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泉楼誉称为临县第一楼，实际上并不高，并不大。还比不上青山西水门地区的得意楼，更何况更加宏伟的大相国寺。
推开窗子，可以看见起伏的山脉，风格一致的窑洞。奔涌的湫水河，往南，汇入黄河后，转道东行。
今夜，李晟破天荒地主动喝了很多酒，大家觥筹交错，喝的很畅快。从今天起，务必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如果能醉下去，是一件很好的事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有千年醉那般头痛难忍，但还是有些微微发胀。侍女端来洗脸水，李晟洗了把脸，问道，“你们家大人呢？”
“县中乡老来找大人，现在大人正在会客。”
梁兴龙在临县很有威望，刚出事儿，乡老们便上门求情了。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如今梁兴龙，成了李晟手里的人才。
当县令大人，怎么可能顺风顺水，一点儿烦恼都没有。陈从安一定有不少的难题，李晟就是为了来解决难题的。西北苦寒，这里没有晋地那么多的大世家，处理起来，会轻松很多。
曹时有些坐不住，拿着临县县衙里独特的包子，吃的欢快，见李晟过来，赶紧让了一个位置。“李兄弟，这里的食堂很有味道，陈捕头今日当捕头上任去了，我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安排手下的人是一个问题，曹时呢，算是折美鸢的娘家人，可不能闲置。以后，或许秦刚和朱文虎也会来，狄北，那就算了。这一次府州，狄北回到保德军，并没有来捣乱。他在不在追杀的队伍里，那就有些说不准了。
如果彼此都看不顺眼，最好还是不要见面，省得彼此都不舒服。李晟咬了一口包子，是柳家庄的味道。别的县衙，可没有食堂，完全沿用了柳家庄的规格。
“曹大哥，还真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你往东边跑一趟，找一找齐叔，看看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让他们赶紧回来。”
都快半个月，按理说，早就应该解决掉子夏山的盗贼，迟迟不来，让人有些担心。
曹时将怀里的几锭金子递出来，“李兄弟，这钱还是你来保管，发了财，不要忘了我老曹就行了。”
李晟没有客气，要把这里发展起来，少不了银子。如今，柳家庄后山的队伍，已经开始往西北迁移。临县这里，有煤矿，铁矿，冶铁炼钢，锻炼兵器，应该要步上正轨了。
“放心吧，曹大哥，就算你入股。”曹时点头，“梁胖子想回青山，李兄弟，要不要我做了他。”他若是回了青山，一定会打折家的小报告。等回过神儿来，想通李晟跟折家的关系，李晟也没有好日子过。
“嗯，我知道了，他的事儿，我来解决就行了。曹大哥，你去找唐安定要一匹马，探听消息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曹时管厨房大婶要了一袋包子当干粮，辞了李晟，就往东边而去。
梁洛的眼神儿很飘忽，他有些小心翼翼道，“李兄弟，你莫非不想回青山了？”
李晟疑惑道，“怎么，监军大人想回青山？”梁洛点头，“这里苦寒，哪里有青山城快活，咱们回去当大官，岂不是最好的。”
“监军，您的官印丢了啊，丢了关防大印，那可是死罪。”梁洛冷汗直流，“李兄弟，不是梁兴龙嫁祸我们么，他不归还我的官印？”
李晟颇为自责，“监军，都是我的错，丢了您的官印。梁兴龙只承认往你身上塞了钱袋，不承认偷了我身上的官印。”
梁洛面色发白，“不怕，我叔叔是梁内阁，能帮我摆平这件事儿。”
梁内阁要解决这件事儿，真的轻而易举，李晟却不能让他跑了，“监军，你难道就没有竞争对手么，你如今丢了官印，辜负了内阁的期望，他说不定会生气。”
人生在世，哪儿能没有几个竞争对手呢。梁洛脸色发白，梁家可不仅仅他一个后辈。多少人，上赶着要给梁内侍当儿子呢。他十分惶急，“李兄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样吧，我找一个能工巧匠，刻印一个假的官印，在西北这一块，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只能在西北这一块了，李晟的强调语句用的很好，梁洛听的很清楚。
他有更大的期许，“就不能瞒过朝廷么。”李晟很是夸张地张开嘴巴，“监军，官印就是青山城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要想瞒过他们，根本不可能。”
都告诉你了，只能在西北作威作福，你回青山去了，我岂不是少了一尊可以借助的大神。
“监军不用忧心，咱们只要在西北立下功劳，回到青山，梁内侍，岂不是更加赞赏。”梁洛明显就是胸无大志之辈，“李兄弟，靠谱么？”
李晟点头，“怎么不靠谱，捧日军第十四营的人，马上就会来临县，那是我大哥的队伍，这一次，不立大功，怎么会回青山。”
在百姓眼里，大宁朝最厉害的，乃是禁军。实际上，西北经年打战的劲旅，才是最精锐的将士，丝毫不逊色于哒哒国和契国的军队。
梁洛就觉得很靠谱，“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监军若是携带战功回去，谁还能小瞧于你。”李晟的奉承很有效果，梁洛有些飘飘然了。他感觉，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李兄弟，为兄弟的前程，可全在你的身上了。”
李晟中重重点头，“监军大人，你且安心在县衙住下，我必然不会叫你失望。”
四目相对，无限情意流转。梁洛走了之后，折知况从李晟的背后转出来，“真是一个蠢货。”
“蠢货有蠢货的好处，小况，你打算怎么办，是回麟州么？”折知况道，“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那想干什么，吃干饭，不干事儿的人，可不怎么好。”折知况不服，“以我的身手，会吃白饭，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李晟点头，“还怎么安排你，就跟在我身边呗，走了，我们去见一见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见他们之前，先去见了梁兴龙，“梁先生，你这一带的影响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梁兴龙脸色有些难看，“李公子，这是从何说起。”“县里有头有脸的人，把我表哥围得团团转，你的朋友很多嘛。”
