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怎么你睡了一觉,怎么自己是谁都忘了?你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过来钓鱼,今天本来不让你赶着羊来,你非要赶,你说不把羊赶来羊会饿着。”
我:“赵春祥呢?”
“赵春祥是谁?”
“你不认识赵春祥吗?”
“不认识。”
“苏子艺呢?”
“苏子艺又是谁?”
我越发感到恐怖和诡异。
我想着这可能是个梦,我得让自己醒过来,我走到水边,准备捧水洗一洗脸,吓我一跳。我的模样,我的模样变成了冯流畅的模样,我踉跄着后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那个我笑起来:“你没事吧?”
我惊恐不已,我向岸上跑去,那个我在我身后大喊:“你发什么神经?你回来。”
他追着我,我狂奔起来,那个我没有追来。
我一口气跑到了冯流畅家,想着骑电车赶紧回家,赶紧离开这里。
离他家不远,看见一个女孩儿在菜地里摘着菜,她看到我笑着说:“你回来啦?”
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从来就没见过她。
我没有搭话,只是匆匆地走进院子,想着赶紧骑车子离开。
一摸口袋,钥匙呢?电车钥匙呢?我的钥匙呢?
又摸了摸褂子口袋,还是没有。
她抱着菜,走到水井池问着:“你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不敢说话,木木地站在那里,再试着把钥匙找到。
她又开口了:“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怎么不把羊赶回来?”
“羊?”
我看着原本种着樱桃树、柿子树、石榴树、无花果树的地方,怎么变成羊圈?风一吹,一股膻臭味夹着腐烂麦秸的恶臭,灌进了我的肺里。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她不屑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洗着菜,说道:“我啊?我是你的田螺姑娘。”
我:“你胡说,田螺姑娘是妖精,难道你是妖精?”
她大笑起来,嘻骂道:“去你的,你才是妖精。”
我有些糊涂了,这眼前明明就是一个大活人啊。
可还是得硬着头皮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还是在笑:“我是代雨晴。”
代雨晴?我纳着闷,心里自问着,难道她是冯流畅的妹妹?可她说是田螺姑娘,可能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我:“你是冯流畅的女朋友?”
她:“你怎么又犯病了?”
我:“犯病?”
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刚才说,你是冯流畅的女朋友?”
她:“你刚才用了第三人称。”
我:“第三人称?”
她:“懒得理你。”
我:“我没用第三人称啊。你不是冯流畅的女朋友?”
她:“你装什么糊涂?”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这浪漫的套路难道就玩儿不腻么?”
我猛然清醒,我现在不是刺荨麻,在她眼里我是冯流畅,而她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冯流畅。
我不想吓到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试着找一找桌子上是不是有钥匙,我跟她说:“你听我说,你别害怕,你认真听我讲,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冯流畅,是你男朋友,可我不是,我是刺荨麻,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冯流畅。”
她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我顿感奇怪:“你明白?”
“明白。”
她又把菜洗了一遍。
我又问了一遍:“你明白?”
“明白。”
“真的明白?”
她:“你烦不烦,对你这个神经病来说,我不明白,但对于我来说,我清楚的很。”
我:“啊?!”
她:“你不止一次说你不是你了。”
我:“不止一次?我还说过啥?”
她:“你又装失忆,你啊,你还说过你是查拉图什么拉。”
“查拉图斯特拉。”
她:“你看,你不是都知道吗?还问我。”
我顿时语塞。
我:“我还说过自己是谁?”
她:“别说了,去把羊赶回来,你那朋友也不知道咱们家有多少羊,别弄丢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还不快去。”
刚出门,就看见那个我扛着鱼竿,提着水桶,笨拙地赶着羊,回来了。
他看到我站在门口骂了我一句:“你可真够意思,喊我来喝酒,叫我赶羊,又提鱼,又扛鱼竿,你想累死我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是接过鱼竿和水桶。他走进院子在桌子边坐下,脱下鞋,倒一倒里面的土,又穿上。我把四散的羊艰难地赶进羊圈。
他把手机,钥匙,扔在桌子上,又拿出吃剩的半包辣条,想吃但又扔在了桌子上。
他仰起头问着呆呆地站着的我:“有开水没有,渴得厉害。”
我走进厨房,看灶台上晾了两碗水,一摸,有些温,就端了两碗,之前跑得早就渴了。
给了他一碗,他大口大口喝起来,我也大口大口喝起来。
我坐下来,心里很是不安,他拿出香烟抽起来,我也拿了一根。
他见我拿了一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我没理他,把烟点着,抽了一口,真难受,呛得我猛的咳嗽起来,平静下来,又试着抽了一下口,还是咳嗽。
那个代雨晴跑过来,拍打着我的背,把烟夺去,扔了,说:“你肺有窟窿你不知道吗?还学人家抽烟。”
我又是一惊:“什么?!我肺有窟窿?!”
