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福安堂出来之后，方氏心里已经是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了。好多事情似乎都是这样，还未动手之前或许会犹犹豫豫惶恐不安，可真正的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也只能够硬着头皮走下去了。甚至是，还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借口，这一切全都是迫不得已才做的。
老夫人不过就是变得痴痴呆呆罢了，又害不了她的性命。这些年为府邸里里外外的操劳，她这么做其实是让她享清福去了呢。最重要的是，她作为府邸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只要老夫人一倒，即便是二房和三房那两个贱人心里有不如意，也不可能真的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谁让她们还不够那个资格呢？
这么想着，方氏竟然有了隐隐的期待，日日的派人盯着福安堂的动静，早就巴巴的想真正成为这个后宅的女主人了。
终于这一天到了，这日方氏正在弄着绣花册子，便见邓嬷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那溢于言表的喜色，方氏哪里能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氏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能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的。
“主子，一切都依照您的计划发展呢。二太太刚刚在福安堂大闹一场，要把朝哥和茹姐儿给赶出府邸去，这推推嚷嚷间，老夫人不小心给跌倒了。要奴婢说啊，主子这招真是高明，明知道这些年二太太对盛姨娘怀恨在心，却找了术士来，说是朝哥儿和茹姐儿和她犯冲，才致使她这么多年都无子嗣。现在老夫人病倒在床上，药效也该差不多了。主子完全可以把自个儿给摘出去。至于甄氏，她可留不得。甄氏聪明的很，千万不能等她回过神来，那可就坏了。”
“国公爷和二爷现在都在气头上，听说二爷狠狠的给了甄氏一巴掌，若不是三太太拦着，现在甄氏还不定活不活着呢。老夫人这么一病倒，内宅之事自然是由主子您处理了，这当口，倒不如让二太太去外面的庄子上静静心。”
眼下也只能够这样了，其实方氏是不想留着甄氏这祸害的，可若是做的太显眼了，她又怕自己露出马脚。是以，也只能够先暂且这样子了。等她真正成为后宅的主人，即便是甄氏怀疑些什么，到时候她想揭穿她，怕是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能耐。
方氏心里打定主意之后，便匆匆往福安堂去了。
三太太向来是没有什么主心骨，方才又看二爷那般残暴的对二太太，她吓都吓坏了。这会儿看方氏来了，竟是忍不住的哭泣出声。
果然是没出息的东西！方氏心里冷哼一声，不过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
她眼圈红红的看着二太太，难过的摇了摇头，虽然一个字的指责都没有，可大家都会察言观色，如何不知道方氏这是在埋怨二太太。
二太太出生在名门甄家，行事间却如此不稳妥。朝哥儿和茹姐儿怎么说都已经是认祖归宗了，哪里能够因为莫须有的什么避讳而强行把他们给送出府邸呢？甄氏是嫡母，这般做，可是犯了七出了。她更不该为着这事儿闹到老夫人这里来，虽然是无心的，可老夫人现在昏睡不醒，这若有个三长两短，直接休了她都有的是。
甄氏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方氏这眼神让她面上更难堪了。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喃喃道：“大嫂，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没想到老夫人怎么就摔倒了……”
说到这，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氏闻言，心里冷嗤一声，嘲讽道你当然想不到了，这些日子那药效早已经是满满渗入了老夫人的经脉，最忌讳的就是激动。
方氏暗暗叹息一声：“先不说这些了，还是等老夫人醒来再说吧。”
方氏这话一锤定音，二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行人就这样手足无措的等在福安堂，直至傍晚，老夫人才悠悠醒来。
只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老夫人竟然谁都不认识了。
“怎么会这样呢？郎中，你再看看？母亲向来身子康健，又一直吃您弄的药膳调理，不可能这样的。”
那郎中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子，也有些无可奈何：“老夫人毕竟已经八十了，老夫可以试着再配些药材，可希望至于有多少，老夫也不敢保证。”
顿了顿，他又道：“或许国公爷可以去请御医来给老夫人瞧瞧，兴许是老夫才疏学浅也不一定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许子晖，可还未开口，却被方氏给拦住了：“老爷，皇后娘娘现在怀着身孕，您这样去请御医，若是扰的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岂不是……”
许子晖一愣，是啊，这的确是棘手的很。皇后娘娘惦念老夫人这没错，可毕竟皇嗣为重，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定国公府邸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由得，他有些犹豫起来。
二太太不忿的看了许氏一眼，“大嫂的意思是要对外瞒着老夫人生病的消息了？”
二太太知道现在她最不该说话了，说什么错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还是说出口来。
