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年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说:“她那时还没大学毕业,她本身是学设计的,却钟情于做模特,据说在此之前就在一些小的模特公司里走秀,后来就成了北漂,也是机缘巧合,她接的几单活儿要我们工作室来拍,于是就这样认识了,我看她条件不,就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模特,她很痛快就答应了,开始只是拍摄,当然是很普通的人物摄影,近一步接触后我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人体模特,就是绘画的那种,她起初不太同意,但是后来……她还是同意了,于是我们就合作了。”
我好奇道:“那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他说:“关于这个嘛,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我不以为然道:“秘密?不会是什么不良交易吧?”
萧倚年急了:“我发现你是不是很爱把我幻想的非常龌龊啊。”
我讪讪地说:“我可从来没幻想过你什么,抱着求真求知的态度就事论事而已。”
萧倚年一脸鄙视地说:“那还是你不耻下问了?”
我一脸无辜:“我可没逼你。”
“你这招更阴狠。”萧倚年长舒一口气,缓缓地说:“如今想来,当初我和你得以相遇,也主要得益于这件事。”
他说在他第一次跟饶初梦谈过做人体模特的事以后就再没了回应,有一天他打电话给她,问她考虑得怎么样。饶初梦当时好像有点紧张什么,萧倚年听出她有顾虑,于是就跟她说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看他能不能替她解决,于是饶初梦说如果萧倚年能帮她一个忙,她就答应做他的人体模特。
饶初梦要萧倚年帮的忙很简单,就是要摆平一个人。
当初她北上之前,在S城的一家小型模特公司走过秀,后来被公司的老板盯上。老板对饶初梦频频示爱,还允诺要专门为她举办一个冠军非她莫属的比赛,结果信誓旦旦把人骗到手后就再没了下文。饶初梦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甩了老板一个重重的耳光,然后离开公司。可那个老板仍对她百般纠缠围追堵截,饶初梦走哪儿他就跟哪儿,只要是在S城,就没有她藏身的地方,并且还几次三番扬言要闹到学校去,如果饶初梦再不听话就让她身败名裂。后来饶初梦去北京很大原因也是出自这儿。
虽然她是暂时逃离魔爪,但心头大患并没有彻底根除,一来她还没毕业,迟早得回学校去,二来对于自己的失身,心里颇有点儿丧权辱国的羞耻,这种带着奇耻大辱东躲西藏的日子很让饶初梦窝火。可这种事情她不好跟家里人说也不能跟外人说,却偏偏想到了萧倚年,而萧倚年又偏偏就这么答应了。于是就有了七年前临近考试的那一天,他送她回学校的事情。
如今想来正好是她和江远岸分手的那段时间,饶初梦大概是瞒着远岸做的这些事情吧。对于所爱之人,怎愿意让他看到她狼狈的下场,加之他当时又是对她极力反对。
“可是……”我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她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肯跟你说?”
萧倚年浅浅一笑:“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我跟她之间毫无暧昧,我除了渴望她成为我的模特这一合理的交易外对她无欲无求也没有任何意见,所以这样明朗的态度和关系会让她对我很安心,因此她才把不能跟别人说的话跟我说,甚至于让我帮忙。”
“那后来呢,那个忙帮得怎样?”
萧倚年摇摇头:“很奇怪,纠缠饶初梦的人并没有主动出现,那么多天以来她也没有被威胁的任何迹象,一直到她放假那个人像完全销声匿迹一样。所以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说着,他挺诡异地一笑:“可是在那儿的一段时间里,我却遇见了你。”
“是啊。”听了一个结尾配不上开端的故事,我兴致索然。
“不过,据说那个纠缠她的人最后还是被狠狠地收拾了。”萧倚年说。
“哦?”我重新燃起希望。
“就是因为有了最后带她离开的人。”
“带她离开的人?”我没大反应过来。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萧倚年,而他却不再点破。
猛然间我一下醒悟:“你是说……那个包养她的人?”
