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明知道一早就要到来,可又不知何日才会真正到来的日子,还是来了。
自妙妙入住避风楼的五日后,再清晨醒来见到二皇子时,便发觉他今夕一改往日装束,换得好生富贵。
头戴麒麟冠,身披紫蟒袍,腰系羊脂玉,脚踏紫金靴,再加上他原本就分明的五官,果真走起路来,自有皇室之相。
屋内此刻并没有其他人在,妙妙忽然想起了之前刚到避风楼那日,问牡丹精二皇子人在何处。
可是牡丹精却逗她道:“你说的是哪个黄公子?”
妙妙当时也是很想知道,这个黄公子究竟指的是哪个黄字,可是见到二皇子后她一时紧张,便忘却了。
今日见二皇子衣着打扮如此,她一时之间便又把这件事给想起来了,于是赶紧开口问二皇子道:“二殿下,你还记不记得你带我回京那日,曾要我到避风楼寻老板娘找‘黄公子’?”
“记得,怎么?”二皇子不知此刻妙妙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事儿。
“这个黄公子到底是哪一个黄字?究竟是黄色的黄,还是皇家的皇?你还从未对我说起过,日后若是再有人问起,我也好知道如何回答啊。”妙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二皇子,看得二皇子的心跳忽而快了几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哪日是真的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妙妙盛装打扮的样子。
今日这初阳之下回望一眼,发觉她倒真是个美人胚子。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若光看这张面孔,倒是愿意相信她为神女降世的。
所以二皇子回答了妙妙的问题,一个他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聊起的答案。
“是煌光驰而星流的煌。李煌,本宫的名字。”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尽管他出门在外总会化名为“煌公子”,可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姓氏,并不知这是他的名字。
母妃曾经对他说过,煌同皇,既然皇上能够给他取这个名字,就说明皇上的心中是最在意,最疼爱的他的,未来也一定会将储君的位置给他。
他信以为真,所以他一直在等。
等到母妃病逝,等到太子病逝,等到一转眼又是十年过去了,可他还是没有等来父皇立他为太子。
一转眼三弟已经有了战功无数,百姓的心里都已经记住了南燕王的名字,可是却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时至今日方才觉得,母妃骗了他。
父皇从来都不爱他,也从未打算过将江山给他。
表面上看起来,父皇虽然过早的就将三弟封王,可却不将他逐出京城。
更重要的是,他还给三弟兵权,让他上战场,让他背战功。
所以将来朝堂之上论功德,三弟是说得上话的。
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父皇难道不偏心吗?明明大哥已经不在了,轮长也该轮到他了,而且母妃病逝后,他可是由皇后抚养成人的。
立嫡立长,那个储君之位都该是他的。
父皇到底在等什么呢?等其他的皇子羽翼丰满,好来跟他夺权吗?
所以,他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什么蜀地祈福,皇上病重,这都是他的局。
皇上原本无病,之所以会身子一日更比一日虚弱,那是因为他命人在皇上每日饮的茶中下了毒。
毒性不大,发作也慢,无色无味,查无可查。
但是就怕这毒性攻心。
只要服的日子久了,便是神仙也难救。
而只要父皇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那自然会着急立储君,以免在他驾崩之后朝堂****,家国难保。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事儿必须提早做准备才行。
他要做的,就是一方面让父皇相信他就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而在另一方面,说服所有文武朝臣站在他这一边。
以民逼官,以官逼君,就是这个道理。
百姓若是觉得神女站在他这一边,那朝臣也会这么觉得。
时间久了,父皇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一点?
还有那本写着国运秘密的御赐经文,现如今也在他的手里,有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可恐慌的?
妙妙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李煌。
不得不承认,不愧是皇家取名字,倒是听起来都很大气。
“妙妙,今日你就要随本宫入宫了,既要见群臣,又要见皇帝,你怕不怕?”二皇子一边对着铜镜正衣冠,一边这样问妙妙道。
妙妙认真地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回答二皇子道:“若是他们想杀我,便怕;若是他们不想杀我,便不怕。”
二皇子听见这话轻笑一声,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捏了一下道:“数你最机灵。那本宫现在便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害怕,只要有本宫在,没人能够伤你分毫。”
“好,那我便不怕了。”妙妙希望二皇子这话说的能是真的,因为一旦入了宫,除了二皇子以外,她便真的是再也无人可依了。
“那从走出这扇门起,你可知道你是谁,应该怎么做?”为了不要出现意外,临出门之前,二皇子又确认似的问了妙妙一遍。
“我是从天而降来到人间的天洛,为的就是守东唐王朝国土安宁。见到任何人,无论对方是谁,认识与否,都要不悲不喜,没有表情。人前,我既不是猫妖,也不是于妙妙,只能是这京城百姓口中的神女娘娘。”妙妙蕙质兰心,二皇子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上呢。
“好,正是如此。不过朝堂之上也好,皇宫之中也好,必定是多是非的,所以无论遇见什么,你还是要随机应变才是。不过皇上询问你话时,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毕竟那是本宫唯一不可掌控之人。”
待全都交待清楚了,二皇子这才放心,拉开门去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门外早已有入宫的马车等候,无数官兵把守,将那避风楼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满街不曾见一名百姓走过,想必这条回宫的路,一早就被人给清过了。
妙妙心里暗自念叨着,这就是身为皇子的特权吧?
