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只要她在你身边一天,那么她就是你的人,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消除隔阂,只要等到铲除宇文护的那一日,你便大可将你的用心良苦告诉她,她一定会理解的。”
宇文邕长叹一声:“理解?朕还有何颜面求得她的理解和宽恕,想必待她真正理解这片苦心的时候,也是同我挥剑断情之时了。”
太后长叹一声道:“怪只怪你们生错了地方,你不该生在帝王之家,而她不该生在咏梅庄上。”
咏梅庄三个字叫宇文邕的身子不由得一颤,目光一紧,多少年不曾有人提到这几个字了,多少年了。仿佛当初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可为何当他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还会胆战心惊,坐立不安?
见他脸色骤变,太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如今将官员调遣的权力都交给宇文护,就不怕这朝野内外都成了他的人吗?”
“母后,即便朕不交给他,难道这朝野内外就不是他的人了吗?”宇文邕淡淡笑道。
太后微微点头道:“这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邕儿,你可准备好迎战了吗?”
宇文邕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门外的彩霞飞度,他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君子能忍,方成大器!”
午后的阳光极是耀眼,萨玉儿无精打采地回到弘圣宫后便躲在屋子里不说话。她伏在窗前望着外面满园子的芬芳发怔,回想着自从与宇文邕相识后的点点滴滴。一个目光,一个神情,一句讥讽,一声关切……过往的一切都跳入她的脑海之中,他对自己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若说无情,那么她偶尔的砰然心动到底是为何,若说有情,为何他们之间总会隔着这么多的人和事?就像隔了千山万水一样走不过去。
当初的她可以那样费尽心机地想要逃出他的将军府,可是如今虽面临着这样艰难的境地,她却再也没有离去的念头,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究竟是何时候,源于何事,竟让她对宇文邕这样牵肠挂肚。
见萨玉儿满目愁情地模样,秀娘微笑走过来道:“娘娘,富贵昨日做了个纸鸢,极是精致好看,今日外边的天气这样好,娘娘何不同阿紫一起去放纸鸢,权当是解闷儿了,您看可好?”
萨玉儿转身接过秀娘手里的纸鸢,是只色泽艳丽的蝴蝶,薄如蝉翼的白纸上绢画了许多明艳的色墨,很是缤纷。她痴痴地抚摸着纸鸢想起当你那和寒冰一同放纸鸢的情景,不禁自言道:“蝴蝶本该是一双,为何好端端的落了单呢?”
话音未落泪先垂,见她这幅模样秀娘着实不知所措,她何时见过萨玉儿有过这样哀伤的神情。秀娘微笑扶着萨玉儿的手臂安慰道:“娘娘可从未这般多愁善感的,今儿可是怎么了?您这样若是被陛下瞧去,可不知道要多心疼了呢。”
“他才不会呢!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萨玉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说,就在梅隐雪三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立马闭上了嘴。见秀娘不知如何地模样望着自己,便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如今这样矫揉造作可是给谁看的?谁会怜惜吗?真是自作多情了!
想着,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似是赌气一般起身对阿紫道:“走,我们去放纸鸢,总不能平白辜负了这样好的天气。”
阿紫应声后便随着她朝御花园走去。
春末夏初的季节是萨玉儿极为喜爱的,冬日的寒气彻底被暖阳逼退,而夏日酷暑还未降临,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放纸鸢果真是件惬意的事。
她带着阿紫在芳草初吐嫩绿的地上奔跑欢笑,只需一刻便将所有烦忧抛却脑后。
“娘娘,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阿紫也高兴得紧。
萨玉儿手扯细线仰望着一碧万顷的天空微笑:“够高了吗?”
“够了够了!”阿紫大声笑道:“娘娘好厉害!”
突然,萨玉儿手中的线一绷,那空中的纸鸢便飘飘落落,手中的线同它早已断裂开来。萨玉儿和阿紫遗憾地看着那纸鸢如只精灵一般飘落在远处的一棵高大树木上。虽有微风吹送,却无力让它降落。
萨玉儿连忙带着阿紫跑过去瞧,两个人张大嘴巴在树下绕了几圈后还是不知如何能将其摘下。瞧着这棵树要比那宫墙还高,就凭萨玉儿的功夫别说飞上去,连爬都是不可能的。
她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线轴摔在地上,气呼呼地道:“连它都和我过不去!”
