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418200000044

第44章 观雨独白

(秋雨,萧索索。一滴滴,那是送葬者的眼泪。一个姑娘,石雕般地伫立在阳台上。丑陋的脸面,刻满了无尽的愁绪和惆怅。“轰隆隆”,天爆炸了。天被炸裂了一道金色的口子。可天外的那个世界,仍是个谜,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是谜。只有雨。雨湿了街巷,雨湿了墨绿色的梧桐。雨湿了自然万物,雨湿了一个世界。)许多年来,我总是反复地说,我是在寂寞和苦痛中长大的。莫非寂寞是维生素,苦痛是蛋白质,它们也能滋养一个活的躯体么?

我是一个作家,我曾走过一段人人都眼热的红运,他们见了我总是这么说。可又有谁知道我心中的那一包苦水呢?我尝了,确是很苦,愈是发酵就愈是苦。

我已是三十二的人了,妈来信总是催,说她在这个年龄,已是五个孩子的妈了。可我,有谁喜欢我呢?我生相太丑了。他们曾给我画过一幅漫画:眼儿一条线;眉毛没有眼睛长;厚嘴唇,朝上翻;塌塌鼻二两半;加上一张麻子脸;粗糙得就象砂轮一般。

谁能喜欢我呢?没有。没有一个人。不,有、有过一个。他叫唐朝,个儿没我髙,车间的“哥们”戏谑地叫他“半截人”。你为何也长得这般不中看?难道天底下就难看个你和我?

唐朝不善言语,却出一手漂亮的木工活儿。他说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嘴极大,牙齿又是朝外龇的。未见笑来,牙就先跳了出来。他走路常常目不斜视,有一种兢兢业业的神态,又习惯把手甩起来。见了生人就愕然,就肃然。

他没“婆姨”,厂里人都知道。他也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困难户”呢。凡女子都极少与他调笑,接近。他心底一定也窝着一包苦水呢。

你找我干嘛?有一天他来找我。我愕然了。他木讷讷站在我跟前,半天泛不上言语来。

我想,我应该来找你。他嗫嗫嚅嚅地说。我有两张电影票,《少林寺》。我想,我只能同你一块儿去。和……和别的姑娘去,招人笑话哩。

笑话什么?我仍是愕然。白看电影么,不去是傻子。我随他去了。

晚上回来,和我同屋住的肖虹一个劲地窃笑。你吃喜娃他娘奶了!

她仍是笑。笑罢了就说:他和你去看电影啦?对你有意思么?

你这个鬼……我的脸红了,我想肯定是红了。象被谁搔到了痒处,一身都骚动起来。你想他成吗?别嚼舌头了!

为什么不成?他出一手好活,日后给你打满屋的好家具。

俗气!我拉过被子,蒙了脸就去睡。我在等待着一个梦,一个好的梦。

梦没有来,来的却是他。那时候我心内空虚得厉害,落落漠漠的。他来了也好,与我一起聊天,散步,看球赛。不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嫁他。这不是我的归宿,不是的!男子汉,本当是英英武武,能踢能打,自创一番天下的。他不能,他象是个低能儿,只知道使力,一日接一日的在工厂里泡,为那不起眼的工资和那八元的奖金。

要说的是,我并非是嫌他丑了,我自己就是丑的,哪还敢嫌弃他人?为的就是他少了那一番“拳打武当,脚扫少林”的武功。

不过,我仍是和他来往,不冷也不热,不近也不远。记得我曾问过他,问他喜欢什么?他就闷闷地笑,说他喜欢面墙看悬在屋角的蜘蛛网,蹲在树荫下看蚂蚁打架。

小孩子一般天真。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而且以后再也不敢发问此类的话了。我只能同他胡诌八扯厂里的琐事。听他说东道西的,权当是排遣孤独和寂寞呢。

确实,我没有多想的,他却想了。一天,他来找我,我随他去了。他说他有事告我。他把我领到一个无人的墙角,半天却不言语,只是勾着头。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良家妇女般地忸怩不安,吞着闷闷的嗓音说:没想到,哦,我,我喜欢你。他们都这么说。他们让我写爱情信给你。说我要没纸,他们给我买。我想,要写信,还不如明着跟你说。话完,他就转过脸去望墙,半天没回头。

我顿时傻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们之间的各谐全破坏了!我觉得,我的厚嘴唇以致把我的塌塌鼻子都挤出一种痛苦的模样。

我忿然地扭身跑去。唐朝却依然地脸冲黄墙,他的脸一定也和那墙一般黄。只是,他的身子却在一搐一搐耸动。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月亮是圆的,白光光的。周围怎么有一圈虚晕。月亮也是在做梦吗?

