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双浑身一僵,只觉得筋骨都好似被人拎起来一般,整个人都发麻了。
许是周围本就安静,又或是她的五感都已怕得钝了。这一刻,四周静得诡异,静得毛骨悚然。
那只手就在她的肩上,她不敢回头,不敢动,不敢眨眼,连呼吸都停在了那里。
完了……
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手就一直放在那处,巫双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手脚冰凉还带着颤意。
每一刻都难熬万分,仿佛正等待着恐怖的宣判。
“巫师妹?”
听到声音,她失去焦距的双眼慢慢回过神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纪师兄。
“是你啊……”
巫双一下就卸了力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纪百里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我刚从山上下来,就看到你在这里傻站着。”
脑海里再次闪过那只手搭在肩上的感觉,手脚还依旧发软,巫
双深吸两口气拉住了纪百里的衣袖。
“师兄,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我后头?”
“就你一个站在这里啊。”纪百里皱了眉,“掌门在山上发现灯没有点,特命我下来探个究竟。”
也就是说……刚才的可能真不是人。
巫双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着纪百里的袖子也不觉紧了几分,但好歹她此时还挺清醒。
“灯,我今日怎么都点不亮。”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些微颤抖,“还有,刚才有一只手突然来拍我的肩。”
纪百里脸色一变,“后来呢?”
“后来,我就见到你了。”
纪百里:……
巫双和纪百里赶回山上的时候,正厅里头已经站了好些人,灯火通明。
仔细一看,紫云山长老以上的全坐着呢。而且还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其他几位折鬼。不过……好似少了一个。
“借过。”一个低低的声音插了进来。
巫双只觉身边刷一下过去了一个人,比他们更早一步进了正厅。
来者正是另外一位折鬼,与纪百里师出同门,名叫封时远,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
巫双只见过他两面,算是折鬼中长得最俊美的一个。只可惜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封时远行了个礼,便站到了折鬼们那一边。行礼时,他的左手腕露出了一个通体黑色的镯子。
巫双好巧不巧看到了,很是奇怪——男的也带镯子?
一共六位折鬼,巫双都认识,但也都交往不深,除了纪百里当过她几天不算师父的师父。
要知道,折鬼们都是很忙的,哪有空理她这个小弟子。
纪百里、封时远都来自白林洲。紫云山只尹夕一个,还有九剑宗孔三方,灵山派的丁松,以及南华门的陆原。一共就这么六个折鬼,很宝贝的。
尹夕作为掌门的女儿,自然是地位尊贵,此时的她也是站在离掌门最近的地方,身材窈窕,柳眉星目,一袭红衣在大厅中很是养眼。其实,尹夕还有个双生的姐姐,名叫尹辰。两人一个早上生的,一个晚上生的,性子却截然相反。
孔三方,人如其名,长得方方正正,看上去还有几分孔武。平日里他话不多,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年纪只有二十,倒是他们所有人中长得最成熟的一个。要知道,纪百里今年可已经是二十七了。
丁松是年纪最小的,整十六,看上去圆头圆脑,很是机灵。法器听说还是尹掌门帮他挑的。平日里,他最喜欢跟在尹夕后头,是个出了名的小跟屁虫。
至于陆原,是个中规中矩的小伙子,斯斯文文,很好说话的样子,总是穿灰色的衣服。后来问了才知道南华门是统一灰色。
此时他们都一副严肃地样子站在那里,巫双有些心虚。
——这么晚了,这么大阵仗,都是因为那灯没点上吗?
坐在正中的紫云山掌门尹九平一脸肃穆,目不转睛地看着巫双和纪百里走进来。
巫双胆战心惊地跟在纪百里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无意识提着那早已灭了的无纸灯。
“拜见尹掌门。”
纪百里恭敬行了个弯腰礼。作为折鬼,纪百里不算紫云山的弟子,只是在此处修行,自然不会称他为师父。
巫双跪在地上,也规规矩矩拜了个礼,“拜见掌门。”
她当然也不能叫尹九平师父,就她这身份,有师父的好事还轮不到她。而且再怎么说,她也算是那个消失了的青叶谷的人。
“贤侄有礼了。”
掌门发话了,纪百里自然就站直了身。
小喽喽巫双不得不继续跪着——因为没有叫她起来。
也好,这厅上的哪个都比她来头大,还是跪着比较自在,可以低头不看人。
进入正题,一旁的一位花白山羊胡须的长老首先开了口。
“西山脚的灯为何今日没有点上,可是巡夜的弟子误了时辰?”
