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瑾的心漏了一拍,他凝视她弯弯的眼睛一刻后洒脱笑道:“我可不是个会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
萨玉儿不屑一顾低声自言道:“谁信呢?又不是和尚。”她心底略微松了口气。
听她这样说,南宫瑾不怒反倒觉得好笑:“我当然不是和尚,自然是有七情六欲的,只不过我还未遇到此生最珍惜的人,若是遇到了我想我也必定是个专情之人。”
“刚刚还说自己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现在又说自己专情。”
他也懒得去争辩,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欣赏一轮圆月。
萨玉儿给他讲了许多自己以前闯荡江湖的狼狈事,比如她揭穿了卖身葬父的江湖骗子,被人家追了几条街打;还有一次她跳下河去救人,反倒被人讹诈,险些进了官府,还好自己跑的快,否则早就锒铛入狱了……南宫瑾听得津津有味,笑得痛快也喝得痛快。他也告诉她自己小时候学武做过的许多荒唐事,还给她讲了许多江湖中的事,帮派间的勾心斗角,为了主位也有许多卑鄙小人,他告诉她其实江湖和朝廷一样,有正义也有黑暗,有君子坦荡荡也有小人长戚戚。
两人的话题极为投机,萨玉儿从南宫瑾那里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江湖,那种惊心动魄那种海阔天空,无一不让她向往。只是他们即便谈天说地再开心,萨玉儿心底也总会不经意间想起芳苓的眉眼,但愿是她想多了。
行军帐内。
经过何泉一整夜的细心照顾,太医们的精心调理,翌日晌午时分宇文邕终于清醒过来。还未等他睁开眼,便已经觉得伤口疼痛难忍,让他不禁蹙紧眉头,干涸的唇微微抖动着。
“陛下,陛下醒了!”何泉激动对太医喊道。
太医连忙跑过来搭脉,然后面露喜色对一旁的燕都道:“可汗,陛下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解了,如今只需多加休息,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燕都紧绷的面露一丝失落之色,不过须臾间便立即转为喜色。他特意命太医和巫医不可怠慢,继续好生医治,这才放心离开宇文邕的帐内。待他离去后,阿史那玉儿像鱼一样钻了进来,她跑到宇文邕的床榻便仔细端详许久后对太医道:“你不是说他今天就会醒过来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还在睡着?”
“回禀公主,陛下的伤口太深,需要安静休养,所以微臣所给陛下配制的药含有宁神功效,刚刚陛下已经醒了过来,许是伤口过于疼痛,再加上药物所致,才又昏昏欲睡过去。待陛下的元气再恢复一些,自然会醒来的。”太医仔细讲解着。
阿史那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蹲在床榻边无比怜悯的看着熟睡中的这个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微的胡渣却并未显得颓靡,反倒似是更为坚毅,虽然只是睡着,面色也苍白,可却是难以掩盖的俊朗。
“玉儿……玉儿……”宇文邕干裂的唇微微动着,这一次她听得真切,他喊的果真是玉儿。
阿史那玉儿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有些惊喜有些紧张,更有些羞涩。她尽是怜悯疼惜地看着宇文邕这样苍白的面庞,这样虚弱的他哪里是那个只身杀狼的男子?而如今他昏睡中还口口声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刻入他心底,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不敢忘记‘玉儿’二字。阿史那玉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立马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在他耳旁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你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宇文邕的手宽厚而又温暖,阿史那玉儿自小除了父兄之外,第一次握着其他男人的手,虽说是情急之下,可她还是感觉到面上滚烫。
何泉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一旁的太医也纷纷寻了借口走出帐内。何泉虽然清楚这位公主误会了宇文邕,可此时此刻她是宇文邕的救命恩人,又是堂堂公主,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敢将此事挑明了说出来,便只好默不作声。
前线战事已经打得如火如荼,虽说周国兵力强盛,可宇文护却从未抱着打胜的心,他自然知道此次战役不过是宇文邕的一个计谋罢了。一则可以借助他的兵权和突厥的联盟抗击齐国,又可以借此打击他这个宰相,伺机夺取兵权,若是大胜而归,那么这个初登帝位的皇帝,在朝臣百姓心中的威信便可树立,果真是一举多得的法子。
而宇文护怎肯轻易就范,如今关键时刻宇文邕却受了重伤,援军一天未到,那么胜算便少了一分。可怜了宇文宪,本以为此次宇文护和宇文邕率领大军抗齐必定战无不胜,可是如今他只能听命于宇文护,皇上不在,宰相最大。
即便这个先锋统领再有本事,只要宇文护不点头,行军布阵再有法子也是无用的。当宇文宪听到宇文邕伤重的消息后,急得满帐内乱转。眼看齐国士气大振,更是让他焦头烂额。最后无法,只好偷偷逃出兵营,亲自前去接应宇文邕的援军。
待宇文邕伤势好转清醒过来的时候,宇文宪已经等在毡帐之外。兄弟二人许久不见,当初宇文宪匆匆离开长安,被派往边关驻守,为的就是凯旋的一日,却想不到真正到了这一天竟会这样艰难。见到宇文邕面色惨白,憔悴消瘦的模样,宇文宪本是焦急的心转化为担忧更多。
他跪地行礼道:“臣宇文宪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邕连忙搀扶起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后激动道:“许久不见,想不到五弟如今竟这般英勇了。”
“皇兄可好?太后可好?”宇文宪扶着宇文邕的手臂哽咽道,一别如斯,再相见他最敬重的四哥如今竟然成了皇上,自此便是君君臣臣了。
“都好,都好。”宇文邕点点头笑道。
“皇兄的伤……”宇文宪低头看见宇文邕白色褥衣上渗透出来的血迹道。
“不碍事的,你先说说战事如何了?”