比起随二皇子从蜀地行宫偷偷回京的马车,今日入宫的这辆马车与那一辆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辆马车不仅是空间更大,木料更好,而且里面有矮桌,茶点,熏香,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屋子。
妙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虽然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二皇子,可是今日马车旁随行的官兵太多,她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乱说话,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突然,一道猛烈的狂风刮过,拉车的马匹受惊,马车猛地颠了一下,妙妙整个人都朝着一边栽倒下去。
二皇子见状,连忙伸出手去一把将妙妙搂到怀里,可最终他的胳膊却被矮桌的桌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风停下来,马车站稳,妙妙见二皇子依旧深锁眉头,用手抚着胳膊刚才被撞的地方不说话,便连忙凑上前去关切道:“二殿下,你没事吧?”
不管怎么说,二皇子这胳膊上的伤都是因她所受,所以她自然也是关心的。
“无大碍,你莫要担心。”其实不需查看二皇子也知道,自己这胳膊上肯定是撞青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怨不得旁人,还不是他希望这辆马车能够好看一些,妙妙坐上舒心一些,所以叫人在这几日特意用金铜焊了梨花状的桌角镶在了矮桌四周。
这下可好,他刚才这使劲儿一撞,胳膊正好是磕在了那些金铜片上面,疼得他倒吸凉气也是正常。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妙妙竟然如此担心他的安危,这倒是叫他好生感动。
“二殿下,刚才一阵狂风刮过,有石子吹到了马身上,所以惊到了马,故而马车不稳,您受惊了吧?您跟天洛娘娘可有大碍?”门外有大臣这样询问了一句,却也不敢擅自掀开车帘查看。
若是按照二皇子以往的脾气,他的胳膊被撞成这样,他是指定要大发雷霆的。
可是今日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他心想妙妙既然坐在旁边,又是如此担心他的安危,那他就不能再说什么让她担心的话了。
于是,他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对外面的大臣道:“本宫无碍,再赶车时小心着些。撞到本宫事小,撞到神女娘娘事大,懂否?”
这话本应是一句让妙妙极为感动的话,可偏偏二皇子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妙妙正巧看见一只狐狸从那掀开的车帘子处钻出来,于是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被这只狐狸吸引住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这只狐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好像根本对一旁的二皇子熟视无睹,而后它竟然纵身一跃跳到了自己腿上,张嘴就打了个哈欠。
妙妙其实特别想要问问她,到底是不是晴儿。
可是碍于二皇子在,她有这心却也没这胆,只能将这问题咽回肚子里。
“行了,时辰不早,继续赶路吧。”二皇子交待完了,放下帘子,继续靠着马车休息,根本不曾注意到车内突然多了一只狐狸。
现在妙妙可以肯定了,这只狐狸就是晴儿的原形无疑。
妙妙心里刚一这么想,那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了,正是晴儿的声音。
“竟然被你给认出来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你还没有忘记我?”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妙妙心中百味杂陈。
她趁着二皇子没有注意,用宽大的袖袍做遮挡,轻轻用手在晴儿的脑袋上抚弄了几下。
“别想着用这种办法讨好我,没用的。我当初都已经生你气了,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忘记,我可记仇了。”虽然晴儿嘴上这么说着,可最终还是将脑袋完全放松趴在了妙妙的胳膊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因为妙妙现在不能说话,所以她们两人之间所有的交流都是晴儿在说,妙妙在听。
玩笑开够了,晴儿突然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其实我也找了你挺长时间的,可是不管我怎么去闻你身上的味道,都是什么也闻不见的。我当时就想,这下可真的是糟了,你肯定是被鲛人带走了,因为他们身上的腥味太重,所以把你身上的味道全都给盖住了,我才会闻不到的。不过幸好,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有一日闻到了你。可是你这跑的也未免太快了一点,从东到南,又从南到北。每次我刚在一个地方找到你的味道,你就又到下一个地方去了。还好,这一次还不算太晚,我在京城找到你了。”晴儿说到这儿的时候,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老天知道,她这段时间为了找妙妙,花费了多少力气。
虽然她有灵力在身,可毕竟离开仙界许久,并不是什么时候她的灵力都有效的。
更重要的是,她得耗尽身上的大半法力确保无人看到她,这隐身术是很耗心神的,定力稍有不佳,那这隐身术就会被破掉。
妙妙听着晴儿的话,眉头蓦然皱紧,心中好生感动。
她抬眸望着二皇子,见他微微合上双眸,似是小憩,便赶紧低下头来盯着晴儿的眼睛,希望她能够看懂自己在想什么。
晴儿那么聪明,自然一点就通。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都那么生你的气了,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要跑到这儿来找你?那是因为我人美又善良啊。最重要的是,我知道那皇宫之中有多么险恶,如果没有我在,我怕你受伤。”
说真的,今日晴儿第一眼见到妙妙这幅打扮的时候,其实是被惊住了的。
太像了。
不,都不是像,这明明就是她家娘娘。
甚至有的时候晴儿都会想,也许面前的妙妙真是她家娘娘也说不定,只不过是忘记了当初的事情呢?
“谢谢你”,妙妙微微动了动嘴唇,冲着晴儿说出了这么一句无声的话来。
她知道晴儿看得懂。
她也真是真心感激晴儿的。
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妙妙不知道。
她只知道皇宫是天底下最难进,也最难出的地方。
甚至比猫王殿下的寝宫要更可怕。
这些是她打小便在民间的书上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