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表小姐,夫人吩咐,今日前厅客人多,请两位小姐就在自己房内用餐,老奴马上就吩咐为两位小姐摆饭。”杜雪延的奶娘李嬷嬷奉了夫人之命,前来通禀。杜雪延的两个丫头玉坠和春心跟在李嬷嬷身后,端来两盘水果,“请两位小姐先垫一垫,要等前厅宴席摆满,才得空为各位公子小姐做午膳呢。”
“有劳嬷嬷了!”杜雪延对着奶娘撒娇一笑。
“小姐说哪里话来。今日小姐得了美好姻缘,他日出嫁,嬷嬷要跟随小姐,继续照顾小姐,和未来的小公子的。”嬷嬷笑着打趣。自杜雪延出生,便是由李嬷嬷一手养育,彼此间的情分,不比与亲生母亲少多少。只是李嬷嬷毕竟是下人,长大以后,有些话难以跟她讲,也不敢跟思想保守的李嬷嬷多说,否则又要挨她一顿教训。杜雪延日常总觉孤独,因此愈加盼能得一知心人。
“嬷嬷嬷嬷,你去过前厅了吗?”李千金凑上去,想向李嬷嬷打听前厅的情况。今天宾客那么多,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她不得去,只能与表姐一起窝在这绣阁里,着实闷得不轻。
“表小姐,你又要出什么鬼点子?”李嬷嬷一听,便打趣道,“莫不是想在前厅里选出一个如意郎君?”
杜雪延和两个小丫头闻听,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
“有何不可!”李千金站起身,手中捏着绣帕,指点着三位脸颊绯红的女孩子,“你们啊,干嘛那么害羞啊?男欢女爱,人伦大事,有何说不得的?见得多了,自然能够遇到心上人。若不是姑母威胁我不许去前厅,又顾忌着姑爹的面子,我今天可是一定要去前面招呼客人的。”
李嬷嬷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不得了。我要赶紧去回夫人,咱们表小姐要自己择夫婿了!”
“表小姐已经有未婚夫婿了,难道还要再选一个不成?”丫鬟玉坠忍着笑,故意问道。
“唉,还是你这丫头知我的心啊!”李千金作势搂住玉坠的肩,“我连那个肖云山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能嫁给他呢?不瞒你们说,我早晚要对父亲和母亲提出,要么先让我和肖公子相处一年半载的,要么就要退婚,我自己重新择婿。”
李嬷嬷闻言,脸一沉,“越说越不像话了。表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说话该自重。在自己府里随便说说得了,出去可不能胡言乱语了。回头老奴一定要向夫人禀明,表小姐该再学学规矩了。”
“哎呀嬷嬷,是你们自己逗引我说的嘛,现在又赖我胡说八道了。我闭嘴,不说了,好不好?”李千金说道,冲着李嬷嬷做了几个鬼脸,把李嬷嬷逗得忍俊不禁,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头,“你个鬼灵精,真该早点有个姑爷管着你。”
天气和暖,春意盎然。午饭后大家都昏昏欲睡,杜雪延躺在贵妃榻上打盹儿,李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也在房内午休。李千金却无一丝睡意。前院的丝竹之声一直在响着,姑母到现在都没有来看她们一眼,大概还在前院忙着,客人午膳后应该会走一部分,一部分交好的会留下继续听戏。
李千金从床上溜下来,穿好绣鞋,拿起一方丝怕,悄悄地出门了。下了绣楼,拐过廊檐,走上一段路后,便到了后园。此时正是农历三四月份光景,园内绿树茂盛,草木蓬勃生长,许多花都已开败,唯有月季还在一簇簇、一团团地争春。
一路上没有遇到下人。今天前厅的事情果然太重要了,这园子里的人手都调过去了,李千金一面想,一面走来走去地观赏。因着这天气,园内的池水更显清澈碧绿,池中游鱼也慵慵懒懒的。李千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水花溅起之处,池鱼纷纷游走。
玩了一阵,有些热了,身上已有了些微汗意。看看前方假山上有一座小亭子,便走上去坐在石凳上,摇着手中的丝怕扇风。这做假山依花园的外墙而建,墙内是山,墙外即是一条管道。假山位置好,站在亭中,可以看到院外的光景。陆续走过的,多是前来杜府做客的人。
李千金环视一圈,突然愣住了。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围墙外的一棵垂杨柳下,一名男子倚在一匹白马旁,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男子长身玉立,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配了一枚白玉玉佩。风吹起,男子的发梢稍稍有些乱,衣袂随风吹起小小的弧度。
李千金看得呆了,那背影多美好!这位男子,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吧。