方氏倒是沉得住气，丝毫都没有动怒，她看了二太太一眼，道：“弟妹，我也是为府邸上上下下的人考虑。你又不是没有看到皇上对皇后娘娘那紧张的样子，这个时候若惹的皇后娘娘忧心，动了胎气，这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况且，老夫人向来最是疼爱皇后娘娘，想来也不会希望皇后娘娘为了她的事情忧心，伤及皇嗣。”
饶了这么大的圈子，二太太算是看出来了，方氏压根就不想把这事儿给传出去。
不由得，她心下有了一些疑惑。
可却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二爷见二太太到现在了都不明事理，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
方氏忙劝阻道：“要我看，不如让弟妹这些日子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也算是静静心。至于该如何处置，还是等老夫人恢复之后再说吧。”
二太太一口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方氏还真是狠毒，这不是让她在庄子上自生自灭吗？
不行，她绝对不能够这么坐以待毙。
她才不会愚蠢的以为方氏只是担忧皇嗣才不想让皇后娘娘知道老夫人生病的事情呢，她跺了跺脚，装作气急的拂袖而去。
不过谁都没想到，刚出福安堂，她便打发自己身边的宋嬷嬷往甄府去传话了。
南陵的圈子就这么点儿大，甄家小姐和萧凝是闺蜜，这甄氏虽然没有能耐直接往坤宁宫传话，可借着萧凝的嘴告诉皇后，她还是自信可以办到的。
方氏千算万算根本没料到，甄氏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这么一会会儿功夫便察觉到了蹊跷。
夜色弥漫
顾明嫣闻着萧凝派人传来的消息，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她觉着自个儿什么都不怕的，可没想到老夫人这么一病倒，她竟然会如此心痛。
不管老夫人之前有没有试探她的意思，她总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心里是挂念着她的。
沈熠蹙了蹙眉，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别太忧心了，朕已经着太医院的御医往国公府邸去了。”
顾明嫣却是心乱如麻，她总觉着这事儿蹊跷的很。尤其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是用如此方式才传入她耳中，可想而知，有些人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
她紧紧的抿着嘴唇，指尖都抑制不住的颤抖了。
“紫鸳，你亲自会府邸看看老夫人，本宫怀疑，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的。”
沈熠一愣，诧异道：“你怀疑是有人对老夫人动了手脚？”
顾明嫣缓缓点了点头，“外祖母身子康健，距离上次入宫见我也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如何会一下子就病倒了呢？而且皇上不觉得很可疑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是想着如何隐瞒我。固然是挂念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可细细想想，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说法沈熠自然是赞同的，他搂着她的腰身，心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定国公府邸毕竟不是顾明嫣名正言顺的母族，那些人心里的小算计，他其实也多少有预感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快。
沉吟片刻，沈熠低声道：“现在看来朕当初让惠妃入宫，根本就是个错误。”
顾明嫣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惊讶道：“皇上的意思，难道是……”
说着，她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她紧紧的埋在沈熠怀里，喃喃道：“皇上，外祖母不会有事儿的，对吗？”
翊坤宫
淑妃望着外面皎洁的月光，整个人却恍惚的很。
她真的有些哭笑不得，想到半月前皇上突然往她宫里来，她欢喜到不行。
这么急着往她宫里，她觉着自己做的这一切终于是有成效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摆在她面前的竟然是那么艰难的选择。
沈熠的态度很坚决，胆敢拿这宫廷秘辛来作为邀宠的手段，很好，方氏一族这是活腻味了。
淑妃当场就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让皇上如此震怒。
“淑妃，你父亲有从龙之功，朕也是惜才之人，只是这件事情他太让朕失望了。莫不是他因为你未得宠的事情早已经是对朕心存怨怼，若不是，又为何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助你得宠？”
这样的心思，只能够用四个字来形容，其心可诛。若说淑妃之前还有些不懂沈熠为何如此震怒，那么现在她懂了，帝王的威严是任何人都不能够挑战的。
方氏一族这无疑是自取灭亡。
淑妃满目惶恐的看着他，这样的目光下，沈熠微微勾了勾唇角，说出来的话却前所未有的冷酷：“淑妃，你该是知道的，你父亲的虎符如今早已经掌控在朕手中，你若还想保全方氏一族，就乖乖听朕的话。”
“朕之后每个月逢都会有三日来你宫里，不过，却不会发生任何的事情。最多半年的事情，朕要看到你亲自请旨，去静安寺削发为尼。以你一己之身保全方氏一族，这孰轻孰重，你该是能够掂量的来的。”
淑妃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之后她笑了笑，“皇上，看来外面那些传闻是真的，您早就打算裁撤六宫了，只是怕这样会引得南陵世家大族反抗。若臣妾主动削发为尼，这便开了先例。”