“我军虽然兵力强盛,可是邙山地形险恶,易守难攻,经过近一个月的奋战,原本我军已经攻破邙山,将洛阳城围堵,可是却遇到齐国埋伏,中了他们的阵法。我军死伤惨重。”宇文宪垂头丧气地说道。
宇文邕紧锁眉头,坐在榻边思索许久后道:“宇文护有何动静?”
“他倒不曾表现出什么可疑之处,每次交兵他都表现得极为积极,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宇文宪迟疑着说道:“行军布阵向来是军事机密,只有几个先锋将军和宰相清楚,可是每次我军同齐国交战,我都觉得齐国好像已经事先知道我们每一步的行动一般,每一次都会攻到我军的要害,即便是严谨的木桩阵也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攻破。”
“你的意思是说,军中出现了内鬼?”宇文邕低声问道。
“这个不敢肯定,却又蹊跷。我已经将眼线遍布军中,却不曾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如今的战事,我军已经落了下风,若再这么胶着下去,恐怕我们的胜算难以把握。援军一定要尽快赶到,这些日子天气变化无常,更不利于我军出征。而且皇兄的身体还未恢复,这可如何是好?”
“朕不碍事。只不过,朕在想难道齐军真的那么厉害?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宇文邕起身冥想然后又问:“此次齐军主帅是斛律光和段韶,斛律光为人虽勇猛却少有谋略,不足为患。段韶虽有治国之略,可若论行军布阵,却也不足为道。此二人为主帅,竟将你们二十万大军打得节节溃败?”
“皇兄有所不知,原本臣弟同王雄、达奚武兵分三路已经将洛阳城围堵,胜利在望之时,却被齐军的一支精锐之师从我军后方偷袭,仅五百人便将我军击败,不得不退兵三十余里。”宇文宪低声道。
“五百人?区区五百人竟然击退了三员猛将所带领的数万之军,那时尉迟迥在哪?”
“尉迟将军被宰相大人调遣去围堵齐国援军,却不曾想齐军竟然声东击西,尉迟将军的援军还未来得及赶到,我军便已遭了埋伏。皇上,如今的形式,唯有您同突厥大军赶到前线,此局面才有望扭转啊。”
宇文邕屏气凝神一刻后幽幽道:“那个中军统帅是何人?”
“是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宇文邕的拳头紧紧握在一处,然后喝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准备启程!”
士兵领命退下,这时阿史那玉儿突然闯入帐内道:“你现在不能走!”
宇文邕和宇文宪皆诧异于来者,只见阿史那玉儿急着道:“你身上的伤很重,太医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此刻若要上路,车马颠簸恐怕伤口又要撕裂开。若再撕裂开,可就不易好了。”
宇文邕不解地望着她许久后轻声道:“朕没事。五弟,你先回到前线盯紧战事,一旦有何变化立马派人前来通知朕。”
“是,臣弟告退。”语毕,宇文宪便离开帐内。
宇文邕站起身来走到阿史那玉儿面前微笑道:“听说是你救了朕,谢谢。”
阿史那玉儿低下头,面色晕红,两手不停地绞着衣裙边角道:“原来你还记得。”
宇文邕温和笑道:“救命之恩怎敢忘,朕杀了你的狼,又被你救了一命,算起来可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朕给得起的必定答应你。”
她犹豫一刻后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她羞涩笑着跑出去,丢下一句:“那你可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宇文邕肩上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疼痛,战事如今胶着,自己又负了重伤。他用手轻轻扶着伤口,坐在榻上。这时何泉端着茶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宇文邕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他的动作更是小心谨慎。
“朕受伤一事不可走漏风声,不但不许传到前线去,更不可透漏回宫里。”宇文邕突然传来的声音惊了何泉一跳。
他连忙应声道:“是,奴才记下来,奴才这就传令下去。陛下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外边又下起了雪,天气骤冷,这帐内虽然暖和,可人来人往多了难免会进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