最后两人无奈只好找来几个小太监帮忙,可是宫里的太监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四五个人想来想去竟想着叠罗汉,可结果却是成了一众摔罗汉。气得萨玉儿愤愤将他们遣走,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她仰头望着那树枝罅隙间悬挂的彩色蝴蝶,虽然挣脱了线轴的牵绊却又硬生生地束缚在树上,她不由得睹物哀思,不禁低声痴痴道:“原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娘娘在说什么?”阿紫好奇地问。
“我说这线太糟糕了,真不知道富贵从哪儿寻来的。”她收起脸上的哀伤神情努嘴道:“罢了。”
就在萨玉儿准备转身离开时,只听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她诧异转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眼眸之中,他嘴角含笑眉目含情地望着她,款身走到树下后一个纵身飞跃,轻而易举地便将树梢上的纸鸢取下,丝毫未破碎。
宇文邕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纸鸢递给她微笑道:“还以为你的武功有所长进呢,不过如此。”
萨玉儿撅着嘴一把抢过宇文邕手里的纸鸢,扭头便走,丝毫不给他留任何情面。
他急忙赶上她的步伐,嬉皮笑脸地说道:“夫人好端端的气什么?”
见萨玉儿不语,自顾自地大步流星朝弘圣宫走去,宇文邕嘴角微勾,心底已经对萨玉儿的怒气缘由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必定和太后对她说的话有关,如此看来,他倒是应该庆幸了,若是萨玉儿是为梅隐雪吃醋,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如今开始在意他了呢?想到此处,宇文邕更是心底得意。
“昨晚没睡好吧?”他一边走一边在她耳畔低声呢喃,两人的亲昵状叫外人瞧着都不禁面红,宇文邕却极为坦然。
“要你管,你且找你的兰昭仪去,她不是挺会讨人欢心的吗。还有你的惠嫔,人家膳食做的好,你还不去尝尝?你有这么后宫女子,无事跑来惹我做什么!”萨玉儿平白无故的怒气冲天叫一旁的阿紫听得心惊胆战。
宇文邕笑望着耐心地听她絮叨,见她吼完后他坏笑低头轻声问:“吃醋了?”
“少臭美,本姑娘向来巴不得你离我远远的,你不是知道吗?”
宇文邕听着她口是心非的话,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他轻柔地拉着她的手,即便她试图挣脱,他却握得紧,轻声道:“你若没有吃醋,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气?好了,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吗?”
听他这样温柔的语气,萨玉儿本是怒火冲天的满腔不满,平白地少了许多。转念一想,自己刚才也够矫情的,面色便缓和了许多。
宇文邕拉着她的手慢慢前行,边走边说:“我说过,若你是因为这些人而生气,那么大可不必。”
萨玉儿的步伐突然一顿,她迟疑而又哀伤的望着宇文邕,目光里充满了纠结还有悲凉。她从未这样看过他,这样的目光让宇文邕突然有些慌乱。
“怎么了?”他柔声问。
萨玉儿蹙眉低头不语,她多想告诉他,她在意的不是她们,而是梅隐雪。不,应该说她在意的不是梅隐雪,而是他的心究竟在意的是谁?是萨玉儿还是梅隐雪?
见她这幅表情,宇文邕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将她圈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发丝之间。她从未这般柔顺地停留在他的怀中,她只是在迟疑在犹豫,在情不自禁,却又挣扎难过。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的目光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会让我很自责,让我觉得我无法保护你一样,相信我,我此生都不会再伤你负你。”宇文邕的这一番情深款款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梅隐雪也曾这般哀伤至极地望着他,可终究她还是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须臾后,他再次牵着她的手朝弘圣宫走去,沿路是弥漫在空气中的花香,许是花种太过叫人分不清都是什么花的香气,酣甜芬芳中还有一丝丝阳光的气息。
一路上萨玉儿都在自我挣扎,究竟要不要问?若是他说了,她会如何面对?若是他骗了她,她以后又要如何处之?若是他为此而大发雷霆,她将情何以堪?
回到弘圣宫后,宇文邕谴走所有下人,关上门。屋内檀香袅袅,沁人心脾的香。
他拉着萨玉儿相对而立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她诧异抬头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心突然有些凌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你说。”宇文邕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想以萨玉儿的性格必定会将太后嘱托之事对他全盘托出,毕竟这件事对于她而言是很委曲求全的。
他本想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按照太后的说辞再对她劝慰一番。于是就在他安静地听着时,犹豫许久的萨玉儿开口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极认真地道:“我想知道你和梅隐雪的故事。”
宇文邕眸光一闪,嘴角的淡笑也变得有些冰冷,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开。萨玉儿双手外的温热气息突然冷却,仿佛她此刻的心一般。
见眼前的人蹙紧眉头,目光里极尽痛楚之意,萨玉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苦笑点头道:“明白了。”心想,原来我和当年的王夫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不,你不明白。”宇文邕突然拉住欲转身的萨玉儿急忙道:“很多事情不是你所想那般。”
她停住离去的脚步,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