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期昌提出的,想要的兄弟之盟不是眼前签定,而是看明年两家的表现。以实际表现来决定这个盟约,可还是将张承翼弄糊涂了。
这个更有实质意义的盟约现在签定,两家都会有底气,面对未来出现的选择有更多的谈判资本。
可赵期昌想的更简单也看的更明白,他才是这个五家联合中最该死的那个,他不死其他人只会观望。任何的盟约,面对更有利的选择时,都难经得起考验。
现在签定盟约,还是将来看表现签,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不可能将后背交付给张家,成为张家谈判的底气之一,也成为自己的死穴。
若他岁数再大一些,赵家积攒的资本更雄厚一些,早早正式在卫里将他与张祖娥的亲订下,那兄弟之盟就可以略去。若是完婚,根本就不需要他考虑太多,赵张两家死死抱团,其他三家也有核心骨,五家联合就成了五家联盟。
到时候,哪有这么多事情,有人动手大伙一起掀了桌子往死砍就行了。
该说的赵期昌已经说完,就等张承翼回复。期间,赵期昌出去到灶房里看看荤菜进度,给张承翼思考的时间。
兄妹俩无语片刻,张承翼端起竹筒仰头饮尽茶水,眉头皱一团:“三郎在逼我,激将。”
张祖娥不答话,手里抓着瓜子剥着,头低着。张茂主动栽培、指点赵期昌,不从中作梗已经很对得起赵期昌,也没有作贱她这个当女儿的。张家上下那么多人,没道理为了她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子跟人拼命,她也没道理和张家要更多的东西。
五十顷的陪嫁嫁妆,数遍登莱也是独一份,这也是赵期昌的催命符。
又饮了一杯茶,张承翼道:“珠珠,家里咱做不了主。三郎要拼命,咱只能出一把力气,没道理跟着他死拼。拦住东面之敌,本就是咱家该有的态度。”
可东面之敌又能有多少?奇山所、金山左卫、威海卫有几个敢伸手进来?各卫之间通婚都少,流动更不大,彼此相对封闭。这些卫所插手进来,得了一时好处也站不住脚。
张祖娥默默想着,张家是最安全的,因为有她,有五十顷的嫁妆。周围卫所想插手进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惦记她,有资格娶她获得那五十顷嫁妆、张家买平安靠山的钱,赵期昌的催命钱的人,必然出身高门。
毫无疑问,为了这丰厚嫁妆,要弄死赵期昌的人太多了。这股压力太大,如赵期昌所说,五家联合到时会在这股压力下成为笑话。
如果只是卫里的压力,五家联合能伙同戚继光吞了捕倭军,还会怕卫里其他家族?
赵家为了一句翻身成为山东高门,实在是太拼了。
脑海中思绪杂乱,张祖娥轻声说着,声线干哑:“若三郎将家中新田报备,又会怎样?”
朝廷不敢大检地,就是因为下面的黑田太多了。赵期昌不报备,手里的田就是黑田,也是名义上有待开发的荒地,是无主的。别人几代人幸苦经营才有了那么些黑田,赵期昌凭什么一步登天有这么多黑田?
嫉妒说不上,既然是无主地,那其他人也可以过来‘开垦’。这种事情太多了,别说黑田,两京高门手黑起来,能与地方官沉瀣一气指着民田、官田睁着眼睛说瞎话,说那是人家新开出来的‘荒地新田’!
张承翼摇头:“没什么效果,反会捅个大漏子。他只会,死的更快。”
卫里除了戚继光,谁家没黑田?
登州卫猛地开出上百顷的荒地报上去,周围卫所怎么解释自己开荒政绩?最大的可能就是都司府派人下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斥责登州卫虚报!再责令登州卫重新报,抹消赵期昌手中的报备新田。
没多时赵期昌回来,上炕,端着竹筒抿一口:“想来大哥已有了决断,说说吧。”
张承翼吐一口浊气:“你这是何必呢?我张家做事会摸着良心做事,备倭城以东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赵期昌点着头,头垂下:“蒙山那边儿呢?”
张承翼心里一惊,神色愕然,还是点头:“我张家,还要要脸面的。”
赵期昌抬头看了看张承翼,吐出两个字:“我信。”
资本家的良心,男人的承诺,官员的理想,少女的美梦,这些赵期昌都信。
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赵期昌端着茶筒看向对面张祖娥恬淡面容,下巴扬起笑着:“珠珠,人这辈子下等的为了吃喝温饱活着,中等的为脸面而活,上等的为心情愉快而活。咱们喝一个,明年五月中旬,咱去备倭城看你。”
张祖娥鹅蛋脸缓缓展露微笑,举起茶筒,另一手托着,俯首看一眼茶汤,又看向赵期昌,笑着:“静候君归。”
“你开心就好,做男人的就该肩挑一切。”
赵期昌仰头饮茶,眼睛闭着,从茶水里嗅到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张祖娥仰头饮茶,心中哀怨,说的简单,她又如何能开心起来?
