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客栈的日子,巫双成天除了吃就是睡,感觉要把在船上受的罪都一下补回来。接下来还要好几天赶路,也就休这么两天,她几乎就没怎么离开房间。要知道,之前在船上,那根本不是睡觉,她从来都是被晃晕过去的。
“咚咚咚——”
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然后她就瞟到了外头已经红成一片的夕阳——果然是一觉从正午就睡到傍晚了。
“等等。”揉揉眼睛,巫双起身理了衣服然后走去开门。
不出意料,站在门口的就是师兄庄千楼,这个点,应该就是来叫她起床吃晚饭的。
“师兄。”虽然睡得挺多的,但巫双还是觉得累,看来前段时间太耗了。
“下来吃饭吧,今日多点了几个肉菜。”庄千楼边说边看着她,眼中隐隐有着笑意。
“好!”一听有肉菜,她提步就要往外头走,却被庄千楼拦了下来。
他伸手虚虚抚上了她的头发,“你确定……要这样出门?”
巫双有些莫名,而后猛地僵了脸——她好似没有梳头……
“再等我一会!”她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将庄千楼关在了外头,自己急急就往镜子那边走。
待看清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巫双欲哭无泪——这头发简直就是白鹤展翅。
睡觉能睡成她这样也是奇葩了,那翘着的真的是她的头发吗?
咬咬牙,她对头发下了狠手,清一色梳到头顶扎了高马尾,总算能看了。可那马尾还翘来翘去……于是她又编了大辫子。
还别说,这些时间瘦了点,镜子里的她还是挺好看的。自己心中小美了下,终是能出门见人了。
“师兄!我们吃饭去吧!”边开门,她边开心地说道。
庄千楼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了她扎得很紧的头发上,眼中隐有笑意。
“呵呵,这个,刚才没注意。”巫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两人一起下楼。
待走到楼下时,司马钦早已坐在了那里,面前也点好了菜。
乌鸡汤,卤牛肉,还有一碗红烧肉,外加一盘青菜。
巫双只觉得口水都要下来了——她这是多久没吃肉了啊。
不用说,这顿饭自然是吃得格外美味。
末了,巫双肚子都涨了一圈,真是心满意足。
“今个晚上,还请小双妹妹多多担待啊。”司马钦笑笑地为她倒了杯茶。
巫双反应了一会,这才意识到他应该是说要自己灭息的事情了。
“就是今天吗?”她有些忐忑,说道这人要死的话题,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司马钦点点头,“绝对不过今夜。”
庄千楼略一抬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屋中静待司马兄弟完事了。”
“麻烦了。”司马钦眉眼中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果然驭鬼师最喜欢的就是鬼,这一点和折鬼人真是天差地别。
“不过……你是怎么确定什么时候成了的呢?难不成你……算卦?”巫双好奇地问道。
道家也有卦派,但是这和鬼扯到一起去,那时辰很难算精准的,而且算卦之事本就玄乎,是不是真的准,对于她来说有待考证。
司马钦眼睛高兴地眯了眯,伸手从腰间掏出了那个半掌大的葫芦,“全靠这个葫芦。凡是有鬼近了,它定会变个颜色,而且那色还似云动一般。您看,现在这云已经要动了。”
“哦!我见过,上次在那个宅子就是这样。”
“没错。”司马钦继续说道,“我们驭鬼师都有自己的法器,我的呢就是这个葫芦。它遇到越厉害的鬼,那颜色就越浅。听我师父说,要是遇到鬼妖级别的这葫芦就变成白色了。”
“那要是鬼王呢?”巫双顺着就问了下去。
司马钦笑了笑,摇摇头,“鬼妖都没见过,谈什么鬼王。要是哪天这葫芦变白了,就我们三个人,逃都来不及。”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巫双和庄千楼,“怕是就我一个活得下来,那还是鬼妖嫌弃我不愿吃我。”
他这话说得实在,相比而言,确实是折鬼之魂和引鬼之魂能得鬼妖侧目。
司马钦收起葫芦,心情很是不错,“总有一天,爷我也要收个鬼妖玩玩,好好威风威风。”
吃完饭,庄千楼和巫双各自回了屋,不参合司马钦的收鬼大计。
巫双也如约地回去就使了灭息。现在她灭息能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听说要是厉害的折鬼师,平日里是一点气息都没有的,那灭息就和呼吸一样使得顺手。
夜里很安静,巫双使着灭息,一直不敢睡,就怕睡过去这灭息断了坏了司马钦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传来了司马钦的传音。
“成了,小双妹妹安心睡吧。”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眼皮一闭,不一会就进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客栈闹哄哄了起来,不少衙役围住了一间客房。昨夜,就在那间房里头,一个人上吊死了。
巫双没去凑热闹,对于死人,她还是心有余悸不愿见到。
司马钦倒是一脸兴奋的模样,那个葫芦在他腰间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也就巫双他们知道——这里头又多了个鬼了。
“司马哥哥,你收进去的那些个,要怎么用法?”
