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将睡将醒的疲倦的梦中复苏,迷蒙的意识里还存着刚才燃烧殆尽的激情。右侧的胳膊压得有些发麻,想换个姿势,可身体却像摊在地上的泥,不得丝毫动弹。微微睁眼,可是与闭起来毫无两样,无尽的黑暗在眼前大肆蔓延。是的,有些阵痛,一阵激烈。是与所爱并相爱的人一起,使得这一切都很合理而且美好甜蜜。
江远岸就躺在我身边,轻微的呼吸吐纳出梦的柔和。我甚至有些幸福的挑起了嘴角。外面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伴着风。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太过明显的动静。隐约听到谁家的挂钟敲响,在这静寂的深夜里,推开几层浅浅的声波,同窗外的雨水一起浇灌在我耳边。
之前几次闻到的那种淡淡的清香又向我袭来,这种气味的出处究竟来自哪里?我太过熟悉远岸身上独有的清新,但绝非有类似香芬的东西。脑海中闪出问号,与此同时,忽然有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认同的怀疑盘踞于心。莫非是……谁来过这里之后残留的余味?所有的疲倦顿时消散,我猛然睁开双眼,狠狠允吸这夜的墨色。
我从夏凉被里伸出一只手,抓狂似的到处摸着手机,江远岸被我弄醒。
“我手机呢?”我在黑暗里不顾一切地寻摸着。
“怎么了?”远岸的声音有点儿疲倦,他的第一反应是抱住我,然后说:“等我把灯打开。”
他下了床,首先把窗帘拉上,然后扭开床头的台灯把亮度调到最低。尽管光线很弱,但光明中他全身****地站在我面前,让我的目光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往哪里安放。只好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的脸急切地问道:“我手机呢?”
他先是在站在那里,同样眯着朦胧半醒的双眼在床上扫视一遍,然后走到客厅把我的包拿来。
零点过五分。五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那条信息发在零点整,内容是:死女人颜染茉,知道你肯定跟江远岸在一起。我代表我和我全家祝你一辈子都幸福美好如意安康,生日快乐!蛋糕还给你留着,赶紧回来吃掉!文字后面是个符号拼成的桃心。
“几点?”江远岸打个瞌睡。
“呃……刚过十二点。”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赶忙翻看手机日历。
江远岸忽然迅速穿起衣裳出了卧室。
2005年10月28号,我20周岁的生日。此刻意味着我从出生到现在,已在人世走过整整二十年。顷刻间我好想回到叶青蕊身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许瑶和高敏也发来祝福短信,还有我妈和叶爸爸。
我低头把最后一粒纽扣系上,忽然一朵火花在眼底绽开。我缓缓抬头,远岸捧着一个烛光闪闪的生日蛋糕在我面前半跪着。桃心状的奶油蛋糕上,抹着一层底色为鲜红的樱桃果酱,诱人的红在台灯浅浅的暖黄下晕染一层饱和温润的印象。
“亲爱的,生日快乐!”江远岸的笑容同烛光一起闪烁,淡淡的温暖却深深温热了我眼角。
只要一看到江远岸这张脸,内心所有的猜测和怀疑,都像神经质式的无稽之谈没了存在的根基。不知怎么,心低涌出一股催人泪下的感慨。
我欢喜地问:“晚上吃的那面条,是专门给我做的长寿面吧?”
江远岸认真地点头:“嗯!”
我轻轻挑起一点红色果酱抹在他唇上。
我轻轻吻向他,就像他第一次吻我那样。
我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声说我爱你,然后看到他情不自禁地笑,我也跟着甜蜜地笑。
我轻轻吹熄了蜡烛,而他的笑并没有随火光湮灭。
我轻轻许下愿望,一个只与幸福有关的心愿。
那个夜连同那个生日,是我三生三世都不可能忘怀的一场经历。无论在以后又经历过怎样的激情体验和怎样的温暖瞬间,还是怎样的温馨浪漫怎样的似水柔情,抑或怎样的时光磨灭和记忆消散,那一次,是永远无法被取代被淡忘的。哪怕是不经意的想起,都像是隔夜的落雨那样湿润人心。
江远岸送予我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个我时不时嗅到清香气味的东西——一大簇被栽在花盆里的紫红色木槿,被他藏在窗帘的后面。那次在冯知恩家,我随口一说的近乎儿戏的想法他却一直都记着,他郑重其事地应和,是因为他看透我对木槿由衷的喜欢,不仅只是一句随意的说笑。
当远岸神秘兮兮地揭开长到及地的窗帘时,我以为我产生了错觉,柔和的灯光下,一盆繁茂的木槿在安静的角落里似火生长,温柔坚持。几朵散落地面的紫红色花瓣,只为铺就明日的美丽,枝头的花苞深情饱满,像在为缤纷落下的还未枯萎的落花致敬,也在为天明时的绚烂与深夜对峙,翘首黎明。
我那时以为,我们的爱情会像这盆木槿一样,会在我和远岸的悉心照料下生生不息,花开花落又花落花开地美丽轮回,为幸福和爱的永恒延续而坚持而战斗。只要黑暗退去天光泛起,那么就会一如既往毫不羞涩的灿烂。
进入十一月份,浮在空气中的热流和云朵上的晴艳渐消渐远,即便是在白天,风里也会偶尔带出一丝长期以来缺失而罕见的清爽和微凉。
我和青蕊又回到曾经那种几乎时刻都形影不离的状态,因为她似乎跟冯知恩真的彻底分了手。我们经常在饭点儿碰见冯知恩,以及他身边时常轮番新换的小女生——或者是去食堂的路上,或者是从食堂返回宿舍的路上,抑或是在食堂内。
