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然后洗干净了脖子等你来砍么?”周昂讪笑道,“有了我的脑袋,你周将军就能说自己其实是诈降叛军了,等到了朝堂之上,在那个小皇帝面前再胡诌八扯一番自己玩命杀贼的英勇事迹,把小皇帝唬的喜笑颜开了,说不定你仇大将军能平步青云呢!”
“逆贼看剑!”趁着周昂分了神,仇业忽然大喝一声,掷出了手中的匕首,而后就地一滚,翻到了书桌底下。
周昂回过头来,看到迎面而来的匕首,下意识地闪躲,一猫腰翻下了书桌,一看仇业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便不再犹豫,对手底下的人喝道:“走!杀出去!”
周昂带来的这十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心腹,面对几十个手握木棒镐头和锄头的所谓家丁家将自然毫无畏惧,砍断几根头上安了钉子的木棍之后,围成一个圆形的阵势,朝门外走去。
“别让他们跑了!”仇钺提着两把短刃从书房冲出来,手底下的家丁们毕竟不是军人,一个个只是围着周昂他们,只有少数几个有刀剑的家将敢上前,剩下的基本都只是壮壮声势,围观罢了。
“乱臣贼子!往哪跑!”正在周昂和他的手下一路来到前院的时候,仇府那两个刚刚在书房里插嘴的一壮一少两个家将扛着一个硕大的石碾从一旁闪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后把石碾放在了地上,朝着周昂他们的圆阵推了过来!
“妈的!”周昂和他的手下一见这大石碾,顿时就慌了,最当先的一名手下躲闪不及,被石碾直接撞到了双腿,只听“咔”的一声,那人的脸直接疼成了猪肝色,剩下的几个手下再也保持不了阵型,离门近的几个直接丢下了旁人跑了出去。
“都别慌!”周昂还在试图维持阵型,那壮硕的家将已经跃上了石碾朝他本来,手中两个短柄的铁蒺藜骨朵,朝着周昂当头砸来,周昂的长剑韧度尚可,但硬度不行,不敢与这种专司击打的兵刃硬碰硬,转身要跑,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家将狠狠一脚踹在石碾上,那石碾朝前滚动了几下,轻而易举地便追上了周昂,狠狠撞在周昂的腿肚上,将周昂撞倒。
“哈哈!看你还往哪跑!”壮硕的家将追上前来,趁周昂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举起铁蒺藜骨朵当头砸下,将周昂那张已经笑不出来的脸砸的血肉模糊。
“周昂已经死了!还不快把兵刃都放下!”年轻的家将一声暴喝,剩下的几个周昂手下很快便停了手。
“怎么样了?”仇钺披挂整齐,带着儿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将军,周昂已经伏法了,他的手下我们也被我们击杀了两个,俘虏了五个,还有三个……逃走了。”年轻的家将走过来禀报道。
“跑了便跑了吧。”仇钺摆摆手,示意仇业去将俘虏的那五个周昂手下捆绑起来,“让他们把周昂已死的消息带出去也没有关系,还可以动摇动摇叛军的军心。”
“仇将军,马已经牵来了!”壮硕的家将牵着马走过来。
“好!”说罢,仇钺翻身上马,对院子中的家丁们说道,“能不能把咱们的罪责洗干净,全看接下来的了!”
“告诉我,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何锦扛着斩马刀向前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六扇门淄衣捕头孟耀辉!”孟捕头收回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烟袋锅,用打火石点燃,悠然地抽了一口,然后拍了拍自己胯下骏马背着的包裹,“就像你所看到的,我不过是个授命来关中缉拿盗贼的捕头,风餐露宿,拼死拼活的满世界跑,图的不过就是口粮食,你们要打要杀,靖难清君侧,也和我这么个小捕头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不想陪着他们被大炮轰死在这么个破城里,所以,我把他们交给你,希望你们能放我一条生路。”
“无足轻重?”何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果一个能生擒卫所守将,斩杀宁夏总兵的人都可以称作无足轻重的话,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蝼蚁都不如了?”
孟捕头抽了口烟袋锅,没接话茬。
“我……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说……把疑问都解释清楚,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对你也有好处,不是么?”古承阳看到孟若初迅速冷淡下来的眼眸,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质问让她失望了,于是拼命想解释清楚。
“我娘是宁夏有名的乐师,时常被请去教安化王府的县主乐律。”孟若初一脸倔强地说道,“安化王宴请想造反的人吃饭的时候我娘被请去弹琴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偷偷跑回家要带我去找我爹,结果还没来得及脱身,就被王府的人堵在了家里……”
说着说着,孟若初的双目隐隐有点点流萤闪动,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哭出来。
“还要继续问下去么!”孟若初反问道。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这些事……”古承阳致歉道。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说实话,我还真的是挺佩服你的胆色的。”何锦说道,“要让我们放过你,也可以,但,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孟捕头问道。
“我要你……”何锦将斩马刀从肩膀上抬下,单手提着,指向单膝跪在地上的古旭阳说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杀了他?”
“他要姓孟的杀了古镇守!”