巫双抬头看了一眼,这长老她见过,但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毕竟下头人一般是很难接触到紫云山高级别的人的。
“问你话呢!”那长老见她不作答,加重了语气。
巫双愣了一下,刚要回话,纪百里却先出了声,帮她作了答。
“范长老。我前去查看的时候,巫师妹正从西山脚走出,时辰上算应该耽搁不了。她说是这灯点不亮。”
“点不亮?”范长老有些吃惊,而后面上一片凝重。
几乎是同时,整个大厅都凝滞了。
尹九平掌门的眉头锁得已经可以夹死苍蝇了。
巫双跪在那浑身难受,只觉得所有目光都刺一般向自己射来,尤其是……来自掌门的方向。
——那灯点不了又不是她的错,怎么一个个都死盯着她。
她一艮脖子,决定为自己说下话,“掌门,小人今日从亥时三刻就开始点灯,试了很多次,那蜡烛放在灯台上不仅遇火不着,还一点都不化。”
“你是从何处拿到的蜡烛?”有一个黑络腮胡的长老问道。
巫双耐心作答,“火折子与蜡烛都是从值夜龚先生那里领的。”
龚先生负责此事已经几十年,大家自然是信得过他的。
一时间,又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尹掌门亲自发了话。
“你……所言无假?”
巫双再行大礼,“小人句句属实!”
尹掌门又静了一会,整个大厅随着他也一同安静了。
而后巫双听到了一句终身难忘的话。
“明日起,巫双,你离开紫云山。”
巫双呆住了。
其一:掌门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其二:自己要被赶走了……
“尹掌门!”纪百里也是吃了一惊,“此事巫师妹并无不妥,这般是否……”
“就这么定下了,不许再议。”尹九平打断了他,看向了巫双,“明日,你可到管事处领二十两银子,而后下山,不得有误。”
巫双跪在那里,抬头看着尹九平,看到他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让自己走,轻描淡写地说给她二十两银子打发她。
果然呢……
这老头怕是早想赶自己走了,今日终于找了个好由头了。
紫云山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她这个还会值夜的闲人呢。
纪百里还想说些什么,尹掌门却直接做了个“止住”的手势。
既然要被赶下山了,那也算不得是紫云山的人了吧。
巫双叹了口气,而后拍拍裤腿站了起来——不是紫云山的人了,她为什么要跪那些无关的人呢?
“巫双多谢尹掌门。”她意思意思站着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回去理理行李,等会天亮了领了钱就可以走了。
走到门口,这深更半夜的夜没什么人,她随手就把那早已熄了了无纸灯给扔了。
你别说,这心里怎么着有点不是滋味。
混了两年,丢了副不知道是不是宝贝的手套,当了两年打杂的,回头看看真是一无是处呢。
全厅的人都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做法震住了——不是应该哭着求掌门收回成命吗?不是……
尹九平看着巫双离开的身影,对着在场的人留下了一句话便也退回了后堂。
“所有折鬼,随我来。”
“是。”
正厅后堂,尹九平一脸凝重地看着六位折鬼,“试炼明日就进行。三日后下山。”
所有时间都提前了,虽然只是几天的事情,但几个折鬼都意识到今夜这灯没亮,一定是出了大事。
“爹,为什么?”尹夕是折鬼中唯一的一个女子。
尹九平拍了拍她的肩膀,“时间不多了。那灯点不亮,是因为……鬼王已经降世。”
“什么!”
几个折鬼俱是一惊。虽然鬼妖横行就是鬼王降世的前兆,但大家对于鬼王何时降世都没具体概念。而如今,竟然是他们还没下山就已经出来了吗?
“时间紧迫,定要在鬼王真正强大之前……”尹九平看了他们六个一眼,“罢了。多说无益,你们先去歇息,明日戊时在封鬼崖试炼。”
“是!”
几位折鬼离开了后堂,往歇息的地方一同走去,表情都有些凝重。
试炼,没有通不通过,因为不管如何,他们这六位折鬼都是要下山的。
依旧是后堂,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在几位折鬼走后走了进来,站在了尹九平的身边。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签纸。
尹九平回身对着老人拱手行了个礼,很是敬重。
“师祖,敢问卦象可有明示?”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拿着签纸走近了几步,“你让那个女娃娃走了?”
“她明日就会离开紫云。”尹九平据实以告。
老人点点头,“也好,不管是不是她,总归走了的好。”
“可是现在鬼王已出,不知道我们还来不来得及。”尹九平很是担忧。
折鬼们才刚要下山,还没有历练就要对上鬼王的话岂不是会一败涂地?
老人摆摆手,“鬼妖鬼王,每几百年必会出来那么一次,从来就没有胜过,不足为惧。”
“但会不会有万一……”
“天命如何,就无人可知了。”老人边说边看着那签文,“可是紫云山之命……唉。”
一声叹息。
泛黄的纸张,几行小篆黑色毛笔字,那是两年前就有的签文。
而那之后,再无卦成。
紫云客来,折鬼成鬼,
主客皆欢,无山无魂。
无山无魂……
紫云山不复在,山上也无人,这便是灭门之祸。
两年前,紫云来的外客,只有五位除尹夕之外的折鬼,还有就是巫双那个不是折鬼的丫头。按卦象来看,折鬼成鬼,许就是讲的她失了折鬼之脉。
所以,哪怕她曾经真有折鬼之脉,哪怕尹九平早已看出她的折鬼之脉是被灭息所封,他也只让她做了个低等弟子。如果当真主客皆欢,这紫云山怕是只有亡了。
——赶下山也好,这样便算是不欢而散了吧。也许这卦象还能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