在当权者面前，越是团结，越是引人忌惮，梁兴龙苦笑，“老夫能有什么影响力，不过是一些朋友，瞎操心而已，我现在就去劝他们回去。”
李晟摇头，“不忙，有些事儿，我想跟梁先生好好谈一谈。”这些话，或许关系到临县，乃至于西北的走向。
梁先生洗耳恭听，李晟不避讳折知况。要达到既定的目标，折家是不可或缺的助力。没有地图，李晟感觉缺了点儿什么，说起来空泛泛的。“梁参赞，我来西北，打算拿下哒哒国的银夏二州，你觉得如何？”
银夏二州啊，哒哒国的李氏，在唐末的时候，就是以这两地起家。李晟的志气很大，一来西北就要端了别人的老巢。随着战略目标西进，在贺南山脚下建立了兴庆府，变成了龙兴之地。
在银夏二州，比邻河套，同样是战略重地，西夏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梁兴龙最大志向，就是捣了左厢神勇军司，跟李晟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眉头皱起，“公子可否知道，在银夏二州，哒哒国至少囤了四厢的军队。”四厢军队，十万人不算太多，梁兴龙补充道，“这只是常备军队，哒哒国的人以游牧民族，上马就能征战，若是爆发出来，至少能凑足十几万人。”
李晟轻蔑地笑了笑，“十万人，可能全部是骑兵么。十万马匹，需要多少的消耗，哒哒人能负担起这么？”
“如果银夏二州这么容易被攻破，咱们至于僵持这么久。”最怕的，就是李晟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李晟道，“我又不是立马要去攻打哒哒国，力量慢慢成长，终有一天，可以完成目标。”
这个目标很宏远，说不定，一辈子都看不见。梁兴龙现在对李晟的期许，完全消失了。
不理解没有关系，只要好好执行就行了。李晟冷冷道，“听说你的那些朋友，盘剥百姓的手段很高明，不知道是真是假。”
梁兴龙陡然心惊，“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在这片土地上获得力量，就必须要改革。”大宁王朝对改革二字，并不陌生，青苗法，一条鞭法，各种法门充斥，最后全部都淹没在尘埃里。
这是要动骨换血的节奏，梁兴龙劝解道，“公子，这般作为，只怕会弄得民心鼎沸。”
李晟冷声道，“反的，是你们。大家好好做生意赚大钱不好么，非要拽着手里的土地，能有什么作为？”
大的改革，都是对土地动手，李晟也是如此。土地乃是农民的根本，奠定了土地基础，就奠定了民心。梁兴龙道，“临县归石州官，石州的知府不会同意的。”
态度很强硬，“石州的知府管不着我们？”
“是县令大人的意思，还是公子的意思？”
李晟点头，“是我的意思。”梁兴龙沉声道，“公子莫非把临县当成公子的私产，你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何以插手县衙的事务。”
“他说的话，便是我的话，梁先生以为如何？”陈从安脸上写着疲累，态度却无比坚决，“阿晟，你打算如何做？”
李晟道，“以官府的价格收购土地，土地归国家拥有，不允许私自买卖。按户头人口分配田亩，税收改为十税三。”
这个法子，让两个人沉思。这是一个好法子么，对普罗大众来说，的确很好。可对于拥有土地的乡绅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打击。梁兴龙家也有田产，这样一来，断了他的财路。
梁兴龙断然道，“大人，如果按照此法行事，临县必乱。”
陈从文看向李晟，李晟不会这么冒失，“我打算成立临县商会，带领大家一起经商赚钱，绝对会比守着田地赚的多，梁先生觉得这样，还会有人反对么？”
梁兴龙质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带着我们赚钱，而不是亏钱。”
陈从安道，“这些年，临县的物资，完全是阿晟弄来的。青山得意楼听说过么，那就是阿晟的产业。在青山，多少人希望与阿晟合作而不可得。”
梁兴龙仍旧有疑虑，“公子，他们不会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李晟眼中泛着生冷的光，“你们只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有多少人不甘心，有多少人会反抗，有多少人要铤而走险。临县还真是风雨欲来，这位公子哥儿，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和依仗。
即将到来的柳毅，便是李晟的依仗。而临县，会成为捧日军坚实的后盾。李晟看着梁兴龙，“梁先生，你会不会配合官府的政策。”
都到了这个份上，梁兴龙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我只能尽力去劝服他们，能争取多少人，我尽力而为。”
李晟道，“梁先生，希望你能坚定的站在我们这一边，你现在可以去见他们了。”梁先生作揖之后离开。
折知况很是担忧道，“你们就不怕他私底下跟着串联。”李晟摇头，“他没有那么蠢，即便自己不满意，都不会自己上阵，顶多不是摇旗呐喊。”
“换一个角度说，他们窜连起来，才好一网打尽。我们可没有闲功夫，一个一个去拔除他们。无论如何，就对我们有利。”
李晟说得云淡风轻，其中却蕴含着无数的危险。陈从安问道，“阿晟，柳毅什么时候来？”
跟柳毅有些不对付，可关键时候，还是得兄弟同心，如果有五百禁卫军在此，临县的改革，将万无一失。李晟点头，“我已经让曹时去催了，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你们放心，梁兴龙没有那么蠢？”
就让他们去商量去吧，谁愿意，谁不愿，都分好了，才好对症下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