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适:可。
莫:不可。
君子不议“恶衣恶食”,那么君子应该议些什么,应该将什么放在心中?
一个核心就是“义之与比”。君子行于天下,没有可与不可,一切依“义”而行,与“义”比肩。义者,宜也,尊贤为大。贤者,无可无不可。不在于形式,在于本心,有一颗仁心,这是仁者的情怀。
4.11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这份仁者的情怀使得君子将对美德的追求奉持于心。这份美德上有极限,下有底限,内心有着一定的标准,就是“君子怀德,君子怀刑”。“刑”者,侀也,就是有型。意味着有上有下,有左有右,心存慎终之规,口吐训格之言,择贤以托身,力行以自定。如此有模样、有标准,才能成为榜样。
小人没有这样的标准。若是一定要有一个指导方向,就是“土”“惠”。土意味着财,惠寓示着利。为达成此,小人无所不用其极,且追求到也不知应该有何作为。
4.12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放:依也,多解释为依据、放纵。《说文》:“放,逐也。”追逐。
本章承接上章的话题接着讲。当一个人为了求利而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在追求的过程中就会不择手段,追求到利,也不知应该有何作为。就会出现孔子说的结果“放于利而行,多怨”,害人害己。
《孟子·梁惠王》开篇就讲义与利。
孟子晋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不远千里而来,将给我国带来利益吗?”孟子答道:“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要有仁义就好。大王一说:‘怎么做可使我国获利?’大夫就说:‘怎么做可使我家获利?’士和庶人就说:‘怎么做可使我自身获利?’上上下下交相牟利,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乘兵车的国家,谋害它君主的必定是拥有千乘兵车的家族;拥有千乘兵车的国家,谋害它君主的必定是拥有百乘兵车的家族;万中取千,千中取百,这个概率已经不能算小了。如果重利而不顾义,那么不夺走全部是不会满足的。重仁的人从来不会遗弃他的亲族,重义的人也从来不会不顾他的君主。所以大王只谈论仁义吧,又何必说利呢?”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愿人多做仁义之人,唯利是图只会将人引入一条死胡同。
4.13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不将追逐利益作为人生的意义,这需要有一颗辞让之心,需要自觉的价值认同。孟子说:辞让之心,也是礼之源起,礼之端。
关于以礼让为国,《孔子家语》中有这样的故事,大到国家间的争伐,小到田间地头的争执,难行的是礼让之法如一。
虞、芮两国争田而讼,连年不决。听说西伯侯(即后来的周文王)仁德昭著,两国就前去请他主持公道。于是,虞、芮两国之君进入西伯侯的封地。他们看到了奇怪的事情:耕田的人将田界让出来,行人让路,来到朝廷中,士将功劳让于大夫,大夫将功劳让于卿。虞、芮之君曰:“看来,我辈为小人也,怎配登君子朝堂。”随后,就各自共同退让,纠纷自解。孔子认为,以此看来,文王之道无以复加,尽善尽美,不令而从,不教而听,已到了极致。这个极致,就是“让”住心间。
周文王的祖父大王亶甫,敦崇德让,树根置本,预备远矣。一开始的时候,大王亶甫定都豳,狄人前来侵扰。赠之以毛皮、布帛,不能解决问题;赠之以珠宝、金玉,不能解决问题。看来,狄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拿下江山。可是江山到底是谁的呢?真的属于某个人吗?亶甫看得很是清楚,于是召集年长德高之人而告之:“狄人对毛皮、布帛、珠宝、金玉都不屑,看来是觊觎我们的土地。土地是用来养育人的,如果因此而害了人,君子是不做这样的事情的。大家何患没有君主呢?”于是,亶甫就携着夫人大姜远行,越过梁山,建都于岐山之下。豳地百姓们这样想:“这才是真正的仁人之君,不可失也。”归从的人像赶集那样踊跃。孔子认为能做到这般还不能君临天下,是不可能的。
4.14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德要配位。孔子认为不需忧虑没有位置,需要忧虑的是自己有没有立足的能力。这种能力是系统而全面的,是德行上的认知,是心中的自觉,是行动上的敏而有功。自觉,源于自修,自修方可自立。如此便不需忧虑别人不了解自己,而应忧虑有没有足以让人主动了解自己的德行与才能。正如《荀子·非十二子》所云:
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
荀子认为,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被人尊重,但不能要求别人一定、必须尊敬自己;能够做到诚信而被人信任,但不能要求所有人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有能力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能保证别人一定任用自己。君子不被荣誉、夸赞所诱惑,飘飘然忘乎所以,也不被诽谤所吓退,遵循道义做事,端然正己,不被外界事物迷得神魂颠倒,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其中意蕴,亦与本章相合。
4.15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本章借曾子的理解来表述孔子思想的精髓。一个“唯”字,意味着曾参快速回答,不假思索。确实如此,老师的“道”的确是一以贯之,这反映出师徒之间的心神相通。等孔子出门后,门人就不明白了,于是发问,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朱子《中庸章句》注解为:“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
纵观孔子的学问,不就是“修己尽忠”,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推己及人”之道吗?孔子之道即为忠恕之道,儒家的学说即为修己安人之学。
4.16子
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上章言孔子的道即为忠恕之道,儒家的学说即为修己安人之学,这就是义的内容了,是天理之当然。义是义务,是情义,还是正义,一身浩然正气。何为喻?喻意为明白、懂得、感悟、体认,并把它展现出来。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写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
仓库充实了,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富了,才知道荣耀与耻辱。礼义产生于富有而废弃于贫穷。但是,君子富有了,喜欢行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会随心所欲地干他想干的事。所以有德有位的君子更容易明白、懂得、感悟、体认“义”,而与君子相对的市井凡夫,更容易明白、懂得利。
