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石头背着筐子到了重宁家,只瞧见杨蓉一人,左顾右盼后询了一声,“婶婶,我跟爹打猎采了好多蘑菇,给你们送些吃,咦,阿宁人呢?”
杨蓉瞧见石头这孩子勉强挤一个笑容来,眉间却隐着几许忧虑,即使是露出的笑容也染着郁色一般,“从元宵那天回来就一直窝在屋里头,问什么难受也不说,瞧着像是病了。”
石头闻言心下内疚更甚,“都是我不好,没顾好阿宁,让她受了惊吓。”
“别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也是婶婶疏忽,想着她近些日子性子有所改变忘了她先前胆子小。今儿要是好不了,我去请王大夫来瞧瞧。”杨蓉怎舍得苛责一孩子,柔声宽慰他道。
“我……去看看她。”石头心情也跟着落入谷底般,头耷拉着,搁下背上的篓筐,往重宁的屋子走了两步。刚要抬手敲门,面前的门开了缝隙,谈论中的主人公脸色红润地走了出来。
“石头哥,娘。”重宁唤了两人后,视线就落在了地上那一篓筐的蘑菇上,急着走了两步俯下身子,颇为高兴地挑挑拣拣起来,拿在手里又捏又瞧,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心情不好。
“……阿宁,你好了啊?”石头瞧着她那精神模样,呐呐问道。
重宁蹲着身子,头也未抬地应了声儿,已不见抑郁神色,这两天闷着自个儿想了许多,在摸到她藏的那些铜板时忽然发现自己纠结的问题颇为无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这一世打定了主意不受其苦,自然就宽了心而活。
这一辈儿要活得好好的,仇要报,日子也得幸福美满的过。
石头和杨蓉在一旁看着,总觉得眼前的重宁又跟之前的不大一样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一样。金透的晨光穿过屋檐洒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似乎都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眼角眉梢是一派的平和安逸,身上多了一抹出尘的气息,显得愈发空灵动人。
石头看愣了,杨蓉看笑了,没事,就好。
“这么多蘑菇,等着,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重宁挑出了不少色泽艳丽的蘑菇扔到了盛放垃圾的簸箕里,随后拎起剩下的半筐子去了厨房,走到一半似想到什么转头突然对石头正经道,“石头哥,越是好看的蘑菇越是有毒,诺,你瞧一瞧簸箕里的,人可不能吃,以后看见可别误食了。”
飘渺的仙子霎时坠落凡尘,成了烧火丫头。石头咧了咧嘴,抚了下回归胸腔的小心脏,点了头儿就跟上去打下手了。
洗净的鲜蘑剁成碎末,同细粳米一起放入砂锅慢火细熬,起锅时加细盐调味即可。又因为早晨不宜吃油腻,随后又做了玫瑰花卷儿,其实就是紫薯制成泥和面,把和好的面皮擀成饺子皮状,四周薄中间厚,重叠放在一块儿,拿一根筷子在中间压一道印儿,从底部往上卷,卷好后再从中间切成两半,竖起,整出花瓣的形儿来,再拿到蒸笼上蒸着。
重宁看着筐里余下的一堆蘑菇,转了转眼想到了法子。取了一罐黄豆制成的酱,摆在案板旁,双手拿着大刀,一手一个开始切蘑菇,弄得屋里“叨叨”的响着。
“都做了?会不会吃不完?”石头瞧着,眉头一挑,禁不住问出声道。
“我是要做酱,这些鲜菇能存的久一些,坏了怪可惜。”
石头似懂非懂的点头,瞥了一眼散出阵阵香气的蒸笼,默默咽了下口水,卖力干活儿。
蘑菇、胡萝卜、木耳还有石头家先前送的腊肉,全部切丁,成一粒粒细小的颗粒状。锅里加入八角粉、胡椒粉、小茴香粉,一点油,用中火爆香,加入肉丁翻炒,再依次加入胡萝卜、蘑菇、木耳,翻炒片刻后加入豆酱炒匀,沸腾后转文火熬制三盏茶的时间。
三者的时间相近,重宁将熬制好的肉酱盛入罐头里封实,还有一半儿装入另一罐里打算让石头带回家去,交代可炒菜蘸料吃。
收拾妥当,三人用起了朝饭,蒸熟后的玫瑰花卷颜色会变得浅一些,也更漂亮。蘑菇性味甘凉,能补脾益气,润燥化痰。杨蓉同她生母白氏一样,也是生完重宁没养好才损了根儿,导致现在身子弱,重宁不想她步上白氏的后尘,有心给她调理,故此在吃的方面更加用心,食补也是补。
“对了,阿宁你那天带回来的衣裳哪儿来的,好看是好看,可……可也太薄透了吧?”杨蓉吃着粥儿记起屋子里头的那件衣裳,重宁‘病’了两天她也没顾得上问,这会儿才想起来。
重宁眨了两下大眼儿,想到了那日应下的事,不禁有些汗然,这都已经过去两日,春雨阁的莺莺姑娘会不会以为自己昧下了那十文钱和衣裳?摸着口袋,从里面掏出了那些个铜板放在桌上。
“是位姑娘看我袄子上的绣花好看,让照着给做一下,一件儿给二十文,这是定钱。”
杨蓉闻言惊愣,“二十文,怎么能收这么多!”
