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白任安即便想不知道也是困难。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的褚行远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懂这个中的内情,虽然多少能猜到晋王来意不善,但那些细致的寓意,他却是不懂了。
见白任安神色凝重,褚行远不免好奇。
“晋王这是何意?”
“过世的秦夫人,她的死,是晋王一手策划的。”
说罢,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全然不搭调的话,可褚行远听了,却是一阵心惊。他只听说已过世的秦夫人是因为三公主撒泼导致流产,后来身子虚弱,随夫出征之时,因被敌方俘虏而被杀害,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功劳”还要算在晋王的头上。
若是如此,秦淮想必恨死了晋王吧。如今,晋王送来这样的礼物,想必是因为近来顾姑娘和秦淮之间的流言不断,这是警告吧。也就是说,晋王在警告秦淮,若他当真娶了顾雪倾,顾雪倾的下场也会如那已经过世的秦夫人那般。
这可不妙了,不知秦淮对此会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做。像秦淮这样的人虽然生长的环境十分艰难,可正因如此,他才会比常人更加坚毅,拥有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若是这样的人想做的事情,即便徐徐图之,也一定要做到而不会放弃。在他看来,秦淮和顾雪倾根本就是两情相悦,不过,只怕秦淮是有所顾忌,才不能坦诚心意,兴许这与已过世的秦夫人一事有关。
褚行远在这边细想着,白任安便已经到了秦淮的书房,推门而入之时,秦淮就站在窗前,只燃了一盏小小的蜡烛,书房之内十分昏暗。不过,以他对秦淮的了解,即便不高兴,他也只会到书房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复杂心情之时,也只会到祠堂去。寝屋对于秦淮而言不过是休息的地方,并不具备其它任何意义。因此,秦淮寝居之中,倒是书房与祠堂这两个地方有很多暗卫日夜轮流看着,而秦淮的寝屋,却只有秦淮在那儿休息的时候才会有人在暗处把守。
秦淮看着走进来的白任安,挪动站在窗前的身子,往外厅走去。白任安点燃蜡烛,书房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晋王的礼物,很给你添堵吧。”
秦淮没有作声,倒是烧起水来,准备泡茶。虽然他也喝酒,但却只有在应酬的时候才喝一点,而且还是刚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喝得比较多,到了后来,随着地位的提高,再也没有人敢灌他喝酒了,他自己也不喜欢,因此便很少沾了。倒是地位提高以后,大家都知道他喜爱喝茶,即便上了酒楼或勾栏院,也都会另外点上一壶好茶,也有不少友人得到了什么好茶叶,都会送一些过来。
茶是那些自诩文人雅士的人爱喝的,普通百姓或是商人,大多喜爱喝酒,喜欢酗酒的人不在少数。而那些文人雅士之中,真正喜爱茶的也没有多少,大多还是拿来接待客人,平日里上酒楼或勾栏院,都是喝的酒。在秦淮所认识的人中,爱茶者也不算少,但仍占少数。
白任安大概是因为跟着秦淮久了,对茶也有很高的要求,并且每日总要喝茶才会舒服。酒水之类的,也是没怎么沾。
“添堵倒不至于,只是心里终究是不舒坦吧。子美,我这一日想到的都是夫人过世时的情景,扰得我心神不宁。再者,这次的礼物不但吓着了顾小姐,还算是对我的挑衅,任谁被人这样挑衅,大概心里都不会舒坦的。”
“夫人已经过世许久,即便是守孝,这一年多了,也该够了。顾小姐还等着你表态呢。即便是九泉之下的夫人,也是希望能有个姑娘能够替代她来照顾你,陪伴你终老,夫人绝不会想要看到你孤单一人。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自然还是要好好把握才好,估摸着也就只有跟了你这么多年的我们,才能知道,要你动情有多么困难。”
“此事不要再提了。我已害了一个好姑娘,今生恐怕愧疚难平,不能再害了另外一个。我已写信托人将楼烈请来,既然顾小姐也有心思离开,不妨跟在他的身边,也好有人照顾她,保护她。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她姥姥的尸首了,我一直没有跟她提起,可她即便回南屿,也是孤苦一人。跟在楼烈身边,他会替我照顾好她,而且,她那性子,大概与楼夫人也会很合得来,能有个伴儿,她也好过一些。若让她自己回南屿,即便派人暗中跟着,我也不能放心。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出现一点漏洞,如若她被人抓住拿来威胁我,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虽然晋王定然不屑于用此卑劣手段与我一分高下,可我树敌太多,难保不会有人动了这样的心思。”
“顾姑娘会答应吗?”白任安微微蹙起眉来。
“等我与楼烈谈过之后,会请她过来,好好说个清楚明白。”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这些事儿也只有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才行,旁人给不了什么提议。不过,好好一个大姑娘放在楼烈身边,你能放心?再者,他已娶妻,他要带个姑娘回去,楼夫人就没有意见?”