还是猛烈的咳嗽,眼泪都咳嗽得流下来了。
那个我说话了:“弟妹,今天在那钓鱼,这货睡了一觉,醒了之后问我,我是谁,还跟我说他是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个代雨晴把他拉到一边,在那个我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那个我,边听着边点着头。
那个我又坐下来,问我:“你说的好酒在哪儿?”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代雨晴一边收拾着鱼,一边说:“在厨房,等我做好饭,再给你们拿。”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我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
两个人看着代雨晴收拾着鱼。
半晌。
太阳已经落下,鱼已经收拾好。
那个代雨晴让我去收拾些柴火,我只好假装现在我就是冯流畅,去院子外,随便弄了些花生杆儿,玉米杆儿进来,坐在地锅边假装着生起火来。
那个代雨晴熟练地将粉了面的鱼放进锅里,说着“火大一点。”
我便把火拨大一点。
那个我抽着烟,想帮着代雨晴拿些菜,又问着我:“你现在还画画吗?”
我现在得假装是冯流畅,可我明明记得冯流畅是不画画的,可他这么问,我该怎么答复他呢?
我灵机一动,问着代雨晴:“田螺姑娘,我现在还画画吗?”
代雨晴忙着翻着锅里的鱼:“火小一点,都快糊了。画?没以前画的多。”
那个我又说话了:“听弟妹说,你现在在村小学教美术和音乐?”
我假装着我是冯流畅:“嗯。”
那个我又说话了:“怎么样?”
我:“什么怎么样?”
那个我:“工资怎么样?”
代雨晴接过话:“工资够吃饭的,要不是加上我的,生活都困难。”
我:“啊?”
代雨晴:“啊什么啊?火烧大一点,还一个菜。”
那个代雨晴把鱼从锅里盛到盘子里,又把之前洗的莴笋倒进锅里,又让我把火烧小一点,她翻炒了几下就便把菜盛了出来。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桌子上找钥匙的时候,桌子上六年级的语文课本,原来她教的是语文。
而冯流畅以前就忘记过自己是谁,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任教了小学的音乐和美术,也不知道他认识了这个代雨晴。
我得继续假装是冯流畅,我得让他们认为我是正常的,我不能再说我是刺荨麻,等吃完饭,我就骑着电动车回家。
代雨晴从另一口锅里拿出馒头,还有一盘粉了面的青菜。
那个我,收拾着桌子,我端着鱼和馒头,放好。
代雨晴去厨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坛子,我想那就应该是冯流畅酿的酒吧。
那个我从厨房端出两盘青菜,我又进厨房取出碗筷,代雨晴又把洗好的黄瓜利索地切好,装了盘。
跟那个我说道:“没什么好菜,但酒是好酒。”
这怎么这么像在苏子艺家苏子艺说的话?我纳着闷。
坛子打开,酒香扑鼻而来,清洌的香气让人舒服起来。
代雨晴放着音乐。
那个我问道:“这是什么音乐?”
代:“勇敢之心:世界大战。”
那个我:“奥。”
我沉默着,默默地收集着冯流畅的信息,免得装他不像。
两人各倒了半碗酒。
那个我问我:“这酒用什么酿的?怎么这么香?度数不高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代雨晴说:“这是水果酒,度数不高。”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我:“什么水果?”
代雨晴:“十来种水果吧,挺好喝的,你尝尝。”
那个我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喝完,呵着酒气。
我也低头嘬了一小口。
怎么这么好喝?心里自问了一句。
我假装我是冯流畅,跟那个我说:“来,干杯。”
我们将半碗酒一饮而尽。但我心里清楚,我不能喝太多,我得保持清醒,我得逃跑。
天渐渐暗下来,代雨晴打开了灯,我吃着鱼,怎么说呢?从来没吃过这样做的鱼,味道和口感,都挺不错的,还有从小锅里蒸出来的不知道名字的青菜,味道说不出来的好,虽然味道有些奇怪。
那个我问我:“这是什么菜?”他用筷子指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菜的菜。
代雨晴说:“那是虞美人苗儿。”
我和那个我异口同声:“虞美人?”
代雨晴笑起来:“不是你让种的吗?说是好吃。”
我假装着回她:“是的,是的,不好吃就不让你种了。”
可那个我语气惊讶地问:“这能吃吗?”
我知道虞美人就是花,果子有毒,苗儿没毒,就假装我是冯流畅地说:“怎么不能吃?这就是一盘儿菜,跟别的菜没什么区别。”
又一人倒了一碗,我得让那个我喝醉,我得逃跑。代雨晴吃过一些馒头,便又到厨房去了,我假装着冯流畅,跟那个我说:“来,咱喝。”
我小口喝着。
我试着不让气氛冷下来,说:“高哥,今天在河边睡迷糊了,没吓着你吧?”