沈熠摩挲着他手上的白玉扳指，“你说对了一半，有一半却说错了。朕的确是宠着皇后，却并不单单是为了她才裁撤六宫。这历朝历代，有多少朝堂争斗是世家名门之间的争斗，无一例外都会牵涉到后宫，牵涉到皇子。朕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朕眼皮子底下发生。”
沈熠虽然在笑，可笑意却从未达到眼眸，淑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感觉很悲哀，从她的眼神她可以看得到，即便是她斗一辈子，怕是也不可能进得了这个男人的心里半分。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难得还容得她有什么选择吗？其实她根本是别无选择的。
父亲为表忠心，在皇上登基不久就交了兵权，皇上那么多的玄甲军，莫说铲除方氏一族了，就是再多一个，也不在话下。
淑妃突然有些羡慕顾明嫣，虽说她是一己之身入宫，背后连个倚仗都没有，可兴许就是因为她这样，皇上才对她另眼相看。
皇上不愿意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做大，也不知道这顾明嫣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老夫人终归还是伤了身子，紫黛虽然竭尽全力的去配药，却也无济于事。顾明嫣紧锁眉头，她是恨不得杀了方氏的，可她知道依着老夫人的性子，是不愿意让定国公府邸招惹这些是是非非。
她当然知道，老夫人把定国公府邸看的比一切都重要。既然如此，顾明嫣也只能够如老夫人所愿。
只是，惠妃却因为这件事情夜夜不能入睡，总说见到鬼。听闻这样的消息，顾明嫣真心觉着有句话说的很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也算是对惠妃的惩罚了。
为了争宠，竟然谋害自己的亲祖母，真是其心可诛。
时间久这样一天天过去，顾明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周嬷嬷早就安排了接生嬷嬷。
这天，顾明嫣终于是发动了。
因为早已经算着生产日子，是以也没有太慌乱。不过，看嬷嬷们忙进忙出的，沈熠还是被影响的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他真的掌心都冒汗了。
内殿的顾明嫣也是第一次经历这鬼门关，好在她早就存了心眼。这个时代女人生产的年纪都很小，这本身已经很危险了。那自然是不能够每天大补，补的多了反而到时候胎儿太壮，若是一个胎位不好，那可就真的玩完了。是以，她每日都会在院里走动走动，在饮食上也很注意。
“主子，您再用力一点儿，就快了。”
顾明嫣感觉自己的力气早已经流失了，不过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够昏睡过去。想到肚子里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哪里敢松懈半分。
就在她拼了最后一分力气的时候，终于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传到了她耳中。
“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呢。”
顾明嫣其实是想摸一摸这孩子的，不过还没触摸到孩子，她就晕了过去。
定国公府邸
舒嬷嬷看着什么都记不得的老夫人，忍不住哽咽道：“主子，皇后娘娘如愿生了个小皇子，您终于可以放心了。”
老夫人似乎是怔了怔，可几秒之后，又变得恍恍惚惚的。
舒嬷嬷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方氏真是作孽，奴婢原也恨不得杀了她的。可奴婢知道，主子您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若定国公府邸因为这事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主子心里怕是更难过的。只是，真的便宜了方氏，她如今如愿掌控了内宅，也不知道每日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心虚。”
在外面等了整整两个多时辰的沈熠，在见到襁褓中的小皇子的时候，整个人竟然禁不住的眼睛湿湿的。
把小皇子交到奶嬷嬷手上之后，他想都没想，便直接往产房走了进去。
“皇上，使不得。”
沈熠知道宫里有这样的说法，产房是污秽的，于他不吉。可这个时候他哪里能够管得了那么多，他是天子，哪需要别人置喙什么。
何况嫣儿为她生了健健康康的小皇子，经受那么多的疼痛，他如何还能够忌讳这些。
顾明嫣悠悠醒来的时候，觉着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的抓着，原先她还有些没恍惚过来。
见她醒来，沈熠轻轻吻着她的指尖，笑道：“朕方才听到你说梦话了，虽然朕陪伴在你身边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开口解开朕心底的谜团，可是朕不介意，朕只需要你好好的陪伴在朕身边就满足了。”
听他这么说，顾明嫣不是不感动的。她伸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好半晌之后，才喃喃道：“皇上真的愿意听吗？”
顾明嫣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开口和她诉说上一世的那一幕一幕，可她知道，她若想和他一辈子走下去的话，势必得坦诚布公。
这个时候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若是沈熠听了这些话之后，会否把她当做妖魔鬼怪。
这一切，她已经顾及不了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都归为平静之后，沈熠忍不住把脸埋在了她的手心，感觉到掌心润湿的那一瞬，顾明嫣知道，这一切她没做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