那些新入校的小姑娘,用含糖量极高的声音喊出一口一个学长,满是一副崇拜的样子。这种相遇,对青蕊而言成了遭遇,她虽然对这种遭遇没有明显的逃避,但形色仓皇的表情让我看出,她像是在面临和忍受一场可怖的瘟疫。但叶青蕊毕竟还是坦率而勇敢的,没有退缩到连饭都不去打。我知道,她是用一种孤单的骄傲维护着她在冯知恩面前的自尊和不妥协。
冯知恩好像是故意掐算准了时间要跟青蕊碰上,无论我们提早或推迟打饭的时间,总是能跟他碰个正着,最次也得打个照面。而每次冯知恩身边都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陪伴。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冯知恩是那种和他名字风格相匹配的温暖又老实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从来压低帽檐处事低调的他,也会如此主动地招蜂引蝶。我心里大为唏嘘,许瑶和高敏更是为青蕊打抱不平。要不是青蕊几次拉着我,我真想找冯知恩理论一番,就算他自己又要恋爱开始美好新生活,也没必要总在青蕊跟前瞎显摆。
远岸在成为证券公司的正式员工后,变得更是繁忙有加。他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加班,不是在单位便是在租下的小公寓里。有次下课后,我买了晚餐去找他,他下班回来后神色匆匆随意拔了几口饭菜便打开公文包,各种文件把小小的写字台铺满。我凌晨醒来上厕所,看到他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那盏敖尽黑暗的台灯还点着疲倦的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与远岸越往后相处,两个人越是鲜有时间呆在一起。总是隔好长一阵子,他才能挤出一点时间约我吃顿饭,并且每次青蕊都会跟着。我们照例会故意点吃不完的量,可打包喂猫的部分却再也不是由我跟他来承担,而是换成了我和青蕊。
我对远岸近乎不合情理的繁忙很是纳闷儿:区区一个实习生至于忙成这样吗?但每次去找他,又发现他的确在实打实地忙工作。海量的分析报告和隔三差五的应酬,使我们在日常最基本的拥抱和亲吻都锐减或省略,更不遑有时间去聊天谈心。有时他会在深夜半醉着回来,倒在沙发上便不醒人事地睡去。他瘦去一圈的身躯,靠在沙发边上便轰然倒下,灵魂出窍般的疲惫尤为让我心疼。
每当我骂他们公司是不是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畜生使时,远岸便安慰我说,最开始入行不管男女都得像畜生,等打好基础再积累起一定的人脉资源后便会好做很多。而我对远岸所从事的证券行业及相关业务是绝对得一窍不通,即便他以很通俗易懂的角度和方式,跟我讲过一些关于证券方面的知识,但我还是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迟钝和不解,将他绘声绘色的详细讲解统统打败。
为了给远岸誊出大把时间忙实习,我自动减少并缩短了给他的短信电话和见面的次数及时间,只在周末抽出一小会儿的功夫去出租屋帮他整理屋子。
生活自然而然静了下来。没有了乐队,也没有了活色生香的舞台热情和众人的欢乐嬉闹。少了江远岸的陪伴,心里满是填不饱又无处声张的牵挂和思念。虽然我们还在一起,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学校,但却被除了他工作以外的另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拉得好远。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除去上课和打饭,我和青蕊几乎时刻置身宿舍,看小说,听音乐,看闷片儿,至于什么日用品及水果零食,大多时间全部交予许瑶和高敏代办。
再到后来,青蕊竟也在我的恶劣影响下学会了旷课,破了她从上幼儿园以来就没旷过一次课的记录。当遇见个风吹云动的阴天时,我们便一同翘课,全然不顾某些老师会在课堂上不定时不定量点名的恶趣味。我和青蕊总是一边走一边甩着把合住的伞,散步在学校外的那片榕树林里,抑或是不远处的那片海滩上。那是多久之前,叶青蕊的短发细碎利落,微风一起,发丝便随风飞扬,就像她的内心,轻巧易动。而现在,她总习惯把半长的乌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风再来,聚在一起的发丝不再那么轻易摆动,只从几缕发梢处略微浮起,就像青蕊现在的心境,悲喜只在细微之中变化。
所有的感情都沉淀下来,不再激烈也不再瑟缩。一边有恋人,一边有朋友,还有开始心里偶尔挂念的家,所有的爱与被爱都踏踏实实埋在心间,却总有空缺似的不饱满,风一吹,心海就泛起一种名叫孤单的涟漪,然后留下不可破译的悬念让人无从猜测,因为没有理由也毫无根据。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心静得乏味起来,就总想来点儿无病呻吟的释放。
不过这般悠然懒散的生活倒也太平,整日里云淡风轻的简单,我们在这样的简单之中,摄取着一点一滴各种各样的快乐。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满足很不应该,这样的快乐也微不足道,但这至少真实地慰藉着我们这段即将收尾却依然没有散场的青春时光。可有时,我会觉着在这样的快乐之外,在心里或者在其他一些什么地方,有片空到荒芜的地方在等待着灌溉,抑或等待着被彻底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