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家世代镇守西北，或许上天眷顾，家里的男丁不绝，很是昌盛。折家的女儿，反倒是很少，每一家，就那么孤单的一位，在府州，折家的女儿最稀缺。
少生优养，从第二代折赛花开始，折家女将的名头传遍大宁。折家女儿稀少，从小精通武艺，折家的女儿跟男儿一样坚韧。在塞北的这些家族，都以能娶到折家的女儿为荣。
折家女儿豪放，可也没有折美鸢这样的，直接都私定了终身。去青山，里里外外，也就是二三个月。这个时候婚姻还有更快的，可那都是父母之命，媒所之言。
而现在，两个人居然商量着，怎么对付家里人。折彦颜耳朵机灵，一下子都听到了，板着脸，“鸢儿，你何至于这么着急？”
聘礼都在来府州的路上了，折彦颜现在对李晟倒是很好奇。
李晟开始主动跟他套话，“五叔，这一次朝廷责令府州补偿辽人的损失，赔偿了么？”
“叫折指挥，你问这些干什么，军中机密，闲杂人等探听，你莫非是奸细。”
李晟舔着脸一笑，“折指挥想太多，不好区分，还是叫五叔实在，您说是不是？”
折美鸢附和道，“就是，他算是晚辈，叫五叔怎么了。”罗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五叔好。”
“五叔，你把六叔他们放了吧，咱们打个赌，折老令公一定不会惩罚他们。”
自己父亲，折彦颜还不了解么。偷袭宁边州，走漏消息之后，便第一时间将折彦野打了个半死，就是为了做样子给朝廷看。现在，折彦野被贬为平民，还是会被教训一番，毕竟，宁边州催讨补偿的契国使者，还在府谷耀武扬威呢。
曹时连忙道，“五将军，李兄弟说话最管用了，你就放了我们吧，绑的很难受。”
折彦野看着折彦颜，“五哥，我这一趟可不好过，你敢不敢跟李晟赌一赌。”
折知刚道，“就是，五叔，你莫非怕了一个小辈。”
众人激将法一齐上阵，折彦颜果然上钩，“好，你说，赌什么？”
李晟想了想，“六叔，如果我侥幸赢了，请你不要反对在下和鸢儿的事儿。”这个赌注，根本不算什么。折美鸢的婚事，折老令公和折彦质夫妻说了算，他顶多不顾敲一敲边鼓。
“那你要是输了，能给我什么？”
漫无目的的东西，最不好回答。折知刚提醒道，“你若是输了，就离开府州，不要跟我妹妹再有联系。”
李晟皱着眉头，这位大舅哥，还真是各种看不起自己啊。李晟很是郑重道，“不行，我即便丢了命，也不会跟鸢儿分开，你换一个吧。”
折美鸢眼泪朦胧地盯着李晟，情谊满溢，众人感叹，这个女婿，恐怕无论如何，都得留下了。
折彦颜道，“那你有什么可以给我的？”
曹时帮腔道，“五将军，李兄弟有钱的很，什么不能给你？”
“有钱是吧，好，如果你输了，契国索要的赔偿由你来出，如何？”
大宁朝廷决定让府州赔偿契国，府州自己都拮据的很，又怎么能够赔偿的出来。在府谷，好吃好喝，招待着契国的使者，能拖多久，是多久？”
折美鸢完全站在李晟的角度考虑问题，“五叔，他们要了些什么？”
折彦颜笑了笑，“不多，也就牛羊三万匹，粮食十万石。”
折彦野跳了起来，“真是狮子大开口，老子才抢他们牛羊两万匹，他们竟然要三万匹，还有十万石粮食，有本事，就来抢，谁怕谁。”
李晟再财大气粗，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这么多的东西。折彦颜冷声道，“都是你们惹的祸，如今别人逮着机会，还不狮子大开口么？”
李晟沉声道，“一言为定。”折美鸢急道，“六叔也就是受一点儿苦，你若是去赔，肯定倾家荡产。还有，你看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救他干什么？”
折知刚的脸彻底变成了苦瓜，这就是自己的好妹妹啊。李晟摇头，“宁叫天下人负我，毋我付天下人，鸢儿，不用担心，我又不会输。即便输了，也是替折家解决了难题，皆大欢喜。”
