了吧?”
“常镖头,您这是……”古承阳听出了常镖头话中的异样。
常镖头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郑重地说道:“承阳,一会儿你要记得,随时留意身边潜在的威胁,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袍泽弟兄们。”
“常镖头,是不是您觉察到了些什么?要不咱们把东西放在这就回去吧,咱已经送到地方了犯不着……”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常敬云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承阳我知道这样对你,对黑牛,对老唐,都有些不公平,但是你我既然身为男人,总有些东西,是比命还要重要的!”
古承阳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惊了一下,甚至隐隐看到了自己付钱当年的影子,连忙作了一个揖道:“晚辈遵命。”
众人见常敬云这样子不像是在说笑,虽说都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还是乖乖将箱子都抬上岸,而后一个个驾着船自原路返回,进城安歇去了。
看到众人走远了,常敬云这才放了心,毅然的转身走向了这座临江客栈。
常敬云四人踏进客栈的时候,才发现客栈内已来了不少人。自客栈正门进入,正入眼帘的便是长方形的大柜台,左边是通往后厨的小门,右侧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客栈正当中竖着摆着两张长条榆木大桌,左右两边另外各有四张做工用料稍差一些的柳木方桌。二楼也摆了桌子,左三右四,左侧空出来的是通向客房的走廊。
客栈中已经有了不少人,只是所有人都闷声喝着酒吃着菜,虽然都不时向常敬云等人瞟两眼,但似乎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敌意。大部分人看起来都像是江湖中人,因为他们的兵刃就大大咧咧地放在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毫无顾忌。
左侧坐了三张桌子,一张上坐的是三个魁梧的刀客打扮的大汉,看样子是不好惹的硬茬,三个人长得颇有些相像,应该是兄弟。
与他们隔着一张空桌子坐的是一对老夫妇,二人乡下农人打扮,目光却很是犀利,老头看到常敬云众人进来,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拿起酒杯,一仰脖像年轻人一样一口将杯中的酒和嘴角的笑一同饮尽。
左边最角落的桌子上坐着一位和尚打扮的壮硕男子,一脸的大胡子颇有些花和尚鲁智深的意味,连身边的武器都是和鲁智深一样的月牙铲,这和尚只顾吃着面前的阳春面,始终未曾抬头看过常敬云等人一眼。
右侧也坐着三桌人,最靠近柜台的一桌上坐了四个背着包裹,江湖艺人打扮的男子,看上去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其中两个戴着斗笠,神神秘秘看不清相貌,正是刚刚在江面上对话的两人,只是当时他们离通远众人有一段距离,所以常镖头几人没有认出他们来。整个客栈内只有这一桌上的这四个人埋着头窃窃私语发出了些动静,所以古承阳,黑牛,老唐三人都暗中对他们提高了戒备。
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一个和古承阳差不多打扮的眉清目秀的书生打扮的人,儒衫纶巾,身旁放着一杆“八卦幡”,幡上写着两行大字:“指点迷途君子,唤醒久困英雄。”那人举止斯文的很,但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孱弱,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发觉古承阳的目光后,不但不躲,还大大方方的举起酒杯向古承阳示意了一下,似乎与古承阳相识。
“古兄弟,你可是认识那书生?”黑牛问道。
“不,说不太清。”古承阳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印象中没有这个熟人。”
若是刚刚孟若初直接说明,截了蕙娘的是个书生打扮的人,此刻的黑牛或许便会直接上去跟他动手,可她当时只说了某人,却没有将这一点点明,所以大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书生的特殊性。
最后的角落坐着一个戴着斗笠蒙着黑纱的女子,身上穿的也是一袭黑衣,看起来阴冷的很,本来通远一行人都以为她就是托镖的那个女子,但是仔细看看这女人的衣着打扮,仪态动作,尤其是她那型若双刀的高高发髻,都说明了她应该是个已婚的妇人。
店中小二见到常敬云,便热情的迎了上来招呼他们。
“哎呦!客官们这么晚了才来投宿,可是行了一整天的路了吧,来来来,跟小的进来歇歇脚。”店小二热情的将常敬云一行人引到正中央的长条榆木桌上坐下,一边忙活着端茶倒水一边似是习惯性地问道:“烦问客官,您这是从何处而来啊?”