我跑出厂门,在浑浊的小河边坐定。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远处有人在歌唱,情歌。是男人唱给女人的,还是女人唱给男人的?我没有……(雨还在落。这是多少人的眼泪?坑洼不平的街面,竟自泊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湖。一家家的屋檐,也就垂挂上了一面面雨的珠帘。

柏油马路上湿漉漉,泛着一层发青的白光。人呢,稀稀落落,匆匆慌慌。雨天,是愁的日子,不是说情话的时候。影子呢,没了。人没了影子,树也也没了影子。没了影子更孤独。日光下或是月光里,漠漠地在路上走,影子就忽长忽短地拽着你,那还有几分慰籍呢。)……我发表小说了。我太丑太陋,我知道我只有升华,才能有梦诞生。原来,我是从不做梦的,自然也不知我笑的时候竟会是什么模样。

开始,我收到的总是铅印的退稿笺。肖虹总是笑,辣味十足的浪笑。这时的我就羞得走投无路,必定趴在桌上不起身,用钢笔一遍一遍地描我的名字。两个字,描来描去,竟描得千姿百态,万般潇酒,遗憾的却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描完了,我心内就电光瞥过似的突然照彻。我真傻,傻得象是一根木头。“王伦”,这两个讨厌的字滚蛋吧,我要的是“艾娜”,这两个字多秀,多雅,多诱惑人呢。我决定起用笔名,就用它。

我就这么干了,而且,在那两个字的前面,还恭敬地标上一个“女”字。

真奏效!不久,《文艺春秋》就发了我的小说,编辑是黄强。他写来的信老长,说我的小说娟秀,玲珑。除了吹捧的。再无他话。

我又一连寄去几篇。还好,全发了。我成一个“暴发户”了。黄强亲自上阵,撰写了评论文章。他的来信也随之多起来。我喜欢读他的信。常是看过几遍,才锁进抽屉的,连同我的日记一起。

他说他很想见到我。这种渴望与日俱增。象我的苦痛一样,愈是发酵就愈是浓吗?浓得象“老白干”,象“1059”吗?我总是写信给他,言说我们会见面的,总有那么一天。信末必有一句“友谊地久天长,又何乎以朝朝暮暮”的话。

他仍是耐不住,到底来了。是以组稿的名义来的。一下火车,就打电话给我。

你是艾娜吗?我是黄强。他的声音在颤——一种得了疟疾,或是冬日冷得哆嗦才会诞生的嗓音。我刚到。我马上去你那儿。

啪地挂上电话,我就开始张罗。肖虹帮我去买鱼,买啤酒——要上好的“青岛”啤酒或“五星”啤。我则在屋里手忙脚乱地折腾油盐酱醋米。我准备宴请他——使出我浑身的解数,以一颗虔诚的心。

肖虹没回来,他倒先到了。他有四十多岁,长相没挑的,典型的一个中国的“高仓健”,潇洒,魁伟,风流倜傥。我说,他若舍下无妻,我一定嫁给他。

他瞥我一眼,极大方地在床沿坐定。还没等我招呼,他就先说话了。你和艾娜住在一起吗?噢,我这是在说废话!声音不颤了。疟疾病医好了。艾娜是出去买东西了吧?他认定艾娜是出去了。

我……嗫嚅了半天。喉咙里莫非是生了瘤子?还好,言语还算有,黄老师,我,我就是艾娜。

什么,艾娜是你?他皮球一般从床沿上弹起来,眼睹瞪得死大,一时也没了光采。鼻下的那道口子,上下两片皮肉搓扯得一下歪到这边,一下歪到那边。

半响,他还是重新坐下了。不过,象是猴的屁股,总是坐不稳定。我发现,他脸上的皮肉凝固了,死巴巴的不动弹,象是在模子里拍打出来的。

二三分钟后,他起身了。噢,我走。还有别的作者,都该去见见。

我留他,他脸上的皮肉却仍是不再活泛。不啦,劳你费心啦。时间太仓促。以后再说吧。

他走。我去送他。一路却没有言语。恋人中闹别扭才有的气氛,竟没缘由地摊到了我的头上。倒霉!倒霉!倒霉!

