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泪流不止的天涯,李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突然想起了皇帝,那个在他小时候曾不顾天子威严背过他的皇帝。
曾几何时,他也常常看到慈爱的父亲,可是随着他的长大,他的父亲越来越忌惮他。尽管他知道皇帝并没有从心底厌恶他,可是,在皇帝脸上,他再也看不见以往那慈爱的笑容。
父亲,多么温暖等我词汇,却离他越来越远。
有那么一瞬间,李珏想冲出去狠狠地揍景溪一顿,让他好好看看天涯现在的样子,让他心甘情愿的叫天涯一声“爹”。
可是,他不能。即使身为尊贵的太子,他又有什么权利去管别人的家事呢?
敛下了自己的情绪,天涯平静道:“你先回吧,我还有事情与殿下讲。放心,那姑娘我一定会救回来的!”
天涯的语气里有着遗憾,但是景溪却没有听出来。他还在想着方才叫的那声爹,感觉也没那么难开口。
相反,在叫出来之后,景溪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甩了甩脑袋,景溪也没有心情再去埋怨天涯叫他来的事了。想着李珏进门前对他说的话,景溪渐行渐远。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天涯屋子的窗户打开了。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满脸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
那目光里,有遗憾,有爱。
李珏轻叹一声,看向天涯的眼神闪烁着理解的光芒:“见你的样子,已然是油尽灯枯之态,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
天涯笑笑,笑容里带着些许释然:“告诉他了又能怎样?终究是老夫欠他的,也只有拿命偿还了。”
“你大可不必这样的……”李珏突然变得有些气愤,可天涯却是满不在乎:“殿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李珏沉默,这件事的确是他过于强求了些:“既如此,我便也不多说了。现今还魂珠已取出,神医是否可以开始为傅离解毒了?”
天涯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三个瓷瓶,一蓝一白一青:“殿下,蓝色的瓶子里装的是解‘彼岸’的药,白色和青色的瓶子是要托殿下替老夫交给景溪的。”
说着,天涯又颤颤巍巍的走向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信,和一个密封的盒子。
将信和盒子都递给李珏,天涯道:“这两样东西也请殿下一并交给景溪吧。”
接过东西,李珏聪明的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天涯这是在做什么,现在,不管天涯要干嘛,他都没有理由拒绝及阻止。
天涯望向窗外,天色渐渐黄昏,就好像天涯此时的状态。
“殿下,这些东西请明日再给他。今晚,老夫的大限就将至了,老夫已经叫了昔日的好友来为收尸。到时候,还请殿下行个方便,让那人进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天涯的神情里尽是安详,就算是死之将至,他也没有丝毫害怕。活了这么些年,天涯早就看透红尘了吧!
景溪,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后的牵挂了。
然,在景溪叫出那声“爹”的时候,天涯连最后的牵挂都没了。
现在的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可以安心的去了。
辞别天涯,李珏的心有些沉重,但他没有过多的悲伤。伤心这种情绪,不适合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
没有为了形象去换衣洗漱,李珏径直去了傅离的房间。既然解药已经拿到了,那傅离的事就刻不容缓。
行至傅离房间内,李珏才发现里面早已有人。
看着坐在傅离旁边轻轻抚着她的脸的景溪,李珏心里突然就冒起了火!自己的亲爹为了他的心愿,在今夜即将死去,可他却在这里守着傅离。
不管出于什么心态,在李珏的眼里,景溪的行为都是不对的,虽然他也非常想要救回傅离。
一把扯住景溪的衣领,李珏将他提起来,还未等景溪反应过来,李珏的拳头就打了上去。此刻的李珏比之平常差了太多太多,愤怒使他的脸都扭曲了。
景溪被打蒙了头,回过神来也没想起李珏太子的身份,直接就怒吼道:“你干嘛?”
