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带进来一阵冷风,再躺进来的时候,被窝里只有几丝热气了。李千金蜷缩成一团,想要干脆起床算了,却又始终鼓不起勇气。昏昏沉沉地,直到看到两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进来,方才彻底清醒。
“疏梅在母亲那边怎么样?”李千金一边洗漱,一边问道。
“疏梅姐姐很好。夫人已经惩罚了那些厨娘了。小姐放心。”这两个是母亲房中的小丫鬟,临时派过来服侍她的,碍于吩咐不敢对她太亲热,但好歹是主子,小姑娘们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千金心里感慨,因为自己,连累了疏梅,又将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了。那些厨娘虽然可恶,但厨房里的事一向如此,此番也算是被殃及了。
有了裴义俊的来访和安慰,她的心情好多了,全然不在乎是不是住在阁楼里了。李夫人和李如晦见她这样,也都无奈,思量着想要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住。但李夫人没开口,李如晦不好意思主动提。而李夫人看老爷不提,摸不透他的心思,也没敢提。因此李千金就依然在阁楼里住着。
夜里还是冷,但她越来越习惯了,还隐隐有了些期待。在绣阁里虽然温暖方便,可人也多,除了疏梅,还有守夜的小丫鬟,洒扫的小丫鬟,还有嬷嬷一天数次的探访。想要瞒着人见裴义俊,是不可能的。她倒期待能在这阁楼里多住一些时日了。
日子平静地一天天过去,裴义俊每隔十天左右就会来看她一次,每次都能让她有不少惊喜。但对于为何没有上门提亲的事,却只字未提,她也没问。既然裴义俊说了,一切都交给他来办,那她就不要去操心了,只享受这甜蜜的爱情吧。
进入腊月,李千金依然在阁楼里住着。南方的冬天只是湿冷,但因为房间里生起了炭炉,又温暖又干燥,反倒比起深秋时节舒适多了。
早上门房起床后开门,见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衣着,是普通人家的子弟,面容还算清秀,像是个读书人,背着一个大包袱。
“这位公子为何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坐着?”门房叫来了管家李伯,李伯揣摩着此人的身份,客气地问道。
“在下姓肖,是来寻故人的。烦请老伯通报一声。”少年从袖带里掏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李伯接过一看,心中有了底,忙客气地请少年进到门房的待客室里,“请公子先坐一下,老奴去请示知府大人和夫人。”
李如晦刚准备起身,便听到丫鬟通报说李伯来了。昨晚宿在了红姨娘这里,此刻红姨娘已经穿戴整齐,要伺候李如晦起身洗漱。
“李伯不是莽撞的人,从未这个时间过来打扰过。老爷赶紧请他进来问话吧。”红姨娘温柔地说道。
李如晦点点头,丫鬟掀帘,请李伯进了屋。“老爷,这是那位公子的信物。”李伯双手将玉佩捧到李如晦面前。
李如晦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将玉佩捏在手里,忙吩咐红姨娘,“你不用服侍我了,让丫鬟进来服侍就行了,马上去夫人那里,让她起身,到书房里来见我。”
红姨娘看此情景,心生疑惑,但也只是顺从地离开了,朝夫人的院子走去。
“老爷,难道真的是......”看看屋里没人,李伯试探着问道。李如晦点点头,“十多年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老爷准备怎么办?我看那肖公子......只怕已经落魄。”
“唉,女儿命该如此。等下和夫人一起商量了再说吧。李忠,你过去一起听着吧。”李如晦说完,便吩咐丫鬟进来服侍。洗完脸,便朝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李夫人已经在等着了。李如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想平日出门要梳洗化妆半个时辰的人,今天竟然这么有效率。
“老爷,是肖家的人上门了吗?”李夫人焦急地问道。
李如晦将玉佩递给她,李夫人看了一眼,有些激动,“是的是的,就是这块玉佩。他人呢?”