好在分手时,他说了一句话。你的小说写得很美,可只是小说。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是从鼻下那道肉口子里挤出来的。我又觉得他的心好象是被谁捅了一刀子。

妈的,也好。桌上一摊子的酒肉菜,让我和肖虹享受了个够。酒是个好东西,泡得我没了感觉。只是,躺在被窝里,我却流了眼泪……(小小的一个雨巷。一个姑娘,撑着一把红的伞,象一朵红云,在雨巷里飘,飘呀飘,飘得不见了。

一个醉汉龌龌龊龊的,在街的小巷上躺着,从从容容,实实在在。他的脚步很沉,每一落下去。就是“扑”的一声,有水花溅起来。

一个城全湿了。娘的,都一样!高的楼房湿了,低的伞槐湿了,你也湿了,他也湿了。雨湿了一个天地。你便是他,他便是楼房,楼房便是伞槐……俗话说,跳到澡塘子里都一样。一个世界入进了一个雨的天地,低的伞槐和高的楼房又有什么两样?反正都是浴着雨,都是一身的精湿。世界跳到澡塘子里去了。)……他走了,留给我许多难言的隐痛。

我觉得,我是愈加地痴木了。不过,我写了小说,还是径直寄给了他,就在他走后的不几天。

真快,快得就象火箭。刚过十天,我那稿子就由编辑部“发射”回来了。拆开来,没有他的信。那委婉、客气的铅印言语,登时成了太阳上掉下来的冰块。我捏着铅印退稿单。这回是我得了疟疾。脸瞅着土墙,半天不再回头……还好,调省作协的事还算顺利——因为我的一篇小说在省内获了奖。人是去了,可心还是冰冷。一个屋子,就我一人。屋子窄小,我却觉得象是沙漠。我拿过镜子一照:好一副秋风过后的残花枯草相。我怀疑那不是我,或者说我已经不认识我自己了。

肖虹来了。她穿一件极是漂亮的连衣裙,爱死人了。我知道我不能穿。不穿虽丑,却无人指着背影戳指头;穿了,艳艳的,如妖精一般,街上人的眼睛必定是白多黑少呢。

我真眼热肖虹。肖虹却说她眼热我。唉,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肖虹欢欢喜喜的。我说,你真的该和唐朝好呢。她还记着过去。

我笑了,笑得很凄惨。没影的事,你白日黑夜的叨叨,不怕嘴上磨了茧子出来。

他得了病。肖虹的脸坠了铅。

得了病与我有啥关系?

他得的是相思病,为你得的。你晓得么?

不会,我回答得毫不迟疑。我一个丑相人儿,值吗?

她却说是有的。她说唐朝跟她说了一切。一切又都是为了我。你该跟他好的。他心很实诚,实诚得如石头,如木头。他确是实诚地爱你哩。

可他,要值得我爱!我有了几分的忿然。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软得象个婆姨。

肖虹哑口了,无话可说了。噎了半响,才直瞅着我说话。我绝不是耍笑。为你,为唐朝,我才说的这些话。我实心希望你俩好……我瞥不住了。你真是只八哥。说得好,你怎的不嫁他?你嫁他,我不眼热!你去嫁他吧!

肖虹腾地起身,脸全红了。两叶嘴片子直哆嗦。不过,她却仍板出一副庄重的自强之态,腰板挺得绷直,双肩微微有点向上耸。她瞪我一眼,就飞身下楼去了。笃笃,高跟鞋声……我后悔了。我这才想起,肖虹那般漂亮的,能嫁他唐朝么!就是肖虹愿意,他唐朝也不敢呢。我这话,损得和刀子一般。我后悔。

这一夜,我圆睁一双大眼,心儿悬悬地不能落睡。你真损!

(萧索的秋雨,滴哒哒,敲打肥实的梧桐叶,打得人心发颤。世界冷了,泛着一层青幽幽的白光。人的心儿随之也长了:剪不断,理还乱。

噢,也有唱情歌的。那边,电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那女的好帅呀!好一段身材,好一头秀发,好一节缠绵之情。那男的突然抱住女的的肩头。女的啪地就打开了一把伞。脸面不见了,只有四只脚,爱挪不挪地在泊满小湖的街面上磨蹭……哦,男人都是色鬼!色鬼!全都是色鬼!……)……我不看。看见了,心里不是滋味儿,鼻子发酸,想哭。

那天,确切的时间已经模糊。总归,天是快要黑了。我妈的一个远房挂搭亲戚,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把一个男人领进了我的沙漠。是的,我这沙漠里需要一个男人。

