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吁……停,诶,老伙计,那儿有家食肆,咱去那儿垫点肚子吧?”几人赶着骡子,驮着重重的香料正往泗水镇的芙蓉街行去,其中一人勒住了缰绳道。
骡子上坐着的另一人却道,“你这趟儿是头一回跑吧,这家馆儿……哎,不提也罢,前头儿就是集市了,里头新来的做吃的有一手,今儿我带你尝尝去。”
那人往回看了一眼小猫两三只的食肆,想了想痛快点了头,“行嘞。”
“走喽!”那人欢呼的拍了骡子屁股一下,洋洋洒洒的离开了旁边的食肆,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食肆的老板重大龙探着脑袋看自家店小二灰头土脸的垂着脑袋回来,不由碎了一口,“这客人都停在门口了,还留不住,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店小二不痛快的心里暗暗腹诽:有本事你丫的去留呀,你个重大虫,偷人家大厨的媳妇,把大厨气跑了不说,连买来的食材都是不新鲜的,食肆落得这么个境地都是自个儿作的,怨不得谁!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这月的薪资还在他手里扣着,一落不好跟那大厨一样被坑得白干一月,遂一脸的殷勤笑着,“掌柜的,您不知道离咱们不远的集市里头有家新摊儿,不止过路的,就连街坊领居的都去那儿了,咱们这儿自然冷清了。”
重大龙一听,贼溜溜的鼠光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犹豫半晌摸出两枚铜板来,对伙计说,“你去集市里探探,顺道买点回来,要是你说的有半点错仔细你这月的工钱。”
店小二应下,一回身脸色就垮下来,暗啐了一口,“抠赛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二从集市回来,手里掂着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进了食肆门,重大龙正无聊的趴在桌上打盹儿,一阵香味引的他困意全无,嗅着红彤彤的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厢小二将东西在重大虫面前晃了晃,“掌柜的,是煎饼稞子。”
重大龙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拿起来张开大口,囫囵的吞进了肚子,只觉得那叫一个口齿留香,不够吃呀,再想想自己婆娘做的饭菜,食之无味。
“掌柜的好吃吗?”小二扬着脖子试探着问。
“哪里好吃了?我看味道也就那个样子。”重大虫吼着嗓子,一脸的虚伪相,“去去去,闲的你,干活去。”
店小二瘪瘪嘴,拿起肩膀上的抹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呛的重大虫一阵咳嗽,店小二满意的贼笑了笑,“对了,掌柜的,我看卖煎饼的姑娘像是您二兄弟家的,就是上回求到咱食肆,说家里穷的没一口粮了,大冷天的跪在门口一天,您都没给一口吃食的那位姑娘。”
重大龙“咦”了一声,“你可看清楚了?”
小二点点头,“掌柜的,我又不眼花,要不您亲自去看看。”重大龙一脸的不信,那时她跪在食肆前求了一天最后连句狠话都哆哆嗦嗦的讲不利索,重二家的那胆小的瘦弱丫头何时有那种本事了?原本打听着是猎户张大勇家罩着,找了一份不错的活儿计,原来是卖煎饼稞子过上红火日子了。
重大龙还真的亲自去了一趟集市,远远看见……还真是重宁。摊子的生意十分红火,单单排队的就有二十来人,桌上更是挤满了人头,各个吃的满面春光。
两厢对比,重大龙心里渐渐生起了不快,一个小丫头哪来这么个本事,定是家里人教的,重二要本事没本事的,一辈子畏缩着过,偏生就娶了个好婆娘,不仅长得好,性子也好,就连当家的本事也比他家的强,怎么当初就让他给娶了……羡慕之余,生出妒意,原想自己过得比他好也就罢了,可现在连个女儿都这般能干,油光光的面庞上再难掩嫉妒神色。
身旁有人经过,一边吃着一边聊上了,议论的人他也有所耳闻,泗水镇横着走的小霸王,不知又闹出了什么事儿,重大龙不自觉地听了声儿被移走了注意力。
“卢员外二老平日里行善积德,倒是个不错的,可他那独子实在是不争气,泗水镇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的事儿做了不少。想来也是招了报应,一年内连娶三房正妻,娶一个不到三月便都离奇病死了,连带着娘家也不落好,尽出事端。反正卢小霸王的克妻恶名是传遍了,听说卢员外急得直跺脚,正四处寻着媒婆说亲呢,哎,可惜他家那颇丰厚的聘礼了。”
“钱是不少,那也得有命花啊。人家好好的闺女嫁到他家没几月就死了,连带着自个儿家都不落好,图啥呢,还有谁敢嫁?”