许是感受到背后有目光,男子回身看去,一眼便望见墙内亭子里的少女,目光正痴痴地看着他。男子微微一笑,欠身行礼。白面无须,眼含笑意地看了一眼李千金。此时,男子的同伴骑马前来,男子便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李千金心中突然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有下坠的感觉。她跑到亭子的另一侧,想要将那个背影看得再仔细一点,却终究再也看不到了,那骑马而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了官道上。
“表小姐?”一声唤将李千金从痴迷中惊醒。
“杜管家,是您啊。”李千金回过神来,看到是杜府的管家。
“前院客人已散,老爷夫人还在忙着送客。表小姐先回绣阁吧,今日官道上来往的人多,被人撞见,有损小姐闺誉。”杜管家看到李千金的神色,猜测她或是与墙外的什么人有了交谈,踌躇了一下,便决定将话讲明白。
“杜管家说的在理,千金谢过。”李千金略略施了一礼,便慢慢走下凉亭。杜管家名义上虽是下人,却是从小跟随姑爹的,此时以长辈的口吻劝诫她,她听得出是为了自己好,便感激地行礼。
“小姐慢走。”杜管家也拱手施礼,看着李千金的背影慢慢走远,便又专心做自己手头的事了。
“表妹,你去哪儿了?我们醒来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一看到她回来,杜雪延忙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李千金看到,她的眼圈儿还是红红的。
“让表姐担心了。我只是睡不着,出去走走。”李千金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坐在绣榻上出神。
“李嬷嬷出去找你了,没找到,只怕此刻已禀告了夫人。我现在去将她找回来吧。”丫鬟玉坠忙提醒杜雪延。
“是了,你赶紧去吧。万一让母亲知道了,表妹又要受到责罚。”杜雪延这才想起,忙叮嘱玉坠去将李嬷嬷找回来。
“表妹,我看你面有不快,是不是被什么人顶撞了?告诉我,我让母亲为你出气。”杜雪延看到李千金不似先前活泼,忙打听所为何事。
“姐,你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过去我虽大言不惭,其实也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李千金回握住表姐的双手,眼里含有泪光。
“表妹,你这是......”杜雪延听言,大吃一惊,却又不知这个表妹到底怎么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子,上午时还那般玩笑,此刻却泪眼婆娑,痴痴呆呆,不能不令她心惊。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李千金喃喃吟诵,不停回忆着不久前的那一个身影,那惊鸿一瞥,那淡淡的一笑,和那纵马远去带起的淡淡烟尘。思之未得的苦痛缠绕在心里,揪得她心痛。
“这是怎么回事?”杜夫人走进女儿绣阁的一瞬间,便看到了目光痴痴的李千金,心内一惊,严肃地问道。
杜雪延看了看缩在李嬷嬷身后的玉坠,便明了了,玉坠去晚了,没能阻止李嬷嬷向母亲禀报。
“母亲......”杜雪延刚犹犹豫豫地开口,便被杜夫人打断,“千金,你自己来说。”
“姑母。”李千金心一横,“外甥女儿今日在后园凉亭内,看到一个翩翩少年郎,骑着白马朝西去了。请问姑母能否忆起,那是谁家公子?”
“你啊你啊!”杜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伸手点了一下李千金的额头,“上午才出言劝告过你,此刻你又做出这样的事。莫说我想不起那是谁家公子,就算是我知道那是哪一位,怎么去说,难道跑到人家家里说,‘堂堂扬州知府的千金看中了你家公子,请快点派人上门提亲’?”杜夫人有些动气,一屁股坐在了软塌上。
“有何不可?”李千金决意剖白自己的心事。“姑母以为,夫妻缔结姻缘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门楣,家世,必须门当户对,方可议亲。夫妻大义便是生儿育女,延续香火。而这姻缘,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夫人说道,语调也开始加重,“千金,姑母早知你一向疏于口舌之言,但李家的家教礼仪你不可不遵从,否则会被世人笑话,李家也会因此蒙羞。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几****就通知哥嫂,派人来接你。”
杜夫人果然当晚就写信给自己的哥哥,扬州知府李如晦,委婉地提示他早日来接李千金回府。只是杜雪延几日后就病倒了,央求自己的母亲,将表妹留下来陪她。杜夫人一方面担心外甥女儿妄言会影响到自己的女儿,但不忍拒绝病中的女儿,只好殷切地挽留李千金再住一些时日。
杜雪延病愈后,前往寺庙上香还愿,李千金陪伴,竟意外地再次碰到那位少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