一副金丝边眼镜,给他平添了几分的斯文。镜片后面,是一双潭一般的眼睛,幽幽的,深不可测。他无缘无故地笑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了。我模糊地觉得,那笑很勉强,因之模样也便不怎么让人动心。

我打量着他。我发现他的眼角有纹,额头有褶,深深的。不知多久没熨了。你是来相媳妇的,门面上的皱褶也不去熨,未免有点太那个了吧?我突然地觉得有几分的茫然若失了。

你,很忙吗?我的声音在哆嗦。

嗯。他没再看我,却透过窗户去看对面阳台上的花。那花多漂亮。姿色自然也迷人。

我心一沉,悲凉了。好在他这时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你是作家?你写过很多很多的小说?我觉得他的眼光里隐匿有疑意。

是的。我听得出来我的声是硬的,僵直直的,如冻冰一般,敲击一下,就有“铮铮”的脆音。我写过不少小说。你看过吗?

没有。他的话很冷淡。我忙。一回家,什么也干不成。女儿还小……女儿?我惊愕了。我想,这时候的我,模样一定很吓人。

我老婆死了。他很凄然。

我……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我只知道他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关于这一点,这一极其重要的“情节”,我的那位地上的树,树上的枝,枝上的叶,叶上的露水的胖姨妈,却只字没有透露。这也不要紧,看得出来,他是个能踢打的人,虽说没有“高仓健”的脸,却有“高仓健”的精神骨髓呢。要不,怎的能做副研究员呢?

他到底开始看我了。我的心通通地在打鼓。我觉得,他的眼暗幽幽地,射着蛇一样的目光。目光里渗着一脉毒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地就发软发酥。我明白,我随了他,他的那脉毒气会把我毒死。可我愿意,我会闭着眼睛去迎接那个死亡……谁知,那毒气突然地消失了。他说他要走,家里还有孩子。

他一走,屋子又成了沙漠。耐不住,第二天就去找胖姨妈。胖姨妈很是难为情。算了!他觉着不称心。他说他是在寻老婆,讨个作家干嘛?

我手把着窗栏,没言语,只是对着空中的太阳苦涩地笑。我心里知近,他是嫌我丑。只是,他不愿意把一切都说得那么坦率。

我说,你也没啥挑拣的。胖姨妈的嗓门粗得象是个男子汉。干脆,弯个腰屈个身,寻个工人算了。一个工人,总该不会嫌你……她把那个“丑”字吞进肚里去了。我无话可言。我只想说,世上也有这样的一个人生……(街巷的那头,是一个广场,空空落落的,只有竖着的旗杆,和一潭潭的积水。一个姑娘,打扮得极是入时,撑着玲珑的红自动伞,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徘徊着。真象是一首朦朦胧胧的小诗呢。

她在等人么?等她爱恋的人么?是希望,还是失望;是欢乐,还是苦恼……等待吧。无数个等待,链结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人生。娘的,这等待象谜一样,总是诱人去追求……雨还在下。下得很惨淡,很痛苦。那个女孩呢。也还在雨里徘徊,等待。无尽的等待……)……也许,我应主动进攻才是,我常这么的想。也许,我的感觉有了几分的麻木。不过,我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因为我还没有完全的丧失信心。世人能得到的,我也应该得到。因为我也是个人。

晚上坐在桌前,捉了笔,想写点什么,小脑却总是作乱。笔下出现的,也总是一些男人的名字。到后来,就只剩下了一个——江黎。

这是一首冗长,徐缓,巳经记不大清楚的畅想曲。他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总是在跟我捣乱。雪花在窗外飞舞,空中就不时地有他倏忽即变的形象。

他在社科院工作,有点象卓别林,骨头缝里都往外渗幽默。他评论过我的小说,也曾到我这不象个女人的房间的沙漠里来过。他说话总带笑。我觉得,毫无疑问,他是个热情奔放,无拘无束的人。

对了,他不止一次地开过我的玩笑。他说,我象一个气筒子,泄了一筒,就必定又装进一筒子去。终日的愁长着个脸,好象谁把你家的馒头掰了半拉子去。寻个男人呀,要象你一样,家里可就有爆发不完的战争罗。