“我让李忠去请了。听李忠说,他在咱们府门前坐了一夜。怕是赶路赶到城里后,我们已经关门,没有好意思敲门,就在外面等。”
“这傻孩子啊。敲门有什么,这么冷的天,竟然在外面等了一夜。哎呀。”李夫人有点心疼地说道。当年是和肖尚书的夫人关系特别好,这才定下了娃娃亲,结为儿女亲家,虽然肖家后来蒙难,但他们都没有嫌弃的意思。却等了这些年,都没有见肖家人上门。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大,心中开始有了埋怨。乍一听肖家人来了,心里有气,却在听到肖公子在门外等了一夜时,又觉得心疼。
门帘掀开,走进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对着坐在主座上的李如晦夫妇俩跪拜如仪,“小婿肖云山,前来拜见。”
李如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夫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尚未成亲,还是先喊世伯吧。”
肖云山看了看李夫人,脸红到脖颈。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却被李如晦这样轻轻地就抹过去了。
李夫人打量着坐在下手的这个年轻人,见他长相很像当年的肖夫人,虽然一身读书人打扮,但眉眼间闪过一丝精明,也在悄悄地打量着李如晦夫妇俩。这种小家子气使她心里稍稍有些失望,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
“你的父母现在如何了?”虽然知道肖尚书早已去世,但问还是要问的。
“家父在回乡后没几年就抑郁去世了。家母三年前病逝,小侄是除了重孝后,才来扬州的。”肖云山面上泛出戚戚然的神色。
李如晦和夫人对视了一眼,“你母亲也去世了?那族中还有何人可以为你当家?”
“这个......”肖云山嗫嚅半天,“家父回乡以后,族中人嫌弃家父连累了他们,故而一直与我们不相往来。家中几位姐妹已经出嫁,子弟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李夫人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掉到了地上。竟然成了孤儿!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怎能嫁给一个孤儿?看他这样,只怕家中族产已经全部处理掉了,在家乡没有立锥之地了。
扭头看了看李如晦,这位知府大人脸色也不好看,还勉强挂着笑,尴尬极了。
“在家乡有没有读书?”李如晦问道。
“家父治学严谨,小侄用功多年,准备明年参加春闱。”肖云山也很尴尬,见问道,便实在地回答。
“你先住下来,好好用功吧。我几个儿子和侄子,都在书院读书。等哪日他们回家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也好一起切磋切磋。”李如晦抓紧了手中的玉佩,揣进了袖带,站起身要走,“夫人来安排世侄的住处吧。”
李夫人看着尴尬的肖云山,将他带到儿子们的院子,收拾出了一间房间给他。“等下李伯会派个丫鬟和小厮来服侍你。你先安心住下,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也可以跟红姨娘或者李伯说。”
肖云山看着这位还是算亲热的“丈母娘”,心里好受了一些。待大家都出去了,他坐在床边,心里一片哀伤。家道中落,父母相继去世,不受族人待见,没有兄弟帮衬,只好硬着头皮腆着脸,来投奔这位“岳父大人”。心里却是没底的。父亲在世时,其实是有些看不上李家的,觉得李家官职低,比不上自己肖家的门楣,却没想到一朝遭变,大厦倾倒,自己如今成了落魄子弟。
刚刚起床的李千金听到母亲告诉她的消息时,惊到了,“他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跟你成亲了。”李夫人烦躁地坐下。
“十多年都没有哪怕一丝消息,如今突然跑来说要跟我成亲,凭什么?我不嫁。”
“嫁不嫁的,哪能由得你。不过说实话,看他那样子,我是真不想你嫁过去,只怕是连片瓦都没有了,我怎能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但看你父亲的意思,先不要急着赖婚,退婚的事传出去,李家没脸,你也难找到好人家。唉,作孽啊,怎会如此?”
“他就这样空手前来,什么都没带,就说要来成亲?还真是会打秋风。”李千金心里开始有些鄙夷这个年轻人了。
“别这么说。他家道中落,你让他拿什么来求亲?好歹那块玉佩他是保管得很好的。”
“要不,母亲你带我去见见他。我看看值不值得我们家这样收留他。”李千金笑嘻嘻地说。
“胡说,你怎能去见他?现在就算是住在一个府里,你们也不能见。”李夫人要走,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搬回绣阁去住吧,你父亲看样子气消得差不多了,不会抓着你不放了。你收拾收拾,我这就去跟他说。”
“不要啊,母亲。”李千金一把拉着母亲,“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习惯了,很舒服很舒服,就先不回绣阁去住了。”
“随便你,傻丫头,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在这里受罚。”李夫人哭笑不得地走了。诡计得逞,李千金暗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