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还是下手了。”赵漠冷冷道。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倩儿当时还怀着孕,而且成贵妃害怕事情暴露要杀我灭口,我真是鬼迷心窍帮她做事……”纵使阿狄刚刚还冷静释然,现在也不免露出悔意。
“那这跟我娘有什么关系?”赵漠追问。
“欣妃娘娘也曾宠冠后宫遭人嫉妒,茵妃娘娘为人残酷骄傲又鲁莽,派手下宫女前去毒害欣妃,那宫女便是倩儿,只是她比我幸运,被皇上看中,这才逃脱被茵妃娘娘灭口的危险,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倩儿还是难逃一死。”
她语气平平,赵漠却如五雷轰顶,茵妃曾经跟他说过他娘是被倩儿害死的,他只当是挑拨离间,没想到真是如此,这么说,那张念岂不是……
阿狄却没有注意到赵漠的变化,继续对王沛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能答就答。”她说完这话脑中猛地一晕,她轻轻一笑,“再不问可就没时间了。”
王沛也就关心安倩儿的事,既然成贵妃已经死了,那这案子也就可以结了,皇上那边也就可以交差了,他没什么要问的了。
“我有。”杨清上前一步,“你说的李丞相可是李思正?”
“正是。”阿狄狐疑地看他,“我记得他还有个孙子叫李景长……”
杨清斜眼瞧赵漠,但见他面色无改,暗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还不知道张念就是李念安呢……可是,他若知道了可怎么办,安倩儿虽是奉命行事,但总是亲手害死欣妃的呀……
他给阿狄留下了致命毒药,满腹心事地跟着赵漠和王沛走出天牢。
“王爷,我有要紧事跟你商议,能否到我府上小叙?”听王沛语气是要撇开杨清。
“王爷,那我先回去了。”杨清求之不得,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张念给她打预防针,可是张念那脾气,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
他兀自纠结,对身边事物全然不顾,就连身后两个保护他的隐卫被解决他都浑然不觉。正当他做出先不告诉张念的决定时,颈后猛地一痛,两眼顿时冒金星倒在地上。
张念忧心忡忡地摆弄院中的木棉花,艳丽的花朵终究在与自身生长格格不入的环境中尽数落尽,有如昙花一现,却是不知来年还会不会再开的昙花。她拿下白布,墨绿的叶片暴露在空气中,带着一丝毫无生机的萎靡,这株没有花朵的矮小花树的观赏价值竟连她院中普通树木也比不上。
赵漠很久都没来看她了,她知道他很忙,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奢求,他说他会将她拯救出去,她信他,她愿意等,只是她不知自己要等多久,她还是他军师的时候,她知道他要做的一切事情,可是现在,她是他的爱人,她却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这种与他的生活脱轨的茫然感让她害怕,他故意不让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是在保护她,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多么想了解他的一切,既然在一起,就应该分担不是吗?
“张大人。”蕊初笑吟吟地跨进院子。
“来找小春吗?”张念朝药房努努嘴,“她在煎药。”
“嗯。”蕊初脸颊微微一红,转身走进药房。
张念暗笑,小春晚上肯定又要向她抱怨一堆自己被缠得生不如死的话,这丫头,明明收了不少蕊初的恩惠,体重飙升就算了,衣服鞋子蕊初也没给她少做,非得把自己描述得惨不忍睹,当真良心被狗吃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蕊初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小吉子跟在她后面。
“主子,蕊初让我帮她去明珠湖采点莲子。”小吉子请示。
蕊初福了福道:“张大人,宫外进来的莲子周转多道工序难免不新鲜,我看明珠湖里开满了莲蓬,便想去采点给你和娘娘炖汤喝。娘娘一向约束宫人,除了内务府发放的东西她不允许我们动这宫中一分一毫的其他东西,我怕她知道我去采明珠湖的莲蓬会责罚我,所以不敢喊自己宫里的人帮忙……”
“所以你才向我借小吉子?”张念笑,“那明珠湖里莲蓬你不采自有别的人采了去,没什么大不了。”
“多谢张大人。”蕊初比平时要客气些,平时她找小春的时候看到她经常装没看到略过行礼的步骤,难道因为小吉子跟她不熟这才刻意礼数周全一点?
“主子,奴才去去就回。”小吉子颔首,他对她一直都恭恭敬敬。
她朝他莞尔一笑,“记得要多拿一点莲子回来啊。”
待蕊初带着小吉子出门,小春黑着一张脸从药房走出来。
“哎呦,失宠了,这么不开心?”张念掩嘴笑,“蕊初可是心疼你不让你干重活才找小吉子的呢,你就知足吧。”
“谁稀罕。”小春重新回到药房,闷闷丢出一句话,“上次让我帮她搬驱虫的药草时怎么不找小吉子。”
“她何时叫你搬药草了?”张念笑到一半,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蕊初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竟跟她的两个下属走得这么近了,她走到药房门口,强忍着苦涩药味问小春:“蕊初跟你在一起时可问过小吉子的事?”