对哩!这准是暗示。倏忽即变的形象陡地消失。他就是我该猎取的对象。

记不清那个荒谬至极的信是怎么写的。反止是有那么一封信。肯定是写了许多大胆的话,我想是的。漆黑,潮湿,凝固了的夜,我把那信塞进了邮简。

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我困在屋子里等他落网。

通通。这确实是脚步声。是从楼梯上传来的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有人上楼。一个人,脚步声很轻,不知怎么的就具有了一种谨慎和神秘的味道。

我心儿就悬悬地不能落地,期待着一个庄严的开幕。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那脚步声就走近了。听出那步子是坚定的,毫不掩饰的,心儿就又一阵发狂。

脚步声到了,我想去拉门。可是几秒钟过后,那脚步声却又向上一层楼去了,愈渐地,那声音就消失在通向楼顶的地方。

他不是江黎。

我软了身子就倒在床上。我说我沮丧,我后悔。与此同时,我突然地就想到,他接到我的信时,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他一定很恐惧吧?

男人都是色鬼,全是的。我想对着天空呐喊。他们都是色鬼!

(蒙蒙的雨雾,在天空织成了一个网——网住了世界。天地一色,浑浑然,噩噩然。

一个人影突然从楼下掠过。他低矮矮的个子,披着雨雾,快跑了几步,踏上了停在不远处的5路电车。电车刺啦一声开走了。留下的又是一片寂寞。)……象是唐朝。这念头水泡一般浮出水面,马上就又被我击破了。胡扯!他不是在太平洋彼岸嘛!我极力想幻出他现时英英武武的模样,过去的唐朝,却总是跟我作对,出现的总是他。懊丧极了。

寂寞的时候,没人来,男人们更是离我好远。江黎自接了我那信,吓得再也不敢见我的面了。莫非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和谐?

还好,肖虹这鬼,在四年后的一个粘糊糊的下午,总算又登我的门了。

吃糖!她从玲珑小包里模出个红纸包,捅破了扔在桌上。我的喜糖。她抿着嘴儿笑,脸上红扑扑地放射光采。

跟谁?这个我很关心。

唐朝呗!你让我嫁他的嘛。

唐朝?我愕然了。同时,又有了一种暗暗的惶恐,好象自己有了值得羞渐的罪恶。他好么?还是那么喜欢打傢俱吗?过去的记忆并没完全从我脑海中吹出去。

咯咯。肖虹坐在我杂乱无章的床上,毫不掩饰地笑。他早不会了。他在美国加州大学留学。放假回来和我结婚。像俱全是买的……我蓦地心里一跳,感到浑身异常沉重。唐朝?是咱们厂的那个唐朝吗?我不相信会是他。

肖虹却说是的。我的嘴唇火辣辣的,用舌头舔舔,却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尝过的滋味。

他是什么时候出国留学的?我心里不时有些醋意泛起。

去年。他说这得感谢你。他学的是西方哲学。噢,他还有一封信给你。

她给我一封信。拆开来看,却只有一句话——祝你在和谐的生活中生活得更和谐,永远地。

肖虹走了,我的思绪却愈加纷乱。我觉得我起卧的小屋,竟然也是如此陌生。世界多么陌生呀!在黄昏的幽暗中,我呆呆地仰面躺在床上。我怀疑我浑身都已木然了。

我突然地又觉得,我是多么地爱他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挚烈地爱过我。他不是色鬼,不是色鬼!他本该是我的,然而却又成了她的。

白日有幻觉,夜里有恶梦。幻觉中,恶梦里,我就常闹不清,是我戏弄了人生,还是人生戏弄了我?

(雨似乎是在突然间停的。雨一停,街灯随之也就全亮了。在那惨淡的灯下,有有纷纭扰攘的人群,有变幻莫测的事变,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权力,有孤独,也有爱情。这个世界真大呀!)……成名欲并没能填补了我的那片空白的领域。小说仍是一篇篇地发,寂寞和空虚却也是愈加强烈地震撼我的心。别人能得到的,我为什么就一无所有?不公平!我想呐喊,对着天和地。

我真害怕。我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也许,那时候我真的会认不出我自己来。

(天上似乎悬了月亮。要不,怎的就有一圈晕晕的,银白的光?)