“也是。”
“所以啊,像卢员外的财力家势,本来是要挑选些门当户对的姑娘,没人愿意啊,可把媒婆急死喽,卢员外也不打算讲究了,说是寻个不错的姑娘能嫁过来便罢了。”
重大龙跟在那二人身后耳朵拉着老直,越听嘴巴上翘的越是厉害,心中不由盘算起来,黑溜溜的鼠眼更是透着一层精光,卢员外聘礼,这事儿来得巧了,再看了一眼摊子前颇为秀气的重宁,计上心来,搓了搓热乎乎的手心,赶紧的就往自己家中赶去……
这厢,重宁的早点儿基本是卖完了,扭了扭发酸的胳膊,又转了转腰,才觉得僵硬的四肢舒坦开来,没有石头的帮忙一个人果然很累,石头跟着张大叔又去山上打猎了,这次准备多弄些,住在山上的猎屋里,四五天才能下山,重宁这两日都是自己出摊,累的回去就倒头睡觉。
平底窝上还剩下一个凉了的煎饼稞子,是重宁给自个儿留的,她忙的没时间吃朝饭,正打算吃完就推着小车回村子,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沿着摊位乞讨下来,人们见了都避恐不及,他拿着破碗求到重宁这里,“姑娘今儿生意不错,行行好打赏点吧。”
重宁睨过去一眼,见是个约莫中年的乞丐,很快收回目光,置若罔闻,坐在木凳上一口一口的咬着煎饼,脸上神情淡的近乎冷漠,乞丐看今是讨不到钱财了,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拿的,“姑娘心善,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您那口赏了我罢。”
重宁闻言,三两口的吃完了煎饼,腮帮子鼓鼓的,擦了擦手,该做什么便还做什么,收起了摊儿。
乞丐讨不到东西,眨巴着眼儿瞧,使劲咽了下口水,心里也生了怨,不出声儿的杵着。
“公子,这集市里脏乱,您作甚亲自跑一趟?”一小厮打扮的少年蹙着眉头,跟身旁的华服男子道。
“你不懂,尹老爷好吃,爷我是投其所好,总得表现出足够诚意来。”贺云戟一双桃花眼挑的极为得意,说话间,方才乞儿行讨的一幕就落在了眼中,行至那摊位旁,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出声道,“不过一口吃食,姑娘再做就是,何必和一乞儿过不去。”
重宁自这人靠近就察觉,暗中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极力忍下才没给那虚伪的人一耳光。时机未到,她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更不想同这人有任何牵扯,遂一言不发地继续整理。
收拾妥当后,看也未看贺云戟一眼,推车离开。
“唉,你个丫头片儿,我家公子在跟你说话呢!”小厮见自家公子受了漠视,如同自己受了辱般叫嚣出声。
重宁只抬头看了一眼,别有深意地从贺云戟身上滑向那说话的小厮,一双大眼儿明晃晃地说着狗仗人势,动作却未停地从主仆二人身旁离开。
“唉你……”小厮想上前拦人却叫人给挡了下来,有些语弱的辩解,“公子,那丫头对您不敬……”
贺云戟收了折扇,抵在胸口,方才一抹异样的感觉已然消散,那个丫头的眼神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一人,而那人已经……思及此,眼神已经黯了下来,不再有闲情逸致,点了一下还忿忿不平的小厮道,“办正事要紧,去问问那摊子在哪?”
片刻之后,小厮过来回话,脸上有些讪讪,“公子,你要找的那人……就是方才那个丫头。”
贺云戟略一挑眉,视线往她离去的方向掠过,半晌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凑巧,改天吧。”
“是。”
走出集市的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一辆小食车从转角推了出来,重宁皱着眉头看马车离开,随即搁下推车,折身往巷子里侧走去。方才的乞丐捧着只黑乎乎的碗出神,碗里面只有一个铜板。
“铛”的两三声,十个铜板似从天而降,瞬间落入空荡荡的碗里,乞丐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透的双眸,眸子淡淡如水,却仿佛是一道光似得照的乞儿睁不开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好一阵吃惊,眼前的姑娘不正是刚才吃煎饼不肯理睬的,“多谢姑娘,姑娘这等好心定会有福报。”
这话上一世听过不少,这会儿重宁听在耳里只觉得讽刺,冷着脸儿道,“这些个铜板不是白给的。”
乞儿闻言一脸疑惑,他看看自己一身破旧,能图他什么?
“你去宛城帮我打听下钟家和四喜楼的消息,这十个铜板便是你的。”重宁顿了一顿,“以后每月十五,同我说一次,一次十文钱。”
“听消息?”
重宁无意解释,只吩咐越详细越好,随后就打量起眼前的乞丐来,生有七尺,只是伛偻着看着落魄至极,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右手藏在衣兜里,别个看上去也没什么疾症来,遂临走之时冷冷扔下句道,“好手好脚的男儿做什么不好,何苦做个乞丐。”
那乞儿停在原地许久,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眸不知怎么的突然亮了下,直到重宁的身影从小巷子里淡出,消失,才回过了神,右手从衣兜里滑了出来,垂着了,乞儿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良久,终于动了动,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碗里头取出了钱,攥在手里。
十文钱,不多不少,恰好能够一封信的邮资,有多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他不是生来就是个乞儿的。
走远了的重宁不知道她的一句话改了一人的决定,又掀起多大的风浪,她只想的是这一世她不再做无谓的好人,救贫不救穷,何况她现下就是个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