“小吉子什么事?”小春似在赌气,炉上药罐已经沸腾,她却还在在通气口死命扇风,黑色灰烬从圆口反弹而出,一把芭蕉扇顿时蒙上一层黑。
“关于小吉子的过去……”张念蹙起眉头,她最讨厌中药味。
“小吉子有过去吗?她只问我小吉子是不是你远房亲戚,为何入宫做了太监,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原本他不叫小吉子……”药罐终于被她肆无忌惮的旺火给烧炸,她尖叫一声跳到一边,茶色的汤药迸了一地,张念被突然释放的苦涩刺激得胃里直翻滚,远远逃开,环妃那句“蕊初是吴贵妃的人……”有如恼人的草药苦味挥之不去。
小吉子原本是成贵妃要的人,他是被成贵妃特意要过去执行非一般任务的,她记得她当年顶替他做的是什么事——毒害六皇子。如果仅仅是普通选入宫中的小太监,成贵妃何以点名要他去做这件有去无回的事情,她当初见他时那么怯弱,怎么也不像是执行高危任务的人,除非……他有特殊的原因让成贵妃觉得他可以做这件事……有人推荐他……
就像是现代招聘,内部推荐的人往往比外部招聘的人更容易被老板委以重任,因为老板相信那个推荐人,而且对于被推荐的人更加知根知底,不怕他有其他心思……那么推荐小吉子的人是谁,成贵妃何以那么信任他……如果蕊初真的是吴贵妃的人……那她刻意接近小吉子就说明……当初推荐小吉子的是吴贵妃!
20年前的事似乎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了,张念一刻不停赶到宗谱室,这里有宫中所有人的生平档案记录,包括小瑞子的,他既是被推荐,自然是有熟识的人在宫中任职,而那熟识的人必定与吴贵妃有莫大联系,而吴贵妃到底做了什么?
宗谱室常年有人看守,一般人不能进去,她是皇帝的宠臣,另当别论。借口替皇帝查些资料,她顺利进入。宗谱按照入宫时间排放,小瑞子与她年岁相仿,细细一推很容易就锁定宗谱所摆放的时间段。书卷多年未被人翻阅,一动便是呛人的灰尘,抽了几下鼻子让自己不至于打喷嚏,她以最快的速度排查。
“大兴国十四年,太医院新入杂役苏瑞……”她手一抖,食指抵住那行字继续往下看“北墩人,父苏树亡于大兴国十年,母周氏于十一年改嫁,亲故唯姐苏珍,现白露宫宫女……”
“苏珍?”张念心头一紧,一张惨白到毫无生机的脸庞浮现在脑中,“珍姑姑……”
她放下书卷,心下如被浮云遮住一半的明月,白露宫是吴贵妃的寝宫,珍姑姑是她的人,小瑞子是珍姑姑那个保命符……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升,她忙不迭地奔向明珠湖,心中默默祈祷自己猜错了,她以前为别人猜测推算过无数事情,无一失算,这是她的特长,是她的本钱,是她引以为豪的东西,可是这次,她推算的事情是发生在她身边的人身上,她却宁愿自己失算。
远远便看到明珠湖边围了一圈人,她顿住脚步,脑中一片空白,“还是慢了一步,我还是慢了一步……”围在一起的圈子开了一条小道,她两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惨白浮肿的身体,两腿似不听使唤地向前移动,一声嚎哭骤然在她身畔响起,双腿被人紧紧抱住。
“张大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让小吉子去采湖中的莲蓬,是奴婢害他落水,是奴婢害死的他,张大人你杀了奴婢给小吉子偿命吧,奴婢没法再活了……”
张念漠然低下头,蕊初全身湿透,头发凌乱,一张脸因为痛哭变得扭曲。她闭上眼,小吉子出门前对她说的“奴才去去就回”还清清楚楚在她耳际回荡。那个怯弱的小吉子,勤勤恳恳的小吉子,胆小怕事的小吉子,把她当主子侍奉的小吉子就这样没了,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就这样没了,他是这样胆小怯弱无害的一个人啊……
蕊初的痛哭声不绝于耳,她只觉得头昏脑涨,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事情,竟要搭上这么多无辜的命,小吉子是她看到的,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因为一些人的自私贪欲而丧命……
“少爷……”小春不知何时来的,颤巍巍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张念,两眼已是通红。
“小春……”蕊初见到小春,眼神中更增一丝愧疚。
“张大人,环妃娘娘说小吉子的死皆因蕊初而起,大人要怎么处置蕊初都无妨。”环妃宫中有宫人来传话。
小吉子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太监,他的死不足以引起任何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的注意,他虽因蕊初而死,却死于意外,蕊初虽有错,却不是大错,她不是蕊初的主子,更无权处置蕊初,环妃无非是给她个台面下,毕竟死的是她的人。
“蕊初,你回去吧。”张念脸色惨白,“好好向环妃娘娘请罪。”
“大人……”蕊初低着头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