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巨巨率领百人抢亲团呼啸而出,通往大梅树的路途共有八千里,他没问自己是否会有归期。
八千里,每一千里一道防线,七道防线之后,八千里的尽头便是圣魔书生和姬幽兰成亲之处,便是高耸入云的大梅树。
梅村人没有大道世界,秦巨巨不知道什么“墨池春水”,姬幽龙不知道什么“樱顶剑国”,叶千城不知道什么“黄泉领域”,孟羽不知道什么“无定风波界”……
但秦巨巨有刀,姬幽龙有剑,叶千城有“逐浪真诀”,孟羽有“万壑流川诀”……
真真假假无关紧要,谁还不曾大梦一场?
一千里转眼即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一张巨大的白色蜘蛛网结在一片白色梅花林中,平铺在梅花树梢上。
从蜘蛛网底下走肯定不划算,飞度貌似也难,秦巨巨一行人虽说慷慨激昂,但战斗可不是靠情怀,需要凭修为和脑子。
“蜘蛛网共有三百六十根辐线,从内到外共三百六十圈。其中必有一百八十根辐线粘性极强,人一旦被粘上绝难逃脱,另一百八十根辐线必有剧毒,亦非善地。三百六十圈则是圈圈相套的陷阱,号称'永结同心'。”孟善神色凝重,“吴丝丝怎么突然帮圣魔书生阻拦我们?”
是的,蜘蛛网来自吴丝丝,是她最负盛名的绝技——“千丝万结网”。
“这还用问?”蒋春晓十分肯定,“你们难道忘了二十年前吴丝丝就跟秦巨巨表白过了?可惜秦巨巨一心只读圣贤书,把人家一个大美女晾在一边。后来秦巨巨学富五车,又与姬幽兰比翼双飞,吴丝丝郁郁寡欢,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众人恍然,同时想起这桩陈年旧事。十多年来吴丝丝深居简出,众人以为她闭门苦练绝学,没想到关键时刻竟变成拦路人。
秦巨巨默然片刻,抬头道:“诸位稍候,容我先去见见她。”
能不打当然最好,秦巨巨实在不想和吴丝丝刀兵相见。
随便踏上面前的一根蜘蛛丝,脚底丝滑如履薄冰,秦巨巨以为是根毒线,遂屏气凝神,轻身向前。大约路过十七八棵白梅树,秦巨巨望见前方梅花丛中站着一位紫衣人,长发还没及腰,年纪轻轻的样子。
他沿着纤细的蛛丝走向她,头顶梅花如雨飘落,竟越下越大,等他走进她的梅树下,他几乎看不见她的背影。
于是梅花雨中只听见她问:“雨下得这样大,你要到哪里去?”
你要到哪里去?不在这里,不留在这里,你要到哪里去?
秦巨巨心口一疼,可他怎能因为一个素无瓜葛的人而负了苦苦等他的姬幽兰?他缓缓道:“我要去接姬幽兰。”
“姬幽兰?怎么偏偏是她?”吴丝丝问。
秦巨巨无奈:“不是她,莫非是你?”
吴丝丝微怒:“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能肆无忌惮出口伤我?”
秦巨巨不做声了,他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是个才高八斗的书生,连他的刀光都带着温润的墨迹。他刚才那句说者无心,但他已经后悔了。
“抱歉,吴姑娘。恨不相逢单身时。”秦巨巨道。
“哟,都会自创诗句了。”吴丝丝冷笑,“又不合律,亏你还文采斐然。”
秦巨巨苦笑:“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不喜欢我,我却喜欢你。”吴丝丝咬牙,“天底下为什么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秦巨巨啼笑皆非:“这种事怎么能强求呢?又怎么能以公平与否去衡量呢?如果在某个虚幻的梦中,换成我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我也只好听天由命。”
吴丝丝哽咽道:“你都说了是梦,所以任你怎么凭空捏造。”
秦巨巨觉得她不可理喻,但他下不去手打她,为了尽快结束尴尬,他直奔主题:“这些暂且不论,今日秦某十万火急,还请吴姑娘莫要为难在下。”
吴丝丝在梅花雨中走向秦巨巨,直到相隔三尺才彼此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手腕上缠着数百圈黑色头发,竟是个别致的青丝手镯。
她摘下手镯递给他,嘶声道:“你此去要么今夜沦为孤魂,要么明日将为人夫,这手镯是我结发辫成,在你没娶到她之前,戴着它行不行?”
秦巨巨爽快地接过,道:“举手之劳。吴姑娘还有其它要求吗?”
“有的。”
“请讲。”秦巨巨简洁明快。
“你誉满梅村,许多人说你才学举世无双,腹有万卷诗书。今天我来考考你。”
“请出题。”无论诗词歌赋还是人生哲学,放眼梅村,他秦巨巨敢认第一,就没人敢并列。圣魔书生说自己是梅村首屈一指,根本不提并列不并列。
“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生之哀思。亦是爱情。”
“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
“孤单的爱恋。”
“梅花的花语?”
“不屈。”
“樱花的花语?”
“永恒之爱。”
“桃花的花语?”
“桃之夭夭,画美不看。”
“荷花的花语?”
“孤芳自赏。”
“雪花的花语?”
“雪花算花吗?”
“不算吗?”