李晟高洁的情怀，让秦刚等人十分佩服。在他们看来，李晟的身后仿佛长了洁白的翅膀。
折彦颜吩咐道，“给他们松绑。”折彦野等人活动双手，翻身上马，队伍的速度逐渐加快。折美鸢的脸色很不好看，气鼓鼓的，有些埋怨李晟。
“你真是傻，如果五叔告诉爷爷这个赌注，爷爷肯定会委屈六叔，让你失败。更何况，还有我哥煽风点火，你哪里有成功的可能。”
三万牛羊，十万石粮食，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筹措。“鸢儿，折老令公会给契国这么多东西么，若是喂饱了他们，岂不是有足够的力气来攻打我们。”
“那他们也可以等你拿出东西后，据为己有，不给契国。你要是把家业败坏干净，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李晟打马靠近了一些，“放心吧，鸢儿，你应该相信我，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儿。我答应你的，可有一次食言。”
的确没有，他说救出折彦野，折彦野果然从牢房里出来了。这一路上，李晟的信誉，完全有保证。
从商的人，如果不讲信誉，那就是奸商，生意定然做不长久。
折美鸢这才放下了心思，还是有些难以释怀，李晟岔开话题，“鸢儿，你给我介绍一下府州吧。”
府谷和保德二县，在黄河边上。府谷在河西，保德在河东。府谷县乃是防御哒哒国的前沿阵地，城墙高大。保德县，多注重于练兵后勤，保德军的驻地，便在东关镇上。
保德军的营地，旌旗猎猎，防卫森严。保德军的军府，在保德县令里。李晟他们今夜的落脚点，便在保德县。这里，已完完全全的西北。这里的人穿宽大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膀子，民风彪悍。
保德县城墙，并不高，黄河东面，还没有遭受直面攻击。契丹西京道入侵，上面是坚城河曲，右边是奇岚军的岚谷。保德军在此处练兵，重点防御的，乃是府谷。
边塞人口很少，走过满是尘埃的大街，来到保德军队的军府门前。门口两对石狮子，怒目圆瞪。
李晟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目前的环境，破。
比起太原大城，这里实在太简陋，军府周围的民房，都是用黄色夯土构成，显得很破。走近军府，有士兵，快步跑进去通禀。
“五将军，将主让您进去。”
折彦颜带着人进入厅堂，厅堂正上方，折彦文站起身来，“六弟，你总算回来了。”
折彦野很不好意思，“害大哥你们担心了，真是小弟的罪过。”他擅自带保德军第十军，突袭了宁边州同时连累了折彦文。折彦文统领保德军，难辞失职的罪名。
李晟仔细打量着折家大伯，其人儒雅，有儒将的风范。彦字辈的人，折彦质的本事最大，在抗金战役中，屡次与金国战斗，虽然屡次失败，但并不能否定他的军事才能。
实际上，折家百余年下来，家学渊源，每一代的名将都不缺乏。只是麟州和府州乃是偏僻之地，户口稀少，并不能养太多的军队。
太原之围，以这一角之力，加上众军没有默契，导致一溃千里，一直往西面撤退，损人丢地，何其悲惨。
折彦文叹了一口气，“不怪你，现在本来是进兵辽国，收复故地的最佳时机。可惜朝廷东南内乱，延缓了禁军的最佳时机，收服燕云十六州，恐怕只是一句空话。”
如今，契国和大宁一样，国内强盗横行。天祚帝跟宁徽宗有的一拼，都属于奇葩级别的人物。天祚帝太能作了，喜好女色，荒淫无度，驱逐贤臣，任用小人。
折彦野焉能没有怒气，“大哥，爹真打算给辽人三万匹牛羊，十万石粮食。”