午饭后,张承翼起码到处溜达去了,赵期昌驾着家中牛车,载着张祖娥来到东北角突出部。
敞篷车上,两人对坐看着海,赵期昌往铜盆里添柴:“海那头,北边是辽东南四卫,东北那边是朝鲜,东边是日本。等卫里安稳后,咱准备造几艘大船,过去转转。听说皇城岛景色为诸岛最优,到时咱一起去看看。”
张祖娥也熟悉周边地理,端坐在车厢里下面垫着毡毯,身上裹着鹅黄色斗篷双手环抱缩在皮裘暖袖中,打量着墨蓝海面浪滚景象:“多大的船?”
“很大,最少两千料,三层楼船,装上火炮,高兴了就对着海里来几发,打些鱼吃。”
赵期昌说着侧头,呼出一口白气,拿起一旁放的蒲扇拍掉落下的薄薄积雪:“蓬莱这地方好,造几艘大船,开上几个赌船,想来也能日进斗金。”
他说的很认真,这是个路引限制下封闭的世界,蓬莱有外来的人流,这是一笔很宝贵的资源。
张祖娥噗哧一笑,张嘴:“好大的出息,城北孙家赌坊要什么有什么,游人何必去海里冒险?”
赵期昌眨眨眼睛,道:“赌博这东西花样多的数不尽,孙家赌坊都是些老花样。这样吧,腊月初咱送你几副牌,再教你玩法。到时候跟着家里姐妹,也能挣些零花钱。”
张祖娥摇头:“姐可不信你有这本事,马吊、麻将都是几百年才有的东西。三郎,你会打牌?”
赵期昌也摇头:“看不上那些牌,我这人脾气不好,输不起,也没好赌品。不沾这些东西,玩的都是自己琢磨的。”
好的赌品是什么?押了老婆输了,二话不说就把老婆交出去,才是好赌品。
说着赵期昌看向张祖娥:“珠珠应该会吧?我家芸娘也会,一帮闺中密友聚在一起说是做女红,探讨技艺。结果一个个都探讨牌技,赌的也都是一些零碎小饰品。”
瞪一眼赵期昌,张祖娥露笑:“自然是会的,家里与娘亲、燕儿、柳姐姐一起,常玩的就是麻将牌和马吊。燕儿妹妹牌技不好,与她坐庄十局九输。柳姐姐牌技最好,三郎若到了家中做客,打牌时千万要选好庄家。”
一听她这么说,赵期昌就知道玩的是马吊,马吊一次有两个庄家。
赵期昌也跟着笑了:“咱似乎找到赚钱的路子了,弄些好纸,找几个匠人刻版,印刷咱的新牌,年关前估计能挣不少。”
张祖娥秀眉轻挑:“三郎,别砸到手里卖不出去。”
“不会,这牌咱觉得或许不仅能挣钱。”
赵期昌摸着下巴,沉吟:“牌绝对是好牌,直接卖了挣不来多少钱。珠珠,朱应奎应该能上达天听吧?”
张祖娥神态忧虑:“三郎,朱应奎那里可不好说话。牌若不好,会恶了交情。再说,牌是末流小技,你送这东西给朱应奎,他会如何看你?”
赵期昌很有信心:“稍后咱就准备,过几日给珠珠送去。珠珠验验成色,再说好坏不迟。再说,这东西人与人聚在一起,也是少不了的消遣。说不得皇帝在宫里,也会跟太监闲了打上几局。”
马吊牌的玩法在赵期昌看来模式简单,麻将牌现在发展也没那么多花样。一种牌是一种数学逻辑体系,扑克牌是经得起考验的牌,他又有很多的玩法,足以推销出去。
卖钱,还真是小看了这东西,送到宫里才是合适的去处。
说不得,皇帝一高兴,就能给他砸下一些很宝贵的东西。钱财赏赐就不要奢望了,大明的皇帝和朝廷一向很抠,一场大战下来给主将百两银就很丰厚了。但各种官职赏赐,绝对不薄。
他最想要的就是将自己的世职提一提,来个世袭千户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他的心急一向是从行为上展现,拿起鞭子就开始驾车,让张祖娥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带她来这里看海,零碎小雪下,两个人能谈谈以后,再相互留诗一首以作纪念……
没看很多游记小说里都是这样么,游学的士子偶遇佳人,花前月下以诗词琴棋画交友,再感叹一下时政际遇,多有感觉?
“呔!”
赵期昌扬鞭牛车掉头,张祖娥扭头看一眼海面,又看看不懂风雅的背影,又抬头看着白色云层,眨着眼睛,她可是一路过来,酝酿构思了几首能应景用得上的诗词。
一路回返,赵期昌握着鞭子左右指着周围小坡、或小丘陵乃至是较为显眼的石块名字。
指着南边,两里外两块在小丘上突起的岩石,赵期昌道:“周围山、石都无好名字,那两个还不错,叫做鸳鸯石,成双成对。不过还差了点。”
张祖娥扭头,隐约两块大石立在小丘坡上倒也显目,名字也好听:“差了什么?”
“小石头,一对鸳鸯怎么也该有一串小鸳鸯才应景。”
扬着下巴,赵期昌理直气壮:“花开虽美,求的还不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