叫着自己高哥,真是别扭到了极点。
那个我笑着说:“我也觉得你是睡迷糊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是谁呢?”
他又吃了些莴笋和黄瓜,说道:“你最近还在写《一杯开水加冰》没?”
我回应着:“在写,在写。”
那个我又喝了一大口:“快写完了吧?我最近在写《文艺启示录》,把你写进去了,《一杯开水加冰》也写进去了,能让我参考参考不?”
我喊那个代雨晴:“田螺姑娘,我写的《一杯开水加冰》在哪?”
代雨晴好像在做饭,没有听到,我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门边又问她:“我那个《一杯开水加冰》稿子在哪?高哥想看看。”
代雨晴没好气地说:“一年前就烧火用了。”
我:“啊?!”
代雨晴烧着火,做着面汤。
我觉得有些尴尬,就说:“做的稀饭?”
代雨晴顾不上我,对着锅说:“等一会儿就好。”
我走回桌子边坐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喝了一口酒:“《一杯开水加冰》还没写完,等写完了再给你看。”
那个我噢了一声算是回答。
酒又下去了大半碗,我看那个我没有一点醉意,我倒觉得有些头晕。
代雨晴吃过面汤,便在堂屋的门槛小桌边坐下,说是让我们慢慢喝,过两天开学,她得备课。
那个我问着我都知道但是没有看过的书。
那个我说:“你看过《天真的人类学家》没有?”
我只得说:“没有。”
那个我又说:“那你看过卡夫卡的《饥饿的艺术家》没?”
我依然只能说:“没有。”
如果我输有,就成了自己跟自己聊自己看过的书了,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我心里盘算着,一定得让他喝醉,我今天一定得逃走。
我拿起坛子,就又给他倒了一大碗,给自己倒了半碗。
菜本就四个,吃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又给自己盛了碗面汤,让自己醒醒酒。
那个我,自己却盛了半碗。
酒又下去一半,起风了,月亮没有,星星很亮。被风一吹,整个人泛起困意,我又催促着那个我把酒喝完。
我还留有一份清醒,他却是醉了。
我踉跄着扶起他,代雨晴丢下笔,和我一起扶着他到了一间偏房,让他睡下。
我踉跄着,嚷嚷着要去厕所,代雨晴扶着我到了大门口的菜地边,嘱咐着我叫我站好,就回去了,我想借机逃跑,车子我也不要了,我一定要逃走,可踉跄着跑了几十米,便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摸了摸,是草,我揪住草试着爬起来,却东倒西歪,就是爬不起来,困意让我睁不开眼,我试着看一看路,看一看方向,却是一片漆黑,风越来越大,困意越来越重。
一个带着香气的人,拖拽着我,我才勉强站起来,我问:“是你吗?”
“是我。”听着是代雨晴的声音。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哭起来。
“这就回家。”应该是她在回答我。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她频频喘着粗气。
我看到羊的眼睛发着光,可我很困,我又闭上了眼睛。
我倒在床上,这让我更困,我心里挣扎着,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等醒了就骑电动车回家。
一阵尿意,我醒了过来,我睁开眼,怎么是赵春祥?拿着我的《文艺启示录》饶有兴致地看着,嘟囔着。我站起身来走向厕所,门打不开,里面传来声音:“等一会儿。”
赵:“小小苏在里面。”
我:“小小苏是谁?”
赵:“我去,就是苏子艺,我看你酒量真是不行。”
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膀胱要炸。
赵春祥说着什么小石头,说着叶子什么的。我憋着尿,一句也听不进去。
苏子艺打开门出来了,我赶紧进去,闭着眼,尿了一泡。
出来,我盘算着得赶紧回家,刚才的梦太奇怪了,得赶紧回家。
我摸着口袋,钥匙不见了,我问着赵春祥:“我钥匙呢?我电车钥匙呢?”
“在桌子上。”赵春祥有些摇晃地走向桌子,把钥匙拿给我。
我握住钥匙,心总算平静下来。
我说:“现在太晚了,我得回家。”
“还能骑吗?不行就住这吧?”
“没事儿,能骑。”
我试着拉开门,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你看你,门都不会开了,就别回去了,我看看还下雨不。”
我推开门向门外走去。
赵春祥赶上来说:“雨下小了,等你回到家就淋湿了,就别回去了。”
“不行,我得回家,一定得回。”
我歪歪踹踹地走到电动车边,骑上车,就要走,忘了插钥匙。
“那你慢点,到家给我打个电话。”说着话,他替我拧好了钥匙。
“好,我走啦。”
“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