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我和颜子名之间无法去彼此干涉什么,除了打探了一些关于他的私生活外我什么都没有做,尽管知道他再婚以后并不幸福而泛起某种快感,但真得说来与我何干?
颜子名忽然说:“如果我跟曼珍离了婚,不久后她便会和顾涛结合。”
这就是他能再次放手的原因?
我愤怒地质问他:“你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是吧!就像你跟我妈离婚一样,料到不久以后她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是吗?你怎么能为自己的背叛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颜子名并没有被我的情绪所带动,他平静地说:“从名义上讲是我先背叛了婚姻这没错,但在感情上,每次都是双方同时淡漠同时背离!只不过是我先主动退出一步而已,我一直都觉着,提前结束痛苦而给彼此一条退路这并没有错,所以我愿意充当这个坏人,难道非要守着一份相爱不行相亲也不能的感情僵持一辈子?彼此压制又彼此拖累地过完一生?然后让外人用羡慕的神情为你唱诵与子偕老的赞歌?”颜子名摇起头来,“我宁愿被人骂朝三暮四,也不要违背自己的感受去换得这种无谓的赞礼。”
我哑然。我想起身,却被我坐着的那张软皮沙发陷得更深,好像被桎梏住了无法动弹。
颜子名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然后把我抱在怀里,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他把我揽在臂弯里一样,同样的力度,同样附着在身上的烟草气息。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问题,跟你们没有关系。”他轻声道。
“染荣和染莲呢?他们怎么办?”我低声问道。
颜子名抚摸着我头说:“我很爱他们,就像爱你一样,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
他说得很轻柔,就像在对我说要补偿我一样,而就在一刻,我悲愤交加地推开他,他怎么这么擅长推卸当下的责任?
我怒气冲冲地说:“你永远都在说补偿,请问你能补偿得起吗?为什么你总喜欢补偿?为什么不当下珍惜?”
颜子名先是看着怒火冲天的我有些发愣,然后他缓缓把脸埋进双手,手掌不断揉搓着面庞,好像这样就能揉碎他心里所有不快的心事而重新来过。
我平息了一下情绪,问他:“你就从来都没想过要挽留吗?在你跟我妈离婚之前,她一直都在默默地挽留,她很希望你能回头的。”
颜子名捂着脸说:“回头也只是重蹈覆辙而已。”
我的火气“腾”一下子又上来了,朝他怒吼:“难道再找个女人就不用重蹈覆辙了吗?你是想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所以就要一直不停地换女人是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颜子名把手从脸上缓缓放下来,然后又双手交叉握紧。他靠在沙发背上观望着我的盛怒,眼里竟渐渐溢满了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痛苦。
他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眼前的这个我应该叫做父亲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我匪夷所思。
我和颜子名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我对他所有的生活除了有种无能为力的脱节感以外,还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悯,我也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从何而来,怎么会突然就对他怜悯起来呢?尽管我们谈话的结尾很不愉快,但颜子名还是竭力想留我在别墅过夜,而我果断拒绝,不但因为不习惯,还因为这么大的陌生的房子只住着两个人,我有点儿怯。
他叫了司机送我,不一会儿,司机开着那辆加长的幻影进入别墅。
临走时,颜子名跟我说他很高兴,他说他有一种知足的感觉,因为我跟他聊了这么久,因为他又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最后,他还给了我一串别墅的钥匙,说不需要经过他,任何时候任何情况我都可以来这里随意居住。