折彦文摆了摆手，“咱们那里能凑出那么多的牛羊，粮食。你上次抢掠回来的牛羊，都消耗了一大半。父亲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拖一拖。”
他的眉间很忧虑，“可恨梁监军，屡屡帮助辽人，对家父施压，而且向朝廷发奏章，这件事儿就是他泄露的。”
折知刚愤恨道，“六叔，我们手脚做的很干净，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原来是这狗贼陷害我们。”
折彦野怒道，“我这就杀了那狗贼。”
大宁对折家信任，不信任的话，也不会让折家人世代世袭府州知府的位置。但同时，也有提防，在府州，有一个常驻的监军，时刻监视他们的所作所为。
如今的梁监军，跟大内梁公公有些亲戚关系。在府州，作威作福，活得十分惬意。如今，竟然给辽人催讨粮草来了。”
折彦颜连忙拉住他，“你想干什么，你是要去造反。”折彦野厉声道，“我早就想杀了那厮，居然在背后害老子。”
就是这么个暴脾气，在兄长面前还有些收敛，“行了，回来就好了，回去受点儿皮肉之苦，不算什么。赶路都累了，先吃饭。”
晚饭，是一只烤全羊，就仅仅放了一些盐巴。折彦文和折彦颜吃的很香，可其他人都有些意味阑珊。
青山之行，让李晟给他们养叼了嘴。现在才发现，以前觉得好吃的东西，原来这般难以下咽。
李晟准备起身，自己去捣鼓点儿吃的，可被折美鸢严厉的眼神儿吓了回去。其他人都看着李晟，李晟只好埋头，又啃了几口腥味很重的羊肉。
这年头，懂厨艺，反而会被人看轻，真是没天理了。
折彦文见他们一个个兴致缺缺，问道，“怎么，累到了，都没有胃口？”
折知刚指了指李晟，“他？”一旁的折美鸢一脚就跺了下去，疼的他龇牙咧嘴，“没事儿，吃你的饭。”
警告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时候，还敢使坏，就别怪妹妹无情了。
曹时适时解围，“李兄弟，你今夜去我家歇脚吧，就在这左近不远。”秦刚同样邀请，“对，李兄弟如果肯赏脸的话，也去我家转转。”
李晟真是求之不得，“秦大哥，曹大哥，那我们走吧。”
秦刚行礼，“将主，那末将就回去了。”
几个外姓人，都起身告辞离去，这个时候，若还是不走，就有些不懂事儿了。他们一家人，肯定有私密的话要说。
折美鸢也想走，却被折彦野叫住了，“鸢儿，天色一晚，你跟去，成何体统。”
折彦文倒是笑了笑，“鸢儿，这是有喜欢的人了，跟大伯说说，他是哪里人，武艺如何，怎么就偷走了你的心？”
大伯倒是开明了很多，折知刚又要开口，被折美鸢给堵了回去。
折彦颜割了一大块羊肉，放在折彦野的盘子里，“老六，还是你来说说吧，二哥未来的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折彦野脸色难看，现在吃这羊肉，就等于吃干硬的草。将羊肉拨给折知刚，“侄儿，你多吃一点儿，这一路，受苦了。”
折美鸢将自己碗里的一块，同样拨给折知刚，“哥，你多吃一点儿。”
折知刚摆着苦脸，心里那个恨啊，“六叔，妹妹，你们对我真好，可是我不饿啊。”
折彦文看出了些名堂，“你们这一路奔波，倒不像受苦了，回来还挑剔了。以前有羊肉，可是抢着吃。”
在西北，能吃上一口肉，同样不容易。这也就上一次，折彦野发了笔小财，军中分了几百头羊，不然，就只有等到逢年过节才会有。
他们这一次能够遇到李晟，真的很幸运。李晟就是他们的贵人，在青山，好吃好喝的供应，帮他们奔走。折知刚仔细想一想，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说实在的，李晟并没有那么讨厌，至少现在，他多想跟着曹时他们一起走，远远的离开这一盘冒尖的膻羊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