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是二更天了,夜色已浓,院外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飘渺的打更声,“咚!咚!”,“咚!咚!”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一下一下敲打在客栈内众人的心头,震得人心也跟着微微发抖。
一更日晚倦客归,二更人寐梆锣催……
刚刚和那神秘的女人分头行动的锦衣卫们此刻就在江心岛外的北岸,十几个人乘着两艘乌篷小船,熄了渔灯,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江面上一群刀客相互拼命搏杀,迟迟不上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头儿,咱到底什么时候上啊?”一位耐不住性子的手下一边拍打着蚊虫一边哭丧着脸问道。
“给我老实等着!”领头那人现在拿着的已经不是码头上袭击通远镖局时的朴刀了,而是换成了可拆卸刀柄的关刀。
“头儿,我觉得那娘们儿给咱出的招挺不错的啊,咱干嘛不听她的?那样的话,咱们对上对下就都能有个交代了。”那手下仍不知死活的说着。
“你懂个屁!”领头的一巴掌拍在那手下的头上,打的那手下一下子懵了,慌忙去扶自己头上的帽子,“没听说过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除非你确定给你出主意的娘们儿真的爱你,或者对你没有敌意,否则不要相信她们的话!你知道那娘们儿是什么人么?”
“……”那手下不说话了,只是摇头。
“你看到那娘们儿脖子上戴的锥形铃铛了么?”领头人问道。
“……”手下还是摇头,看女人哪有看脖子上的铃铛的……但他没敢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那是萨满教的东西!那娘们儿以前是萨满教的圣女!”
“……”听到这话的手下们一个个张大了嘴,面面相觑。
萨满教是一种广泛流传于北方民族当中的宗教,直到各种外来宗教先后传入之前,萨满教几乎独占了我国北方各民族的古老祭坛,在我国北方古代各民族中间的影响根深蒂固。直到后来,甚至在佛教或******教成为主流信仰的我国北方一些民族当中,仍可明显见到萨满教的遗留。
“不但如此,这娘们儿还把宁王府上的世子爷给迷得神魂颠倒的!这样的娘们儿,你敢听她的话?”
“那……那她搀和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一帮听傻了的手下除了保持目瞪口呆的表情,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惊讶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领头的有些不耐烦了。
“那……那咱们如果不听那娘们儿的,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那领头的瞪了多嘴的手下一眼,没有回答。
“头儿!你看那边!”另一个锦衣卫手下忽然压低了嗓音喊道。
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碧波荡漾的河道当中缓缓划来一艘楼船画舫……
临江客栈内弥漫着一丝刺鼻的腥臭血味,刺激着所有人紧绷起来的神经。
该来的,迟早要来的。
就在刚刚,以为自己的出手暂时稳定住了局势的古承阳还在强迫自己冷静的思索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且不说镖箱中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这些消息究竟是谁放出来的?不但有这么多江湖中人都相信了,居然连东厂都惊动了……是托镖的那个女人为了害通远故意所为么?可若是真的是想要害通远,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刚刚常镖头也说过了,朝廷已经正式下达命令到沿途各地方官府,以及漕运衙门了,那么究竟是什么大案触动了朝廷呢?
一连串的疑问让古承阳感到心烦意乱,无论是谁设了这个局,无论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现在的身处在这个布局最中心的通远镖局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上到朝廷官府,下到江湖流寇,全部都对在他们虎视眈眈。若是货物被这些江湖流寇夺走,朝廷方面他们便百口莫辩,若是将货物直接交予朝廷……
也未必能洗干净他们的干系,到时候说不定越描越黑,捎带着连通远镖局的牌子也砸了。
通远的四个人以及莫道长相互对视着,大家都感到无比的压抑。
“唔……呃……”古承阳这边正疑惑着,刚刚受伤倒地的屠老三却突然叫出声来。前来搀扶自己弟弟的屠老大和屠老二也被他这一嗓子惊叫吓坏了,只见屠老三那张痞里痞气的脸忽然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汗流浃背,双手弃了刀扼住脖子,踉踉跄跄的想要坐下,却只在两个哥哥的搀扶下走了两步,而后便“哇哇”的吐了两口腥臭的黑血,跌倒在了地上,跌倒的时候还不小心将桌上的酒坛茶碗一并打翻了,酒水茶水和黑红色的血迹浸透了他整个胸膛。
客栈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了,除了已吓傻的店小二摔坐在地上后惊恐的尖叫和老板牙齿打颤的声音外,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呆愣愣的看着屠老三。如果刚刚压抑的局势是个巨大的足以将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的炸药包,那么此刻屠老三嘴角吐出的黑色的血,便是这个巨大炸药包的导火索。
“三弟!”屠老大和老二顿时都傻了眼,半晌才醒过神来,慌忙上前去查看。“三弟!三弟你怎么了!三弟你说话啊!”屠老大不顾弟弟身上难闻的味道将老三抱在怀中,老二蹲在另一侧,两人还未来得及搞清究竟怎么一回事,屠老三头一歪,便死在了老大怀中。
古承阳的疑问也随着屠老三歪下的头颅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要大打出手了。
“是谁!谁干的!”愣了一阵之后,屠老大终于从讶然中回过神来,他放下屠老三的尸体,虎目圆瞪,眼珠腥红,大跨步回到座位上刷的抄起他的兵刃指向客栈中的所有人。屠老大的兵刃着实奇特,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宽大砍刀,刀头宽大,刀体重厚,刀柄也比一般的刀粗长了一些,最吓人的是这把刀的刀刃呈锯齿状,挥动起来风声阵阵。
古承阳万万没想到那屠老三竟然就这么死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刀做攻击的准备。
“别紧张。”常镖头摁住古承阳的手腕,眼神扫视了莫道长,老唐和黑牛他们,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大哥!三弟好像是被毒死的,我看是姓唐的那个娘们!”屠老二冰冷的声音让唐三娘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这屠老二虽然脸型口鼻之类的地方长得和屠老三很像,但他那双眼睛和屠老三那张狂妄嚣张的眼睛却不同,直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后脊梁隐隐的发凉,那是一双像野狼一样阴损的眼睛。
说罢,屠老二也回到桌前,抄出了自己的兵刃,这刀刀身近柄持处比一般刀略小,刀刃弯曲向前至顶端,继续弯向刀背,刀头呈圆形,形似云头,正是云头刀。
那毒手观音唐三娘闻言大惊,斗笠猛地一震道:“姓屠的,你少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是老娘干的!”屠老大抬起宽大的砍刀指向唐三娘,怒声喝道:“我家三弟明摆着是被人毒死的!你毒手观音还想抵赖不成!老子今天非活劈了你这贱人给我三弟报仇!”