“京城。”老唐和常镖头他们对视了一眼,回答了这两个字。
“您看这天色不早了,干脆在我们这住下吧。”店小二没有对京城二字表现出什么异样的反应,继续着自己的节奏,“添福发财也不急这一步两步的,您说是吧。”
常敬云对着小二礼貌的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拄着狼牙槊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仍保持着戒备心理,古承阳和老唐也依次坐下,你一杯茶我一杯茶,悠然地品了起来。
可黑牛坐不住,他直接跑到了正站在大柜台后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的掌柜面前。这掌柜的身上罩着一套绸缎袍衫,人也长得是肥头大耳一脸的富态,油光满面笑容可掬的样子让人觉得很好接近。
“客官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黑牛尽量压低了声音,跟掌柜的耳语道,“我们是京城通远……”
“啊,通远镖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失敬失敬!”那掌柜的好像是不知道托镖的事,直接把通远的名号大大咧咧的咋呼出来了。
“……”黑牛还以为这掌柜的就是接货的,所以压低了声音来跟他说,摆明了就是不想声张,可这……
黑牛转过头看了看常镖头,他们仨围着一张桌子若无其事地坐定了,都没理会黑牛。
“掌柜的!这样……”黑牛多少明白了点,不再提镖箱的事了,“有什么咸水鸭,水八仙,糖醋鲤鱼的,都端上来,兄弟们一路上辛苦的很,可得好好吃一顿了。”说罢,从兜中掏出银两来。
“客官可还要酒么?”
“呃……”黑牛回过头又看了看常敬云,古承阳正给常镖头和老唐倒茶,三个人谁都没阻止黑牛。“还是……算了吧。”黑牛咽了口口水,道,“喝酒容易误事,就别上了。再一人来一碗臊子面吧,楼上还有客房么?”
“有有有!”掌柜的笑了,“您是吃了再上去,还是一会儿我们直接给您端客房去?”
“有房就行了,其它的,吃完再说。”黑牛点点头,回到了座位上。
常敬云一行人坐定之后,客栈内再次静寂下来,烛光随着夜风轻拂而微微的颤动着,伴随着那和尚“刺溜刺溜”的吃面声和掌柜的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撩拨着人们紧绷的神经。黑牛讨厌这种压抑窒息的气氛,觉得浑身不舒坦,一手拿着茶杯,眼睛四处打量着,坐立不安。
“咋了?知道蕙娘没事了,急着回去圆房?”古承阳开玩笑道。
“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啊!”黑牛眼盯着似乎一无所知的掌柜,自己在那嘀嘀咕咕。
“来,黑牛,我给你添点水。”老唐拎起茶壶说道。
“常镖头,您说这掌柜的到底是不是接镖的啊……”黑牛知道这里危机四伏,可实在是不问不舒服。
“这常镖头怎么知道。”古承阳耸了耸肩,看了看老唐和常镖头他们,他俩也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说黑牛啊,你也别着急,一会儿菜就上来了。”老唐将烟袋锅伸进烟袋中舀了些烟草,用拇指压实,而后掏出火石,火镰和火绒,准备将烟点燃。
“老唐啊,俺黑牛这人你也知道……”黑牛凑上前取过火石火镰和火绒,恭恭敬敬地给老唐点烟,“俺不是什么机灵人,您要是看出了什么,可得跟我明了说啊。”
“嘿嘿……”老唐乐滋滋的吸了一口烟,而后不紧不慢地把烟吐出,样子很是享受,却把一旁的黑牛急的够呛。
“来来来,黑牛,喝口水喝口水……”古承阳已经憋不住笑了,倒茶的时候手不停的抖。
“到底咋回事,你们跟我说嘛!”黑牛一脸的呆样。
“好好好。”老唐放下烟袋,凑近了黑牛一脸笑意的说,“黑牛兄弟,依你看,你觉得这一屋子,有几个是黑道上的?”
黑牛伸着脖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缩回头来对老唐耳语道:“嗯……那三个刀客,那边那四个,还有……”
黑牛又在那戴斗笠的女子身上瞅了瞅,有些犹豫的说道:“还有那娘们儿……”
“还有么?”古承阳侧过头看着黑牛,边笑边问。
“那个算卦的?”黑牛有点犹豫的问道。
“还有呢?”看着黑牛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连常镖头都开始笑了。
“难道……”黑牛伸出一根手指借着桌上茶壶的遮掩指了指那对老夫妻和和尚的方向。
“嗯……”常镖头三人一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