天色变得更加阴暗,乌云重重叠叠地铺在空际,随时会降下一阵豪雨。颜子名叫司机去拿伞,然后兀自走至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就要离开这里,我又忍不住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我走到他近前,问他至今为止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他摇着头,笑而不语,但笑容中带点儿苦涩。看情形他是避而不答了。可就在这时,就在他漫不经心看天上乌云堆积、苦涩笑容消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挽起右胳膊的袖口,左手抚在了右臂上那条已经变得很浅的刀疤上面。
我突然一阵揪心,几乎快要哭出来。
颜子名看着窗外说:“要走就快走吧,就要下雨了。”
返程的路上,天开始下雨,厚厚的乌云中低落豆大的水珠,雨势开始还有些稀疏,但很快就变成密集的瓢泼大雨,雨水成柱状噼噼啪啪跌落在车玻璃上,泛起白雾蒙蒙的一片。
我让司机我把送到了远岸的小公寓。
房间里没人,小小的屋子被倾盆的大雨包围,雨声迅猛而喧哗,好像湍急的流水,让幽暗安静的室内更显空空荡荡。我先掏出手机给关曼珍打电话,告诉她战果,我跟她说得简单而直接,就四个字:没有办法。她自然是很失望,末了,她甚至还求助于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她的子名回心转意。
一直都觉着关曼珍该是个强势的女人,不然颜子名不会在她跟前委曲求全地让身心累了这么多年,可她到底还是在婚姻这件事上失了方寸。也怪她自己当局者迷,这么多年都不了解颜子名的心事,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一回家就能躺在床上安睡而不用对付他人过多关注询问的生活,不过是想跟家人相处时不用惦念那么多所谓的规矩和行为习惯,也不过是想在得以空闲的时候能够简单而自由自在。
最后我只能跟她说,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内部矛盾还需要内部解决,套用句俗话来说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之间隐藏多年的矛盾不是我一个外人所能干预的,更不是我干预了就能拯救的。因此,我很直白地告诉她以后这种事请千万别再找我,就算是找私家侦探也比找我靠谱。从对她有利的角度来看,私家侦探至少还可以挖出些有利于维护她婚姻的证据。
打发了关曼珍,我在空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搁置在床头的那一串贝壳风铃以它强有力的气场吸引了我。因为那极为多姿多彩又明媚鲜亮的颜色,一大把混乱地摊在那里,就像一团被揉皱的飘落的彩虹。昨天它还没有出现,应该是不久以前才被人放在这儿的。
我小心翼翼将它提起,然后把缠绕在一起的部分逐一理顺,那些原本被搅在一起的颜色各自分明起来,柠檬黄、玫瑰红、孔雀绿、天空蓝、葡萄紫、蜜桃粉、雪青色、橘黄色,一圈一圈,真得像极了一道彩虹裹在上面。看得出是手工制作的,除了颜色比较繁复以外,造型其实很简单,整体看下来不算很精致,却很美观俏皮,而最关键的是每一处细节都很用心,尤其在我看到每一只贝壳后面都有“我爱你”三个字。我大概数了下,两百几十只的贝壳,每一只后面都有这三个字。字体清俊秀丽的很大众化,像是每个书法好的姑娘都会写这种风格的字体。
放在这里之前,这只风铃的主人到底是谁?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江远岸的暗恋者,不然这么多的“我爱你”却藏在贝壳的后面。其次,我所确定的是对方一定是个狂热的暗恋者,不然怎么会亲手做出如此琐碎又庞大的工程,那几百字的“我爱你”书写下来,也该把自己的整个魂魄都附在这风铃上了吧。所以我想,这个人应该感情细腻又敏感,内心深邃又孤独,用这一圈圈明艳的色彩诠释爱的心情,这彩虹风铃是极致暗恋的体现。因此我首先排除了饶初梦,因为她不像这样能把感情深埋于心的人,按照她的方式,明着争抢才对胃。
虽然把她排除在外心里好受很多,但毕竟,这个不知名的对方也已经成了我的情敌,而这个情敌还似乎很需要我将其当回事。这样载负着灵魂的风铃,暗藏却直白的表达,怎能让人不为之心颤。
也许江远岸也发现了贝壳后面的字迹。也许他正在会面这只风铃的主人。是一段还没开始就注定难解的情吗?不然怎么到现在他还不回来。我竟不敢闭眼,好像所有不该发生的会在我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时候统统发生。
可是忽然,脑海里给出一道慈悲的提示,江远岸应该是被这样的雨天困住了回家的脚步。
我都已经不再习惯给远岸打电话,因为极其恐惧电话那头传来关机或无人接听的提示,一旦这样,我就感觉像是自己把他弄丢或者自己被他丢弃,所以宁愿守着漫长凄楚的煎熬,也不愿直面立马得知这种寻人不到的噩耗。也不敢猜测在这煎熬之中,随时间的推进最终会带来遗憾还是惊喜。