“嗯,雪花的花语……应该是勇闯天涯吧!”
吴丝丝不停地问,秦巨巨每每不假思索,花语脱口而出。他着实是有几分才华的,吴丝丝不得不承认。
很快吴丝丝就问了三百多种花的花语,秦巨巨强忍焦急一一对答如流。世上有千千万万花,亦有千千万万花语,遂有千千万万问题,吴丝丝莫非是在拖延时间?即使不和他动手,能拖住他也算很大的功劳。
“迎春花的花语是什么?”
“吴姑娘,”秦巨巨声音冷了下来,“在下已回答三百六十四个问题,该到尽头了罢?若姑娘存心拖延时间,秦某为了姬幽兰,只好得罪。”
吴丝丝手脚冰凉,梅花雨好像出奇的冷。她望着秦巨巨不说话,后者眼神如刀,几乎要把瞳孔中她的身影劈成两半。吴丝丝毫不怀疑她再纠缠下去,秦巨巨真会对她举起刀来。
于是最后一个问题,吴丝丝转身眺望大梅树周围越发灿烂的烟花,伸手指着那些花儿问:“烟花呢?烟花的花语是什么?”
烟花的花语?秦巨巨才华再高也没听说过。
烟花易冷?秦巨巨想着用它敷衍一下吴丝丝,可他看着她,在这花雨纷纷的时刻竟有些胆战心惊,似乎他只要这般漫不经心地一答,哪怕用尽一生他都难以修正。
正如初心只有一个,最初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初心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回来,第一次答错了,就算以后答对千万次都不能弥补。
秦巨巨低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吴丝丝喟然。
“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秦巨巨感叹,“也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吴丝丝道,“是我太笨,知道得太少,不能明白你的苦衷,不能体会你的美丽的大道,不能对你的心情感同身受……算是这样吧,你怪我吗?怪我耽误你的好事,怪我胡搅蛮缠?”
秦巨巨摇头:“我不怪,一点也不怪。两情相悦本是大海捞针,有的人彼此捞着了,有的人捞了又放,放了又捞,还以为是海底捞呢,可以随便享用另一个人的感情。我想说的是,只要你每次都认真对待,不管合不合你的胃口,错都不在你。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我有什么好怪你?”
是这样了,就这样吧……吴丝丝算了算时辰,终于叹道:“只能留你到此时,再拖你就真的来不及了。”
秦巨巨莫名伤悲:“多谢高抬贵手。”
“记得想想烟花的花语哦。”吴丝丝道,“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答案,我一定会给你答案。”
秦巨巨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道:“秦某谨记。”
“你走吧。”
秦巨巨想往前走,可蜘蛛丝太细,吴丝丝站在前面,他绕不开。
“怎么?秦公子连我都绕不开?”吴丝丝强颜欢笑。
“见笑。得罪了。”秦巨巨说罢向前两步,忽地抱起吴丝丝,然后脚下旋转但没跳跃,轻轻地把吴丝丝放回蛛丝。
“只差一个转身嘛。”秦巨巨笑道。
吴丝丝咬着嘴唇微笑,秦巨巨已大步流星地沿着丝路前去,后面的众人得到他的信号,齐齐踏上蛛丝,飞快掠过吴丝丝向前奔去。吴丝丝站在孤零零的蜘蛛丝上,感到丝路是如此漫长,花语是如此伤人,而梅花雨更是冷面无情。
她站了许久,前方的夜空中烟花更盛,在烟花下方的梅花林中璀璨的光芒相继亮起,想必是秦巨巨他们和第二道防线中的人交上了手。吴丝丝想追去,又不敢追去,正在犹豫不定,忽然听见一个男子笑道:“吴妹子,你怎么站在这里?”
吴丝丝扭头一看,立刻微笑道:“苏大哥,白姐姐。”
白凝霜上前来抱住她,以女人的直觉她肯定吴丝丝在伤心。
“别一人站在这里受凉,我们一起走好吗?”白凝霜轻声问。
还好,还好有人不愿让她一个人。吴丝丝倍感温暖,眼眶又红了,白凝霜连忙道:“傻妹子,都这时候啦,想去就去,明天就不能名正言顺啦。”
吴丝丝的旧事白凝霜当然知道,此时稍微一想,白凝霜怎能猜不出吴丝丝的心事?
吴丝丝想哭,断续问白凝霜:“白姐姐……烟花……烟花的花语是……是什么?”
原来吴丝丝也不知道答案。
白凝霜扭头问某人:“喂,你说烟花的花语是什么?”
苏谪瑟瑟发抖:“这个……那个……烟花,哈哈,嗯……易冷……”
“哼,不学无术,要是秦巨巨在肯定能答上来。”白凝霜鄙视。
不说秦巨巨还好,一说秦巨巨,吴丝丝顿时忍不住了,“哇”地大哭起来。
苏谪也连忙上去想安慰她,白凝霜一脚踹来:“走开!烟花的花语是什么?!”
苏谪欲哭无泪:“臣妾不知道啊!”
(嗯,“丝路花语”是武大内的一家小小的理发店,我大学时理发大都在那里。当时理发的我大概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缘分吧。幸好昨晚去学校逛了逛,走到千丝美旁边,遂想起了丝路花语。“千丝美”是我们宿舍楼下的一家小理发店……就是这样,纪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