“所以,我连楼夫人也一并请过来了,让他们当面见一见,若是合得来自然没有问题,若是合不来,可以另寻他人托付。楼烈身在西北边境,那里人烟稀少,很适合。若将她托付给那些江湖中的友人,也许那些人的仇家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而若交给南方的商人,南方人重尊卑伦理,不若北方人豪爽大方,只怕她寄人篱下,总是不好受的。”
“你还真是设想周到。”白任安扯了扯唇角,接下来便是无话了。
他看着秦淮那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那么优雅的一步一步慢慢泡着茶,心情也变得十分平静。他一直都说,看秦淮泡茶,本身便是一种享受,不过,至今,能够享受到这项殊荣的人并不多。
待茶泡好了,门外不迟不早的刚好响起敲门的声音。
“秦爷,楼公子携其夫人过来了。”
秦淮起身相迎,回头又嘱咐曲总管去请顾雪倾过来。
白任安也站起身来与二位贵客打招呼,随即又坐下,秦淮一连倒了四杯茶,先是送到了楼烈及其夫人面前,再来就是白任安,之后才是自己。
“看来你们夫妻和好了,这样我便安心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顾姑娘是我表妹,不过她此前一直在南屿与她姥姥相依为命,在她姥姥过世之后,才带着信物前来找我。如今我深陷京城迷局之中,带着她在身边并不安全,因此想要将她托付给二位,替我照顾一段时日。不知二位可愿意?我已命人叫她过来了,若是合眼缘的话,我也便可以松了一口气了,若是合不来,也不必勉强,我会再考虑怎么安置她。”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怕我们塞北地势荒凉,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又十分干旱缺水,就怕顾姑娘会不适应。”
“我想,以她的性子,大概哪里都能适应的很好吧。”
“秦爷,表小姐到了。”
“快请她进来。”
秦淮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唯一空着的那个座位上。
顾雪倾走进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客人,心下有些诧异,楼烈她已经见过了,而坐在楼烈身旁的年轻女子,大概便是那传说中的楼夫人吧。楼夫人也在打量她,从那双澄澈无伪的眸子里,便可知道这个姑娘也是个直心肠的,也是个善心的姑娘,一个恶毒的人没有这样清澈的眼睛,从这一刻起,她便对顾雪倾心生好感了。
“快坐下吧。楼堡主你见过的,这一位便是楼夫人,你不是很想见见楼夫人吗?”
顾雪倾难得安静的坐在秦淮身侧,而秦淮端详着她们的神色,想来她们对彼此的印象还不错,当下安心不少。
“楼堡主及其夫人已经同意了,不过还要问问看你的想法,既然你要离开,那就随着他们二位离开吧,他们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如今朝堂人心惶惶,争斗愈演愈烈,你不适合再待在这儿了。还有一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前一阵子,南屿那边传回了消息,已经找到你姥姥的遗体,就在你们所藏身的山上一角。我想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会让你来找我。”
“怎么会?我不信。”
秦淮沉默着,而顾雪倾看到秦淮的样子,也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笑。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楼烈拧着眉,也是同样一副凝重的模样,而楼夫人则是有些担心。白任安瞧着情况不对,以眼神示意,带走了楼氏夫妇。
屋子里仅剩下他们二人,秦淮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抚她的发顶。
“我想,我大概无法忘记馨儿,除了喜爱还有更多的愧疚,她是因我而死的,这个罪孽这一辈子我也无法忘怀。但是,我也不忍心违背自己的情感,我这人一辈子都不原意死守着那些旧礼,总是随心妄为,但对感情却十分谨慎认真,若是你没有开口,或许我还能压抑,可如今你既然已经开口,我也不想再压抑自己了。只是,如今的我,深陷朝堂的迷局中,无法护你周全,因此希望你能够随楼堡主他们一同离开京城。倘若我能从京城全身而退,定然会去找你的。自然,若你在期间,遇到喜爱的男子,就不必等我了。”
顾雪倾扑进他的怀里,含着眼泪抱着他的腰,而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将手环在了她的身上,静静的拥着她。
楼烈似乎有什么事,又或者真的很不情愿待在京城,于是定在了翌日傍晚出城。秦淮本想派人暗中跟着,可楼烈拒绝了,并且理由充分,因此秦淮也不再勉强。烈风堡的打手有多少能耐,秦淮还是知道一点儿的,并且正如楼烈所说,若他一直派人跟着,只怕才真正要为他们的行程埋下隐患。若是人人都知道这位表小姐只是秦府的过客,秦淮并不是那么看重,只是出于道义而加以保护,那么对于顾雪倾来说,就会更加安全一些。
那一日傍晚,夕阳低低挂在一边,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秦淮站在城门下,静静看着黄土飞扬,马车越走越远,待马车看不见了,才悠悠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