“虽只是费点针线,可这花样儿都是图新鲜的,娘的绣活儿好,我画的花儿妙,当是值当了的。”重宁说着,心里却是盘算开了,杨蓉闲着容易多想,接点绣花的轻松活儿倒是不错。
“这应了人家的还是早点做,我一会儿就去绣。”
替重宁绣过两次,杨蓉的针法就快了许多,紧着时间连口茶水都不肯喝,一个早上就绣完了活儿。只是要送到春雨阁,重宁犯了难,要她一人去她娘肯定不放心,再说那地方她也不想再去了。这边愁着,某块石头就自动往上凑了凑。
“阿宁,有什么事儿要帮的只管跟我说,别一个人闷着。”石头脸上的真诚不容怀疑,一口大白牙露的比以往更甚,他本身就长的不错,一笑起来更显得俊朗。
重宁略作沉吟,有些为难的瞅了瞅了石头,想到要去的那个地儿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石头看着她那清亮的眸子亮起复又蔫吧了的样儿,忍不住头脑一热豪气道,“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阿宁一句话的事儿,有什么石头哥给你担着!”
重宁被唬住,心想这竹马还挺靠得住的,于是也爽快的道:“那就请石头哥帮我送这件衣裳去春雨阁吧!”
“好……春春春春雨阁?!”石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一张脸憋的老红,一个字儿不吭了。
“石头哥若不想去也没关系。”重宁见他那样子也不想为难人,老是麻烦石头哥也说不过去,遂想着自个儿跑一趟。
“去,我这就去!”石头一咬牙豁了出去,拿了衣裳犹如慷慨赴死般上了路,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只是送个衣裳罢了,莺姑娘又不吃人。”重宁对风月所知之甚少,那天窥见的一点也不足以让她明白对于俊朗小石头来说,那里不吃人,但是吃豆腐啊。
过了两三个时辰,发髻微微凌乱,袄子上好几处拉扯痕迹,一脸受惊的石头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重宁家,犹如身后有洪水猛兽般,嘭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母女俩一同望。
“我我我我……她她她她她们……钱!”
“……”母女都是一怔,这话说得太让人想岔了,什么钱,卖身的?重宁掩着唇噗嗤笑了,还是杨蓉假意咳嗽了一声,安抚他道,“慌里慌张的遇着什么事儿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石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微妙,黑里透红红里透黑的,半晌匀了气儿闷声道,“衣裳送到了,姑娘很满意,多给了十文钱,后来……又有几位姑娘说要定,我把你给我的图纸给她们瞧了,上头添了一些要求,还有这包是订金,共一百七十文钱。”
说着,拿出一只鼓当当的袋子,搁到了桌上。杨蓉小声惊呼下,颇有些不置信地看着那纸上密密的字儿,这……做完收了全款不就有三百文钱,于她们来说可是比巨款。
“谢谢石头哥帮忙跑这个腿儿。”重宁斟茶递到他手里,诚心谢道。
石头缓过了劲儿,挠着后脑勺说不碍事,看着重宁盈盈着笑意说下次可能还要麻烦只能心底苦笑着应下了。随后又将那位莺姑娘帮忙把价格抬高了五文钱的事儿也同她说了,顺带的还有他听来的故事。
重宁这才明白,那位莺姑娘原来是将她当作同病相怜的人儿,父亲好赌好色将她卖进勾栏里,唉,也是个可怜人,重宁唏嘘之余能做的无非也只是多绣一幅花儿谢恩情了。
一百五七文加上零零碎碎的凑一凑也有个二百文,有了这钱,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自己会的就是做吃的,眼儿瞧见石头一口一口吃着玫瑰卷,忽然问道,“好吃吗?”
“好吃!”
“比外头卖的那些个呢?”
“好吃十倍!”
“嗳,石头,再帮我个忙呗?”
“!”石头顿时噎住。
重宁看着好笑,替他顺了顺背,打趣道:“不过就是打听个事儿,至于么。”
“什么……事儿啊?”最后的尾音都打了颤儿的,还一本正经的放下了花卷,强作镇定。
“泗水集市的摊位一月要多少租钱?”
“呃?”石头脸上茫然,“这个我也不清楚,回头问问我爹去。阿宁是想摆摊儿卖吃的么,前些日子我带你做的糕点在集市吃,有不少人眼馋还问我们买呢,要是摆摊儿一定能卖很好。”
说着,便觉着阿宁的想法好,这样在集市他也能时时刻刻瞧见,当即要回了家问去,重宁拗不过,替他装了蘑菇肉酱和一些玫瑰卷儿带上,看着他替她着急火热的模样,心里亦是生出了一丝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