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猛地一把推开孟曜,转头看见朱雀呆呆地站在他们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弃满脸发烫,简直不敢直视朱雀,尴尬地将两颊凌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朱雀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弃没来由的心虚,向身旁的孟曜投去求救的目光。孟曜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起身拉着她站了起来。
“朱雀,半夜睡不着,是不是肚子饿了?”孟曜拉着不弃走到了朱雀身边。
朱雀没有理会孟曜,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不弃的脸。
听说现在性教育要从小学生抓起,是不是该对他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呢……不弃愣愣地看着朱雀,脑子里一片混乱。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沉默而愈加难堪,孟曜见状在不弃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夜风凉,你快回屋睡觉吧,我带朱雀出去吃点东西!”
依兰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不少酒肆食铺深夜尚在营业。
“好,我先回去睡了。”不弃回过神来,飞快地应了一声,朝屋里跑去。
可一进屋子,她又后悔了。为什么要逃呢?即使被朱雀撞到自己与孟曜接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像这样慌慌张张地逃掉,倒显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想到这里,她不由放慢了脚步。
稍稍平复了心情,不弃走回到院子里,才发现孟曜和朱雀都不见了。
院门半开着,已经出门去食铺了吧!不弃心中惆怅,信步走了出去。
古代的女子,指腹为婚或是十二三岁定亲,十五及笄后出嫁,十六七岁就会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从此,相夫教子,带着孩子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守着一个家。这样平淡的日子是不弃自穿越以来的梦想,但如今这个梦愈发迷茫。
她是死遁的人,已经没有了高门嫡女的身份,他是皇室里隐忍待发的庶皇子,他们名正言顺的赐婚已经作废。将来,不会有属于不弃的嫁衣,在卫国纷繁的斗争中,甚至不知道他们紧握的手会在何时被拆开。
或许正如孟曜所说,这是一个梦,他们能做的,是不要让这个梦醒来。
这会儿夜里的寒气愈发地浓了,不弃打着哆嗦,发觉自己走远了,又转过头往回走。刚刚出门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静下来了,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孟曜拥着她又撞树又打滚的,可能伤到筋骨了,浑身骨关节一阵阵地抽痛,停下来不走还好些,一走就痛得厉害。
她这儿走得正辛苦,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黑暗中驶来一辆马车,不弃想,要不要招个手,请“师傅,刹一脚!”搭个顺风车。
来的马车顶上悬挂着两盏红纱羊角灯,两点红光在迷离夜色中一摇一晃,像极了妖怪的眼睛。不弃好奇地抬头张望了一眼,看见那马车里似乎坐了一个女子。
大半夜的,哪个良家妇女会在街上游荡?不弃刚吐完槽,就想起自己也在街上晃悠,扑哧一声笑出来。
身后忽地吹来一阵淡淡的木槿香风,很像孟曜平时用的那一种。不弃转头想看上一眼,可没等她看清,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
那凌厉的掌风蹭着耳朵扇了下去,新月形的白玉耳铛被拍落到地上。不弃一阵晕眩之后,这才看清站在她面前的竟是白衣翩跹的白凤音。她怒目圆瞪,脸色涨红,殷红的嘴唇和那只打得不弃发懵的右手微微地打着颤。
不弃心里咯噔一下,白凤音这是贞子附身了?
下一瞬,迅速冒出一个疑问,她怎么也在这里?!
轰鸣的耳朵,火辣辣的脸颊,狂跳不止的心,待她反应过来想逃时,白凤音已经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冯不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你放开我——”不弃起脚踢向白凤音,她腰身一转避开她的攻击,手指上的劲道陡然加重。
“你的命还真是长,太子弄不死你,劫匪也弄不死你,现在,你居然还攀上了曜!”她好看的眼睛里有滔天的怒气。
“呃——”不弃顺着她的力道拼命地往后仰,终于在自己快要窒息前抽出了绮罗之前给她的防身匕首,握紧匕首狠狠地往前一刺,白凤音松开手,大退一步避开了不弃的攻击。
“就凭你也敢和我动手!”她看着不弃嗤笑一声,抬手拔下了头上白玉兰簪子。
那玉簪露在外面的一段是几朵冰姿玉骨的玉兰花,藏在头发里面的却俨然是一截尖锐的锥子。
不弃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白凤音眸光一闪,欺身扑了上来,森冷的锥子直刺不弃的咽喉。不弃本能地用匕首一挡,却没能躲开她脚下的偷袭,瞬间就被白凤音撂倒在地。
她暗暗叫道,早知道该叫绮罗传授几招女子防身术的。
白凤音用刀锥紧顶着不弃的胸口,本以为她会一下刺死自己,但她却没有下手,反而缓下脸色端详起不弃的脸来:“就凭你这张脸就能得到曜的心?”
一口一个“曜”,听得不弃真是不爽。
“不说话了?”白凤音眉峰一扬,嘴角漾出一个极其明艳的笑容,“冯不弃,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
“你敢……”不弃被她卡着喉咙,死命地抠着她的手指,好不容易透了几个缝,发出的声音很奇怪,“白凤音,你敢杀我,大哥和朱雀一定要你的命!”