窗外的雨逐渐缓住脚步,天也彻底暗了下来,我打开窗子,一阵青草泥土和着清新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盆越长越繁盛的风华正茂的木槿搬到窗前,也让它感受一下这种自然的气息。我对养花似乎不太擅长,这盆木槿在宿舍放了一阵子,差点被我养死,然后又在它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被搬来这里,现在它又生机盎然朝花夕拾。
我一直立在窗前吹风,直到眼前一团漆黑,江远岸终于回来。
他见我在有些惊讶,茫然地站在对面不知所措,尤其在他看见我手里提着那串风铃。
这么坏的天气,他没料到我会来这里,更没料到他已经收下却还没来得及放好的风铃已经让我把玩在了手里。我看着他几乎湿透的全身和略微惊慌的表情有些心疼,告诉他水已经热好,可以立刻去淋浴。
等他洗澡完毕,我煮好了挂面。他饿极了似的大口品味这顿简易的晚餐,吃得很香的样子让我想流泪。在我的凝视之中,他吃下去两大碗菠菜挂面。他重新镇定地看向我,然后开口解释:“那个风铃……”
我笑着打断:“早就等着你解释了,说吧,是哪个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还亲自送到家里?”
即便他再想遮掩,眼里的惊恐还是被我察觉。一串漂亮的风铃也许并不代表什么,关键是在于那两百多个“我爱你”,或许远岸不曾料到我已发现这暗藏着的秘密。
“一个……学妹。”
“哦。”
我感觉到我们之间明显的疏离。
他给了我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回答。我竟没有发现他身边有这样的学妹,究竟是怎样一个疯狂暗恋着他的学妹,居然还知道他住的地方,并且亲自登门造访。内心所有的疑问在他给我冷漠的回应中哑然。
“今天的天气真坏。”我沮丧着,只能拿窗外的雨天来当话柄。
“是啊。”说着,他端着空碗进了厨房,很久都没有出来。
我很早就躺在了床上,看着那串已经被我挂在了天花板上的风铃。把眼泪倒流进肚子里,鼻子很是发酸。内心反复说服自己一定要在这个晚上有话就说。
江远岸进入卧室看到那串风铃,一声不吭毫不犹豫地踩在床上伸手把它摘下,然后放进抽屉。
“怎么了?挂不得吗?”我没好气地问。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坐起身来与他对峙:“既然都已经收下了,你又把它锁在抽屉不是暴殄天物吗?”
“茉茉……”江远岸面露难色。
“这么大的雨天,你下午都去哪儿了?”我很生气地大声问道。
其实单纯对于这件事,我并没有很生气,有女生暗恋他,暗恋他江远岸,那该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是我把他和饶初梦的事叠加在这件事上了。
他刚要张口说话,却叹口气,把没有整理好的话语彻底咽回去再重新理顺。
“茉茉,”他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攥紧我的手,眼神恢复镇定,神态自若地看着我,这一刻,我看到他眼中的火光重新燃起,“你要相信我!”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我怎么都觉得我应该相信,但那么明显的事实又该怎么解释?
江远岸继续道:“不管我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或者让你感觉有些反常的,你都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生出这么坚定的决心,这辈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我爱你是怎么都不能改变的,所以我绝不要错失你,也想尽量不要你受伤害。”江远岸捧着我的脸,用一种化骨的柔情细细端详。
于是乎,一颗悬着的心就此放下,我太知道这样不加掩盖的凝视可以代表他对我有多么坦白。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他的回答不止是针对那只风铃,他是在回答叠加在这件事情上的那一件。是关于饶初梦的事情。
江远岸又说:“给我一周时间好吗?七天之后,不管结果怎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个雨夜我们相背而睡,各怀心事地听着窗外的雨滴化入土里,不时有谁轻微地叹口气或微微改变一下睡姿。
是什么样的事情和什么样的结果,严重到需要江远岸要用七个漫长的黑夜来提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