巫双只见过他收鬼,还没见过他真正意义上的驭鬼。
司马钦神神秘秘地一笑,“嘿嘿,这可是我们墨月宫的秘密。小双妹妹要是想知道,不如来我墨月门下如何?”
巫双别过脑袋,“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好奇的。”
庄千楼看着他俩玩笑,伸手摸了摸巫双的脑袋,带着几分宠溺,“好了。该启程了。”
在这小镇歇脚歇够了,也该继续往紫云山走了。
其实,从小镇这里,天气若是好的话,隐隐就能看见那紫云山的轮廓,可见这山也是高耸入云,如仙家之地一般。
不过,话又说回来,望山跑死马,这看得见却摸不着,真要走到山脚怕是还要好几天,再加上爬上山也是个力气活。但是,只要去到了紫云山,这一路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现在行路可比一开始要方便很多,毕竟是紫云山范围,人烟也是挺多,是以每天夜里也都有个客栈可以歇脚。
可能是近山情却,巫双越是走近那山,她越是不安起来。
“师兄。我有些怕。”
“去到紫云山,就安全了。”庄千楼伸手将水壶递于她,“喝点,这日头还是挺晒的。”
“可是……”巫双接过水壶,闷闷地喝了一口,“好像就是要去紫云山,我才不安的。”
远远看了一眼那山,她的小脸不自觉皱了起来,怎么感觉……不是很想去。
庄千楼顿了下,而后有些了然地看着她,“无碍,折鬼之脉,去到紫云定会被重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巫双有些急,她也说不上来心中那份不安是从何而来,只是隐隐觉得,这山去不得。
“好啦。小双妹子,你这资质,到山上绝对被人抢着作徒弟的。”司马钦凑了过来,安慰了巫双一句便立马转向了庄千楼,“不过,庄小哥,你到是来我墨月宫才是最好的归宿。不知意下如何啊?”
引鬼之人自然是墨月宫的宝中之宝。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让青叶谷的那个老头找到了,他们墨月宫的倒是一个影子都没见到。为此,司马钦很是惋惜。
庄千楼很自然地忽略了他,“师妹不必多忧。以你现今灭息的熟练程度,去到山上也不会拉下太多。凡事需要循序渐进。”灭息作为折鬼入门的基础,是以,无论多厉害这灭息也是一直要练的。
巫双皱皱眉,抛开心中不安,扯了扯嘴角,“那我这几日多练习练习。”
——难道我真的是因为害怕新环境才这么不安?
她又喝了一大口水,便索性直接使出了灭息,“师兄,我想试试极限。”
庄千楼愣了下,便感觉出她已经没了折鬼气息,“你是想……”
巫双点点头,“现在到紫云山还有一日路程,我想试试,这灭息我到底能用多久。”
使灭息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难事,最长的她曾用过一个白日。但这一次她想看看究竟自己能维持灭息多久。
这使灭息就是隔绝自身气息,全然收敛之后,这隔绝之事其实也可算是气的一种,道家称之为无形之气。灭息的精髓就在感受这无形之气,隔绝自己与外界,仿若在自身表面均匀覆了一层。这层气越薄越匀,所需的气力也就愈少,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
“也好。”庄千楼没有反驳,“突破一事也是须知极限才能行的。既然师妹有此意,这一路上也是个好的检验。”
司马钦无所谓地笑笑,“反正这些地方离紫云山这么近,用不用灭息我应该都没什么收获的。不过,小妹妹,可不要逞强哦。”
巫双下定决心要探探自己的底,这样到紫云山上也能清楚知道自己的斤两。
接下来,使着灭息行了一个上午,她觉得除了有些累并没有什么不适,看来自己还是挺有余量的。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正式进入到了紫云山脚的树林之中。
路边有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头用隶书刻着几个字——山浮紫云。想必,这便是紫云山名称的由来了。
林中有一条三人宽的青石道路,平日里也是紫云山弟子下山的必经之途。
不过,这个时辰算是正午,一般道家出门都是清晨,回赶都是黄昏,所以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师兄,要是去到山上,我们还能一同练功吗?”这一点,巫双是刚刚才想到的。
她是折鬼之脉,可是师兄是引鬼之体,会不会就分开来了。
庄千楼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算不是一道练功,想必还是能时常见到。毕竟也是同一门派。”
巫双明显有些低落起来“这样吗……”
“这么舍不得你家师兄啊。”司马钦一旁打趣,“听说这紫云山的漂亮小姑娘可不少哦。”
巫双脸色一红,“才没有。”话毕,想想又不对,感觉自己很舍得师兄一样。
庄千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多想了,顺其自然就好。”
“嗯。”巫双的脸不可自抑地烧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时日和师兄在外,不知不觉两人间比之以前要亲近了不少。其实,亲切的师兄还真是挺让人遐思的啊……
赶了不少时间的路,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是该歇着吃饭了。
三人找了棵大树停了下来,树荫底下还是挺舒服的。
巫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心中的不安倒是越来越盛了起来。
她背靠树坐着,仰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间或飞过一只鸟儿,很是宁静的午后。