在社会的治理体系中,君子、领导对于百姓的义,就是充分考虑百姓的利。百姓对单位、国家最大的义,就是履行义务,有情有义。
义和利是本末的关系。义是本,利是末,行义,得到利的概率才会比较高。如果本末倒置,在工作中偷懒耍奸、出工不出力、小偷小摸之人怎么会有前途呢?所以不义本身就不会得利,即使一时得到,也是短期利益、小利,既不能长久,也不能成大事。为人做事皆以利去衡量,最终会导致因利而害义。
4.17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上章言义与利的关系,此章为其延续。《中庸》云:“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尊贤,意味着要知贤,需要自我的觉知,确认风向标,向其靠近,这就是见贤思齐。
分出了贤,自然就辨出了不贤。面对不贤,需要向内觉知,自知、自省、自悟、自察。自省的内容可以细化,就是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人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做事尽到忠心,交往讲求诚信,学业精进,知行合一,就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的具体举措了。
4.18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本章回到仁的起点,回到人性自觉的起点,就是“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若一个人连对父母都不孝,恐怕就不是个人了。孝是仁的起点,是根基,根基不牢,地动山摇。
夯实孝的根基,是对人性最为基本的检验。孔子提出要“事父母几谏”。孔子赞扬诤子、诤臣、诤友,认为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友的人在思想与行为出现偏差时,要予以规劝、修正。但对于父母,劝谏要有诚心和耐心,还要讲求方法。几谏,就是委婉地劝谏父母。若父母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自己仍然恭敬而不触怒父母,虽然忧心但不怨恨,等待时机,再进行劝谏。这便是子女对父母的一份义务与深情了。
4.19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本章承上章,继续讨论如何侍奉父母。为人子者不远游,其原因一是不使父母担忧自己,二是当父母需要侍奉时,儿女能够及时出现在父母身边。如《礼记·曲礼》记载:“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意思是为人子女,出门禀告父母,回来也必须面告父母,出游的地方必须有固定性。可与本章互相参证。
一定要远游,则游必有方,要有确定的去处,为的是让父母放心。当然,这里的“远”是相对的。如今,时代不同了,交通、通信便利,即使空间上远一点,也可随时来去,子女可随时问候、照料、关怀父母,免却了父母的牵挂。
4.20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本章继“游必有方”,接着谈论孝的话题。好男儿继承父之道,不违于父之志,这也是孝,这是事业的传承,是继人之志,述人之事。
4.21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无论是不远游,还是远在四方,对父母的牵挂之情都是不变的。为人子女,不可不知道父母的年龄和健康状况。对此,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继承父之志,有新的生发,同时父母长寿,自然是喜。惧的是,老之衰亡,父母年岁大了,更要好好孝养,还惧自己是否能担得起事业的重担,能否实现父母的期许。
4.22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逮:赶上,及。
传承事业,需要培植根基的功夫,需要温故知新,需要以古观今。孔子崇尚古之道,有他的道理。孔子认为古人不轻易许诺,是因为他们以行动不能兑现许诺为耻。因而,孔子告诫人们,不应以多言为能事,而应注重切实的行动。
子曰:“言寡尤,行寡悔。”“敏于行,讷于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实在是一以贯之。这是对仁者的基本要求,反之,“巧言令色,鲜矣仁”,“轻诺寡信”不可取。
4.23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约:束。内束其心,外束其身,谨言慎行,审密周详,谦卑自牧,皆谓约;也有简约之意。
鲜:少的意思,同“巧言令色,鲜矣仁”之“鲜”。
仁是一种人性的自觉。讲得通俗些,就是自己能够管得了自己。“苟志于仁,无恶矣”,这样的人谨言慎行,举止有度。谨言慎行,过失就少,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仁者自觉,觉他,随心所欲不逾矩。反之,若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心猿意马,行动飘忽,多会伤人害物。
当然,能够管得了自己,收束自身。失之者少,不代表无失。还是贵在觉知,觉知到偏,然后纠正归位。
4.24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讷:说话迟钝。《说文》云:“讷,言难也。”《广雅·释诂》云:“讷,迟也。”这里比喻说话严谨。
本篇第二十二章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学而》篇第十四章论“敏于事而慎于言”,意实相同。儒家的方法论就是行胜于言,不要听一个人怎样说,而要看一个人如何做。君子说话严谨,看起来迟钝,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力说力行。
4.25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自己有魅力,才有吸引力,吸引到应该吸引之人。
何德不孤?就是里仁为美。心依于仁,行止于仁,此为美。心里美,环境美,则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天下大同,即为孔子的理想了,也是天下人的向往。
4.26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数:繁琐。这里有与“约”相对的意义。
子游认为侍奉君主过于烦琐,会招致侮辱;对待朋友过于烦琐,反会被疏远。君子依于仁,止于仁,靠的是内在的自觉,自觉是最为强大和根本的力量。如果一个人不想去改变自己的思维态度,已经养成一种僵化的行为习惯,怀疑许多应该坚信的事物,固执己见,那么,任别人怎么劝说,都不会有什么作用。所以,劝谏是法,但是末。使用方法,驾御末节,都要有度,否则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自取其辱。由此可见,事君、事友与事父母之不同。
本篇到此,首尾呼应,本末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