这边屠老大话还没说完,那边屠老二也不等唐三娘解释,已然快步跃过大堂,纵身一跃抬起手中刀,一句废话都没有,狠狠劈向唐三娘。那唐三娘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眼见这屠家两兄弟已挥刀劈来,哪还顾得上解释,将方桌朝前一推,挡了一下屠老二的来势,就势转身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贼婆娘,哪里走!”屠老大提着锯齿刀风驰电掣的跟出了客栈,追上前去。客栈中人一见这三人奔出客栈,也都纷纷追了出去,他们追出去可不是为了看热闹,估计暗地里也都是想趁乱撬开镖箱,看看里面那些东西的虚实。
靠窗的大和尚元成率先提着月牙铲撞破窗户冲了出去,那对老夫妇也紧随其后自门口闪出客栈,看身手一点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通远一行人也一下子如梦初醒,纷纷冲出客栈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染指货物。
“秃驴,休想抢俺的货!”黑牛抄起双锏直奔元成,那唐三娘闪躲间听到有人动手抢货,也是一慌,自腰间取出一根九节鞭当空一扫吓退屠家两兄弟,转身跃上客栈围墙。“你二人究竟什么意思!”
屠老大道:“你说什么意思!我三弟被人毒死,在场的人里还有谁能在你毒手观音唐三娘面前玩下毒的把戏?不是你干的又能是谁!你究竟为何而来!”
唐三娘冷笑道:“可笑!老娘绰号毒手观音,是因为老娘精通下毒,不是因为老娘精通暗器!你要真想找仇人,老娘可以告诉你,通远那个满脸堆笑的老头,还有那个病秧子书生,两人手腕上的能耐都不弱!再说了,你们三个要的是金银,老娘要的是宝珠,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老娘何必要了屠老三的性命平白跟你们结下梁子!我劝你们还是想清楚,老娘毒手观音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唐三娘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老唐,并且也都忽然发现,那算卦书生并没有跟出来,再一找,那书生还留在客栈里泰然自若的饮酒呢。
“唉!可了不得,你这婆娘莫要胡说啊。”老唐慌忙摇摇手,“我老唐虽然也是手上的功夫,可我老唐玩的是封经点穴,擒拿降服,至于毒镖暗器什么的,我老唐可是很久没再碰过了。”
“老头,你废话少说!我家三弟是不是你下的毒手!”屠老大提起大刀又指向老唐。
“大哥,咱跟他们废什么话。”屠老二低压的嗓音让人听起来听不舒服,再加上他阴损的眼神,更让人觉得反感。“在场这些人个个都是心怀鬼胎,哪个不是一身的人命帐!无论是他们三个中的谁,咱哥俩一股脑全杀了,也不算冤枉他们!”屠老二提起云头刀跃上墙头,挥刀劈向唐三娘,唐三娘看起来不愿纠缠,身形一晃躲过了这一刀。
“屠家兄弟!”元成那边一声大喝,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那元成拄着月牙铲单膝跪在大箱子上,呼哧带喘的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旁边黑牛站在一丈开外握着双锏也累的汗流浃背。
两人从一开打,就是“叮叮咣咣”的一通金属撞击声,两个蛮牛一样的汉子纯粹的硬碰硬,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古承阳想要给黑牛帮把手,黑牛都没同意,你来我往间拼杀的令人胆寒。
“你们两个迟早也要跟通远的人算账,何不先过来帮我一把!反正你二人要的是宝剑,我要的是金银,你二人若是肯帮我一把,我元成一会儿一定帮你们搭把手!”
“死秃驴,废话少说!”黑牛不等他说完,提起双锏以泰山压顶之势砸来。元成猝不及防,已经闪躲不开,唯有提起月牙铲硬接了这一下。只听咚的一声,元成面色一变,月牙铲险些脱手,还未及喘上气,黑牛飞起一脚正中元成胸口,将高大魁梧的元成一脚从箱子上踹飞,重重砸在院落围墙上。
众人见这黑牛如此神勇,一时间也不敢再打那些箱子的主意。
“常大侠!”屠老二对常镖头拱拱手,压低了嗓音问道,“我兄弟知道常大侠护这箱子是职责所在,但今天我三弟丧命于此,已不是简单的劫镖不劫镖的事儿了,你们通远的前辈有杀我兄弟的嫌疑,屠某人希望常大侠不要插手此事,不知常大侠能否卖我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