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夏天的门口,蓦然回首,不禁扪心自问:“你懂春天吗?”何谓“懂得”?“懂得”是一种情怀,是一种默契,如清风之于明月,如流水之于落花。
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曹景行的父亲曹聚仁先生,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的入门弟子,与鲁迅先生私交深笃,著有《鲁迅评传》。在动笔前,曹聚仁先生对鲁迅先生说:“先生,由我来为您作传,是极不合适的,因为我不姓许。”鲁迅先生闻言,哈哈大笑道:“就凭您的这句话,您是最懂我的人。”而后,曹聚仁先生的《鲁迅评传》顺利出版,成为了20世纪鲁迅研究界最有分量的学术著作之一。
因为懂得,所以一切都可以托付;因为懂得,所以一切都可以神交;因为懂得,所以一切都不需多言。“您是最懂我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句话更让人心动的吗?“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些话或许可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说出“你懂我”或者“我懂你”来,没有底气是不行的,是不可信的。
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就像每个人终究要长大一样。春天可以阳光灿烂地笑,也可以细雨绵绵地哭,就像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一面一样。春天在风中飞逝,来不及告别,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样,不舍又如何?
于是,我以为我懂春天。我知道春天要下三场脱胎换骨一般的春雨;我知道春天有两个孤独的朋友——阳光的小伙和忧愤的闺妇;我知道春天要送别自己最美的情人——烂漫春花。我以为春天也该懂我。风雨中,倾听我的心声;繁花似锦,牵着我的手;垂柳依依,伴着我漫步。
“春雨贵如油”、“清明时节雨纷纷”,走过忙忙碌碌的春耕,走过伤心落泪的清明,来到了暮春时节。这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是花瓣雨,是被急急的风带来的。是绝响,是“后会有期”。撑一把素雅的白伞,徜徉在那片迷离的花海,与这个春天做最后的握手。这个时候的风,是蛮有力气的,风中花瓣簌簌而下,遮住了雨,遮住了视线。花瓣沾在了雨伞上,幻化出一片美丽的天空,让人心疼。花落满地,流水无声,是该想起一些伤心事儿的。想想即将远行的恋人,想想迷茫无助的前程,想想许久未见的友人……泪眼迷离中,山河也瞬间模糊了起来。可是,伤痛或别离,人生路上从不缺席,看完这场花瓣雨,就请前往下一站吧!
春风雨露中,小伙子舒展着困顿了一整个冬天的筋骨,准备大干一场。可是闺阁里,那位花容憔悴的女子的哀叹声,不断传入耳中,慢慢打消着他的斗志。花好月圆,可是“花无百日红”、“月有阴晴圆缺”,准备去开拓,准备去奋斗,就要准备着失败,准备着铩羽而归。
挥动着臂膀,做着一些不靠谱的事儿。说着壮志凌云的话,想着心底里的儿女情长。春天总是如此矛盾和彷徨,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也低估着自己的潜力。不管是振臂高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还是低声叹息、辜负春光的怨妇,他们何错之有?
春天里,即便是错了,也不失为风雅一件。人生路,总有许许多多的错误,并不是所有错误都不可原谅,并不是所有错误都没有回旋余地。俞平伯为自己的书房取名“古槐书屋”,他还出版有两部作品——《古槐梦遇》和《古槐书屋词》。后来,俞先生才发现自己错了,那树根本就不是槐树,而是榆树。一代大师竟犯此低级错误,可笑吗?别笑,多可爱啊!就像那胡乱翻书的春风,憨态可掬!
“落花风雨”,是成人礼。“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送别,送走昨日的自己,送走心中的不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既然无法挽留,便且随它去吧!懂得取舍,能忍住心疼,人便真的长大了。
匆匆走过三个月,春风、春雷、春花、春水,把这个人生的前奏,演绎得浪漫多情。不要怨恨春日短暂,更不要急于驱赶春天,过好春风中的每一天,就是砌好日后的每一块基石。你可以慢慢来,我可以慢慢等。等心情平静,等落花化泥,一切都来得及。
春天就像人的故乡,总是给人留下最美、最纯真的记忆。可是,总有一天,我们得离开家乡,去往远方。离开春天,去往夏天,是无法阻挡的滚滚前行的岁月车轮;离开家乡,去往未来,是人生或生命中的定数,不管你能走多远,不管你何时回来。月朗星稀、夜深人静之时,是想念家乡的时候;困顿茫然、喧嚣杂乱之时,是想念春天的时候。家乡,埋着我们的根;春天,住着我们的梦。不忘家乡,就是知恩感恩;不忘春天,就是不改初心。
春花烂漫,转眼零落成泥。我们应该怎么看?不悲凉,不绝望,相信春华秋实,相信瓜熟蒂落,则人生永远温暖如春,心中永远花开不败。在最后一场春雨中,低下高贵的头,可能会错过夏季里的荷花;在最后一场落花中,舔舐伤口,或许会寻不着夏季里的繁星。因此,是伤感,抑或是疗伤,一念之差完全在于个人。
因为懂得了鲁迅,所以曹聚仁的《鲁迅评传》便是鲁迅先生的真实写照,也是鲁迅先生心底最真实的话语。因为懂得了春天,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欣赏流水落花,才能没有负担地踏上前方的路。真正懂得鲁迅先生的是许广平,曹聚仁知道这点,所以他便懂得鲁迅先生;真正懂得春天的是落花,如果你也懂了,春天要走了,就不至伤感了。
享誉华人世界的著名散文家张晓风说过,“人生,就是不断的相逢与别离”。国学大师王国维有词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是啊!相逢只是暂时的,别离却是永恒的。一场相逢刚刚开始,便要迈开步子,奔往别离。一场别离刚刚结束,又要擦干眼泪,去往下一次相遇。人生路,有很多相逢来不及慢慢品味,有很多别离来不及执手相看,它们始终如此残酷无情,吞噬着我们的敏感神经,让我们的心灵慢慢麻木。因此,真正读懂季节,读懂别人,不易。
说了这么多的烦言碎语,不知道您懂春天了没?不管懂与不懂,春天终会到来,也终将离去。
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所生活的城市四季花开,所以我对暮春时节的伤春情绪,没有太多的切身感触,我上面说的话,或许完全是一个局外人的自说自话。可我依然执着于我的想法:放开手,让花瓣飞落吧!打开窗花,让夏风进来吧!
如果可能,有朝一日我想到北方待一段,住满一整个春天,缩在小楼上,听听春雨敲窗,听听落花低泣。或感受心灵被撕裂,或感受伤口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