他依旧不言语,可他脸上微妙的神色说明我猜中了。他说:“当然无需那个人劳心劳力,是之后有了后台的饶初梦找了一伙人,把威胁她的那个家伙的公司拆了,他还被狠狠胖揍了一顿。”
我垂首沉思,世间年轻貌美的女子何其之多,可颜子名到底看上饶初梦哪儿了,这样不嫌弃地对她喜爱有加,除了满足她在金钱上的无度挥霍,甚至对她有种天赋一般的信任,他甚至都没有仔细调查过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但反过来想想,她有求于他,委身于他,想必亦是巧用心机讨他欢心吧。
我语气恹恹地说:“你对她还知道的真是不少。”
萧倚年笑说:“我也挺纳闷儿的,不知为什么她很爱把她的这些破事讲给我听。”
“你不都说了吗,你总是让她很安心。”
“但这并不能代表一切,她有什么好事,以及,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
“那你还知道她什么破事啊?”
他摇头:“后来她就离开了,我和她也彻底没了联系。”
“那……”我试探性地问:“你知不知道她和那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萧倚年一摊手,“要说起来,他们的相识跟我还有点儿关系。”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继续道:“我曾经为了参加一个影展,给她拍过一组很纯粹感的片子,后来被人买去其中的一张。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初的买家找到我说要买走全套作品,还出了一个极其高昂的价格。我出于好奇就问他为什么忽然对这组片子产生这么大的好感,而且还出价阔绰得不合情理?他拍拍我的肩要我别问这么多,然后拿出一张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就是禁止我再公开出售或展览有关饶初梦的任何图像以及画作。我当下就大致明白了。等我再见到饶初梦的时候,是她约我,要专程跟我告别的。”
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你还记得那个买家叫什么吗?或者他什么样子?”
萧倚年搔搔头,然后沉思了半天说:“名字忘了,但我隐约记得他好像姓李,反正脑满肥肠很胖的一个人。”
我心里一惊,这不就是李胖子吗?
萧倚年贼贼地看着我问:“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而已,想知道包养大美女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萧倚年一笑:“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关心别人了?”
我懒懒地说:“我不过俗人一个,遇见新奇的事情自然也会好奇。”
萧倚年又思索半晌,说:“但我一直觉得,他不是,在他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我暗自有点儿佩服萧倚年,却打趣道:“福尔摩斯啊?”
他不以为然地说:“出手何其阔绰,不像是那个胖子的实力,而且一般真正的大人物都很谨慎而且神秘,一般不轻易抛头露面。不过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饶初梦没再跟你具体聊过吗?”
萧倚年眼神泛出一种空漠,无奈一笑:“这是她和另一个人的交易,基本都是秘密条款。她与我告别的时候只是跟我分享了她如何收拾那个占她便宜的家伙,还有就是喝酒。我记得那天她很兴奋,一手拿着绿卡一手拿着香港居民证,豪情万丈踌躇满志,像要收复失地似的说她的梦想指日可待了。看得出,她是何其快乐与满足。”
颜子名和饶初梦的故事算是有始有终了。我看着画里的饶初梦愣神,心里蔓延出一股痛恨,却夹杂着怅然。原来一切纠葛和症结都有迹可循,缘分像撒开一张大网似的环环相扣,难怪萧倚年说我和他之间有些奇特。
“你……和饶初梦有什么过节吗?”
我再抬起头,萧倚年正仔细地端详着我。
果真福尔摩斯,我有些反感他的这种直觉,于是语气冰冷说:“没有。”
他很识相地没再问下去。于是两人之间延伸出一种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很快,这样的沉默把刚才所有的融洽都过滤掉,只剩相对无言的尴尬。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像在催促着什么。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片段状的回忆,断点式的对话,不规则的思绪,跳跃式的空白以及面目不清人相,忽然间每一分秒都成了一种漫长的犹未可知的拖延。我抬眼看向眼萧倚年,他正泰然自若地看着我。
他竟这么处之从容地让时间在浩瀚的空白中拖延着,我相信他一定有话可讲,可他就那样无动于衷着。我心里有些可笑的忿恨。我缓缓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尽量显得自然,然后放下手中的一幅画,说:“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来,把毛毯裹得密不透风。
“现在呢?”萧倚年在我身后问。
我转过身去,他依旧坐在那里。我一脸疑问。
“你现在愿意让我为你作画吗?”他进一步说明。
我很快摇了下头,态度摆明。
这一次,没有人强有力地牵着我离开,萧倚年也没有溢美之词,也没有想即刻抓住我的冲动。我就那样淡淡地拒绝着,然后默默地离开。我没有再回头去看他,却明白无误感觉到后背有发烫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