“还行吗?”庄千楼边将干粮递于她边问道。
巫双反应了下,明白他是问自己灭息是否还行。她点了点头,“嗯,还没到以前最长的时间呢。”
“上山会比较累,要匀好气息。”庄千楼又叮嘱了一遍。
“嗯。”
司马钦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饭食问题,也坐靠在树上,“唉,再送你们一程,我就走了。到了这边,真是什么都抓不到了。”
其实他明明就是在送行,却偏偏要说成自己就是有目的才和他们一起走。巫双现在也知道了,司马钦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货。
“司马兄弟,这一路,多谢了。”庄千楼的道谢有几分认真。
司马钦立马眯眯笑地凑了上来,“其实墨月宫还是很不错的……”
庄千楼直接转过了身,“其实,送到此处就可以了。”
司马钦扯了扯嘴角,“好吧。我不提就是了。”
三人都在树下坐着,也算是小憩,待会就会继续上路。
巫双闭着眼睛,尽量平稳着灭息,可内心的烦躁似乎越来越盛,让她都有了要逃离此处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静自己。
过了一会,身旁突然传来了动静,睁眼一看却是司马钦站起了身。
“小双妹妹好好歇着,哥哥我去方便一个。”他说得大大咧咧,巫双无语万分。
“庄小哥。”司马钦走到庄千楼边上,背对着巫双,“一起呗。”
巫双更加无语了,怎么方便还要拉着自家师兄。然而,接下来她就听到了一个“好”字,正是庄千楼所答。
这……
庄千楼也起了身,巫双看着他们一同走到了边上稍远的大树后头,脸红红地收回了目光,伸手捂住了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好一会之后,巫双觉得头顶来了一片阴影,睁眼一看,是庄千楼站在自己面前。
“是不是有些困了?”他蹲下身和她平齐。
“嗯,还好。”巫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庄千楼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似乎……有些悲伤?
“师兄,你怎么了?”巫双心底那份烦躁几乎都要喷涌而出,“师兄,我们不要去那紫云山了,好不好?”下意识她就这么说了出来。
庄千楼抚在她额头的手停滞了下来,嘴角缓缓提起,带着她不熟悉的笑容,无奈而又不舍。
“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其实……”我不是很困。
她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庄千楼突然伸手,飞快点了自己几处穴位,刹时将她的灭息死死定住。与之同时,巫双也一下就昏厥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闭眼前,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只隐约感觉到庄千楼倾身抱住了自己,还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但她已然听不清了,铺天盖地地黑暗袭来,瞬时之后,她就被封入了绝息之域,对外再无所感。
固穴定息对于正在使灭息的折鬼来说向来很伤身体。时间不能久,不然折鬼许是就真的气息全无了。可是现在,为什么师兄要突然固住自己的气息?
看着她闭上的眼睛,小巧的脸庞带着赶路才有的微汗,庄千楼不言不语地抚着她的脸颊。
“对不起……”他低低出声,仿若自语。
司马钦走了过来,眼中有一丝不忍,却仍是一副说得轻巧的模样,“好啦,我们该走了。”
闻言,庄千楼站起了身,将巫双腾空抱起转到了司马钦怀中。
“就送到这吧。师妹这些日子身子累得紧,免得她等会舍不得我哭哭啼啼的。你这就带她回去吧。”很平常的语气,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流着,平静的表象后面是让人诀别的危机。
“那我们就走了。”司马钦接了话,而后利落地将巫双背到了背上,冲着庄千楼深深看了一眼,“你……保重。”
接着,他背着巫双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路走去,那是远离紫云的方向。
庄千楼站在原处,静静看着他们身影越来越远,眉眼中渐渐又成了平静一片。
司马钦的身影已经小成了一个黑点,隐在了林木之中。
他们离开了,林中只剩下了庄千楼一人的身影,孤单地站在青石板路上。
微微的林风不知何时不再吹拂,午后的时光不知何时仿若凝固……
一个略带贪婪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帮个忙。”
青衣黑襟,一名斯文雅致的男子出现在了庄千楼身边。一双稍稍下凹的眼睛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眼角的一颗红痣妖娆得很是诡异。
庄千楼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正对着那人淡淡说了句,“何事?”
“好事。”
起风了。
一阵诡异的林风,吹落了树梢那些本不该掉落的绿叶。
下一刻,站在路中的庄千楼和那青衣男子都失了踪迹。
司马钦的步子越发沉重,却一步也不停地往远处走,背上的女孩气息全无地沉睡着,仿若一个失去了生机的人偶。
日头正中,他腰间的葫芦,白成一片浑噩,挥散不去……
——总有一天,爷我也要收个鬼妖玩玩,好好威风威风。
——师兄,我们不要去那紫云山了,好不好?
——对不起……
青叶无猜,紫云魂绝。
一生何长,一世何短。
折鬼脉,引鬼魂,
人间鬼界本就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