然,景溪怒吼时的中气十足让李珏想起了天涯的迟暮,刚刚才缓过来的心情,在这一刻又爆发了。
“呵,我干嘛?你该问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说过,你不要后悔,所以,我劝你去看看你爹吧。”
闻言,景溪怒骂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愣住了,李珏的话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之前的不安感让他愈发慌乱。
加上李珏骂他的话,景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景溪想跑去天涯的院子,可脚步却突然踉跄,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却没有在意,而是爬起来匆匆向天涯那里奔去。
还没有进去,景溪就感觉到了院子里的不寻常。虽然平时天涯也将下人都摒退了,但是此刻,院里的寂静使得景溪找不着北。
跌跌撞撞的进了天涯的屋子,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人,可是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像是睡着了,皮包着骨头的垂垂老人。
不敢相信看到的东西,景溪不确定地道:“喂,你……你是睡着了吗?”
然,回答他的只有外间偶尔吹过的风和满室的静默。
景溪慌了,比知道傅离中毒还要害怕,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天涯。
他宁愿天涯像以前一样笑着骂他,他像和以往一样偶尔和天涯斗斗嘴,偶尔发点小脾气。不管他再怎么恨天涯当年的所作所为,他都希望天涯能够活着。
慢悠悠的走到床边,景溪伸出手想要探一下天涯的鼻息。可就在快要触摸到天涯的时候,景溪又收回了手,他真的害怕……害怕极了。
最终,还是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景溪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他的手指伸出去许久,可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哪怕只是微弱的……微弱的呼吸……
仿若天塌下来了一般,景溪一下子就垮了。他伏在天涯的尸身上,没有说话,没有流泪,只是无边的静默,再静默。
“爹……”轻到听不见的声音从景溪口中发出,随即,景溪猛地抬起头,大声嘶吼:“爹!爹!你回答我啊!我叫你爹了,你听见了吗?”
眼泪从景溪眼里滑落,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爹,你起来,回答我好不好?我还没好好孝敬你呢,还没有真正的叫你一声爹,你怎么舍得就这样去了?”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发脾气了,再也不对你冷眼相向了,你起来……起来……”涕泪横流的景溪像是突然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满脸的狼狈。
无力垂坐在地上,景溪全身的力气在这个时候消失殆尽。
李珏推开门,看着悲痛欲绝的景溪,眼里的复杂久久不下。在景溪跑来的时候,李珏就跟在他的后面了。
他了解景溪,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对天涯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他心里对天涯还是有爱的。
如今天涯走了,景溪定然会受打击,李珏不放心,连解药都没来得及喂给傅离,就跟着景溪走了。
在李珏心里,还是做不到让景溪自生自灭的吧!
慢慢走近景溪,李珏将天涯留下的瓷瓶、盒子和书信都放在了景溪的脚边:“这是神医留给你的,你看看吧。”
轻叹一声,李珏走了出去。想来天涯会留书信给景溪,也是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信里一定会有使景溪冷静下来的内容。
故而,李珏走得放心,傅离还在等着他。
景溪抬起头,手还有些颤抖,将眼泪擦干净,拿起书信,展开看了起来:
溪儿,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所以我想你是不愿意再多见我一面的。你也放心,这次离开,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你要好好保重。
不过你也放心,我这次走只是想要到处去看看。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出过后唐呢!从前听别人说起南疆是个神奇的地方,故,我去南疆了。
白色瓷瓶里装的是三粒百香丸,如不是什么千年奇毒,都是可以解开的。青色瓷瓶里是活肌丹,可以祛除傅离脸上的疤痕。盒子里是还魂珠,其实彼岸之毒并不需要还魂珠,但是有人需要,我便让李珏取来了。你在这一月内,去你娘亲的墓地一趟,将还魂珠放入你娘亲的嘴里,可保她尸身不腐的。前些年我用药理保存了你娘亲的尸身一段时间,如今时间到了,还魂珠是最好的宝物,它没有时间限制。
还有啊,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姑娘。可是,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和那个姑娘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喜结连理、白头到老;二是……你会因她而死。
话就到这里了吧,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解药已经给了太子殿下,相信明早醒来,你就会看到傅离的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