何锦特意大声喊了出来,让榆林堡的守城将士们也都听到了这句话。
“快!让精骑卫队的五百弟兄们准备好!马上出城!去把古镇守救回来!”守城的千总说道。
“不一定非要杀掉吧,怎么说可以一城的镇守,留着做人质不是挺好的吗?”孟捕头说道。
“我们不需要人质。”何锦一抬手,前排近百名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箭尖全都指向了孟古二人,“只要他死了,榆林堡也就没有继续抵抗的勇气了。”
孟捕头将烟袋锅在马鞍上磕了磕,而后将烟袋锅收进了马背上的包裹里。
“更何况,人这东西,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也不一定值得相信,不是么?”说完这话,何锦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孟捕头。
“大将军炮呢?把大将军炮推上来!”城上的千总开始重新指挥部署士卒防御,试图重振随时可能因古镇守的死亡而受到致命打击的士气。
“既然如此……”孟捕头从马上跳下来,在手臂上擦了擦自己的刀,说道,“我只好从命了。”
“不!”看到这一幕的孟若初和古承阳异口同声地喊道。
月华如练,凝结在高高举起的刀锋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空荡的城墙下,一立一蹲的两个身影,看着那把长刀划过一道圆弧,落了下去。
“放箭!”
“开炮!”
长刀划过,却不是落在古旭阳的身上,孟捕头用刀背狠狠砸在了自己坐骑的臀部,烈马受到惊吓,前蹄跃起长嘶一声,而后便纵蹄朝着何锦阵队中冲了过去。
城头的大将军炮如虎啸龙吟般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如蝗似雨的铅石狠狠地落在了安化叛军的弓弩手头上,哀嚎惊叫声四起,炸烂燃烧着的死者尸体四散开来,焦糊味和血腥味刺激着众人的神经,也激励着这些狂徒的杀意。
“冲进去!火炮是炸不到城墙下的!”何锦立马横刀,在一片喊杀声中大喝道,叛军士卒立刻开始向前冲,想尾随孟古二人,趁着城门还未关闭直接冲进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孟捕头的坐骑冲到何锦阵中后藏在包裹中的轰天雷被刚刚并未熄灭的烟袋锅引燃,随后波及了藏在另一侧中的毒烟火球,正在奔跑的骏马立刻被爆炸的冲击力撕成无数碎片,火星四散崩开,方圆半亩内的士卒但凡被火星沾到,立刻便被灼烧成一团火球,硝烟中随后又升腾起一片诡异的烟雾,朝着叛军的方向蔓延过去。
何锦虽然本就有了堤防,但万万没有料到,诡计原来就在孟捕头胯下的马上,谁能想到有人居然敢坐在轰天雷和毒烟火球上呢?于是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到捂住口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而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没过多久,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敌将已死!弟兄们,跟我冲上去!”古旭阳将姜总兵的尸身交予孟捕头,而后翻身上马,拔出马背上自己的八面汉剑,带着刚刚冲出城门的五百精锐骑兵冲向敌阵,打算趁着敌军群龙无首的机会冲入敌阵将他们冲散,只要军心涣散了,榆林堡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跟我冲进去!活捉了安化王,咱们就是平叛头功!”仇钺为了调动起这一百多家丁家将的战意,用尽了各种办法,并命令几个家将拎着锣鼓和铁锅之类能敲出声响的东西,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大声咋呼着,声势浩大地朝安化王府奔去,一路惊醒不少沿街的百姓,不少人将门窗悄悄打开一条缝,偷偷瞄着外面的动静,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别是安化王的叛军又来收缴军资了。
从仇府到安化王府,一路上仇钺都几乎没有碰到什么有规模的阻碍,几支巡夜的小队被仇府带头的家将暴打一顿之后都四散奔逃掉了,王府的守卫听到锣鼓声,也都心虚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将大门牢牢拴住,而后找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住。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县主从梦中被吵醒之后才发现身边的侍女都已经跑掉了,整个王府上下一片骚乱,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哄抢王府内的财物。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王府门外有人在闹事!”宁王世子一听到王府门外有人在吵闹,便第一时间意识到可能是城中有人觉得跟着安化王造反不会有好结果,趁着城内兵力空虚来抓安化王了,于是便匆匆披上衣衫赶到县主居住的院子,探看她的情况。
“是朝廷平叛的军队打来了吧?”少女隔着闺房的门,平静地对宁王世子说道。
“应该……不是吧……”
“回去收拾一下吧。”少女转身回到屏风后,借着月光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一会儿我便送你出去。”
门外人应了一声,随后响起了一阵渐行渐远地脚步声。
少女取过床头的灯盏,放在了铜镜前,静静凝视着自己的面容。刚刚从梦中被惊醒的她尚有一脸的疲倦未曾退去,满头的雾鬓云鬟此刻如瀑般垂在单薄的肩背上,整个人看上去婀娜窈窕,轻轻解开身上轻如蝉翼的纱衣,任由它跌落在地上,镜中的那副身躯凹凸有致,曲线动人,朦胧月色照进窗来,与昏黄的灯火将她被乳白色绸缎亵裤包裹着的圆润丰腴的臀丘勾勒的越发旖旎动人。
她就这样赤条条地站在铜镜前凝视着自己,看着自己尚且稚嫩,充满了活力的生命,看着自己眼眸当中沧桑而又沉寂的魂魄。
她决定离开了,这些天她想过很久,想到白天闷闷不乐,夜里辗转难眠,她思考了很久,思考该留在这里什么,如果真的可以,她甚至希望能把这副躯体都留在这里,只带着自己离开。从衣着穿戴,到金银钱财,从过往曾经,到喜怒悲哀,她想告别和这里有关的一切,因为那个她曾最重视的人粉碎了她全部的依赖。
“娘这辈子明白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便是女人若是不自由,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
拾起梳妆台上的一个锥形铜铃,少女将它放在手掌心抚摸了很久,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似乎仍能感受到上面残余的温暖,这是她已经过时的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纪念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