同类推荐
  • 告别

    告别

    那多,原名赵延,知名青年作家。作品始终致力于探索世界无限的未知,代表作品有《清明幻河图》《甲骨碎》《一路去死》《世界尽头》等。被国外媒体称为“最有灵气和发展潜力的中国原创作家”。
  • 多伦多之恋

    多伦多之恋

    本书分两篇:下篇是“多伦多之恋”,上篇是“永恒的诱惑”。下篇排在上篇前面。
  • 笑了

    笑了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 天师传人之争:真龙气

    天师传人之争:真龙气

    民初,张天师携子南下寻找真龙气,引出一场千古未有的奇事。民国第一相士袁度,为何隐居江南小镇?化外奇人蓝云天,为何踏足中原?天师传人之争,六十三代天师究竟谁来执掌?天下龙脉精华,真龙气究竟在何处?谜底即将揭晓,更多精彩,尽在《真龙气》。
  • 大清龙脉之同治遗棺

    大清龙脉之同治遗棺

    一间普通的工艺品店因一只青花瓷瓶从此不再平凡。符咒下的旧院,黄玉佛像的镇守,土里土气的乡下伙计被当成香饽饽带入湘西山中……穿过重重机关,锁在迷宫深处的棺木出人意料,僻静山村中隐含着天大的秘密…同治暴死、多尔衮削爵、雍正自尽、三皇绝后……满清龙脉若破若立,六道轮回,天下博弈,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热门推荐
  • 让学生催人奋进的66个故事

    让学生催人奋进的66个故事

    励志就是勉励自己勤奋向学,集中心思致力于某种事业。志,就是心愿所往,心之所向,是未表露出来的长远的打算。汉代班固《白虎通·谏诤》里“励志忘生,为君不避丧生”的话,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励志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应该从小学起,终生不辍。
  • 楼兰双鱼玉佩

    楼兰双鱼玉佩

    神秘的楼兰古国奇怪的博物馆事件从塞北边疆城到千年楼兰迷
  • 独家专宠娇妻难养

    独家专宠娇妻难养

    他,叱咤风云,横行霸道,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没有行不通的。她,纯情贞洁,是豪门千金,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痛楚。两人的相遇造就了一场美丽的邂逅,可是当知道背后的阴谋,两人又是否能逃出命运的改变呢?这是一个蜕变的过程。是殊途同归还是各自分飞?
  • 末日之最后的光芒

    末日之最后的光芒

    魔界侵略的爪牙已经来临,它们带来了无穷的末日,唯有战胜,才能结束末日。战场的最前方,是六道无比震撼的身影,他们是天之骄子,更是救世主!末日带走了他们的一切,这一次,他们要守护他们仅剩的家园。“没有人能带走我的一切,这一切,有我们来守护!”
  • 超级天王巨星

    超级天王巨星

    当这个世界发生变化,当那些曾经熟悉的歌曲,影视不复存在,你会怎么做?付遥的选择就是利用这些歌来成就自己。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明星,傲世整个娱乐圈!(本书书友群486568247,希望踊跃加入!)
  • 夜夜危情:总裁的天价宠儿

    夜夜危情:总裁的天价宠儿

    “别~够、够了!”她气息不稳。“宝贝儿不急,咱们今晚还剩两个新姿势没解锁~”他在她耳边性感低喃。“我说够了!你个禽兽!”她抬脚就踹过去。“原来亲爱的想用这个姿势啊~老公现在就满足你!”男人抓住她的脚裸,低头亲吻她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不、不要了~混蛋~”“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宝贝儿,再抱紧点儿~”夜还很长……第二天苏浅扶着酸软的腰欲哭无泪,十分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抱怨陆辰希在床上不仅动作粗暴还没情趣,导致现在总裁大人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各种十八禁!摔!!一年前,苏浅欠陆辰希一千亿,总裁大人在床上收回来;一年后,苏浅拥有陆辰希全部资产,总裁大人就更加努力地在床上补回来。
  • 灵媒怪谈

    灵媒怪谈

    那一天你问我,“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记得我告诉你,“我们向死而生。”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即使是看似漫长或曲折或辉煌的人生,当一个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他是否会幡然醒悟?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 逆看西游

    逆看西游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一切都与我们所知道的相反的话会怎样……那个时候,结局一定会不一样的吧!
  • 妖女:泪红颜

    妖女:泪红颜

    红颜花开,落英谷南,一座山,一个女孩,一个故事,一段情缘。
  • 盗心者

    盗心者

    一次学校组织的旅游度假中,经济学院的校花杜婷婷突然失踪,很快警方介入调查,这才发现这个度假村每年都有人神秘失踪,案件越加扑朔迷离,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失踪者又在哪里?而这次经济学院的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林枫却是最后见过杜婷婷的人,阴差阳错的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