“哼!”白凤音猛然松了手,不弃踉跄几步,差点跌倒,正在喘气,又听到白凤音笑道,“你以为我稀罕你这条命?我要留着你,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冯不弃,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赌谁能得到孟曜?无聊!”不弃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哼,就赌五毛谁能活到最后,谁能帮曜达成心愿!”白凤音收了抵在不弃胸前的刀锥,挺身站了起来,纤手挽发,风情万种地将发笄插进了如云的黑发里,“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我作对,哼,等着吧!将来自有你难看的死法。”
“你想要的难道不是孟曜的心?”
“对曜来说,谁更好谁更美谁更得他的心一点都不重要,他想得到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白凤音瞟了不弃一眼,掩唇娇笑道,“看吧,我即便告诉你再多,你也还是个蠢女人。傻乎乎地做着飞上枝头的白日梦,真真是可怜!”白凤音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轻笑着转身朝马车走去。
“那就看看是谁先死——”不弃冲着她离去的身影大喝了一声。
“把你的匕首收好吧,兴许它能让你死得痛快些!”白凤音飞身跳上马车,踢踏的马蹄声混着女子鬼魅的笑声渐渐远去。
等不弃重新回到小院子时,孟曜像来时一样,独自站在院子里。
“朱雀呢?”不弃走过去,任由孟曜给自己********,左右转了一圈没看见朱雀。
“方才吃东西时,他突然说要喝酒,酒量不行,已经醉了。”孟曜捏着不弃的肩膀,“不弃,朱雀虽说自小在狼窝里长大,又比你小几岁,可他毕竟是个男人,你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总会有不便的时候。”
“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也尚未及笄呢。”孟曜轻笑,面庞光洁如天上那轮冰盘。
不弃哑然。活了两世,一直以老女人自居,却忘了自己其实如今的身份只不过比朱雀大三四岁而已,或许,真的该给朱雀灌输些男女性别差异的知识了。
孟曜笑着把不弃从怀里提出来,“夜深了,我走了,你早些睡。”
“你要去哪里?”不弃连忙叫住了他,白凤音刚进了依兰城,他就要出门,分明是约会的节奏。
孟曜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见不离。”转身便向外走去。
待他走远了几步,不弃心痛地哽咽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要我信你,什么话都不说,我如何信你?我刚才在路上遇到了白凤音。”不弃说着一把扯开了衣领,露出几个鲜红的指印。
“是她做的?”孟曜脸上乌云皱起,他紧抿着的嘴唇,走近不弃,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不弃,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你要怎么做呢?杀了她?抛弃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你离不开她!”不弃猛拍他的手,厉声道。
孟曜的胸膛猛烈的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
“不弃,我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不弃垂下头,“可是我想知道你做的事,我想帮你。”
孟曜摇摇头,“那些事不用你插手,我不想弄脏你的手。我只希望,不管我从前做过让你难过的事,你都能原谅我。有些肮脏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孟曜……是人就会犯错,我的心也不是绝对干净的。”不弃仔细想了想,孟曜除了对云袖是渣男以外,并未做过真正让自己难过的事。算计太子和孟琛,处在他的位置,都是应当的。
“别说你要帮我,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我不要你为我筹谋,我是认真的。”孟曜低头摩挲着不弃的手背,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的手早已经脏了,别再污了你的。”
“我的手又哪里算得上干净的……”不弃反手握住了孟曜的手指,刘采薇死的时候自己没少坑她。不弃低头幽幽道,“我只是不喜欢,她叫你曜。我有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你是不是跟白凤音许过婚姻?”不弃抬头望着他,踌躇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嗯。”孟曜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面容淡然,镇定,星辰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闪躲。
不弃以为他会隐瞒,会迟疑,却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直接。她轻叹一声,把脸埋进了他的手掌。”你为什么不否认?”
“我的确不想让你知道,可你问了,我便不能瞒你。”孟曜素洁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口气里尽是自嘲,“当初训练她们时,我曾说,谁杀了太子,我便会娶谁为妻。不弃,这样的我,是不是很没用很可笑?”
她摇头,“你打算亲自杀了太子?”
“嗯”,孟曜伸手抚上了不弃的眼睛,““我告诉你实话,却不想你怕了我。我不是个好人,却想在你心里做个好人。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想这件事,安安心心地在这院子里过你的小日子。”
在自己心里做个好人?
孟曜一心筹谋弑兄篡位,弄不好最后还得弑父;他驯养死士,以****诱之,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可即便知道了这些,在不弃心里,他还是那个处处护她爱她的病美人,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私心?
“不弃……你为什么不说话?”孟曜看着不弃,眉头越蹙越紧,从前的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脸淡然,可如今却满脸焦急。
“你走吧,早点去把事办了,今夜还能睡一个时辰。”
“不弃……嗯。”
“依兰城气候干燥,你多喝水多吃水果。”
“嗯。”
“太子身边的暗影武功太强,你和大哥都不要以身犯险。”
“嗯。”
“假如太子死了,最好借着白凤音的手把事情引到孟祭身上。”
“嗯。”
“你平日在依兰城走动时,要注意隐藏踪迹,若叫太子或皇帝人知晓你的行踪,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嗯。”孟曜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不弃肩上,呢喃道,“不弃,依兰城有全天下最多的秦楼楚馆,有全天下最多的异域美人,寻常卫国男子要来依兰城,家中娘子都会嘱咐别沾染胡姬舞娘。你嘱咐了这么多,怎么没说这一句?”
“依兰城秦楼楚馆里多的是胡人狄人,你该去走一走,说不定能弄到什么机密情报,一举灭了夷狄呢。”
“你真是……”孟曜长叹一声,触上不弃的嘴,怀抱亦收得愈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