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卫衙门理事、运转的核心中堂,赵期昌仰头看着阴天,心中感叹,长舒一口气:老子的队伍,总算是可以开张了!
“赵百户勇烈,少有壮志,真真是让我等老朽惭颜。”
屋檐下,中千户所所佥事黄允良拱着手,笑吟吟上下打量赵期昌,仿佛真的很赏识似的。
哈一起口气,赵期昌低头拱手,抬起头笑道:“夙愿得尝,还要多谢黄佥事成全助力。”
“这个本官可不敢居功,旁的本官也搭不上手,寻赵百户就是聊聊白石墩重建一事。”
说着展臂,赵期昌笑着跟上去,来到侧厅。
升一个百户,戚继光这个卫佥事要出面,白石墩的事情就犯不着戚继光了。白石墩那一片三寨十三火墩不在八所编制内,属于增建直挂在卫里,实际军政杂务由中千户所所佥事负责。
黄允良拿出集议后准备出来的物资单子,问:“赵百户,识字否?”
“认的一些。”
黄允良诧异看一眼,缓缓点头露笑:“有出息,唉……看看吧。”
一张草纸上,清单不算长,东西自然也不多,赵期昌扫一眼就有了底:“黄佥事,墩军十五,军余十五都是要按律操训的,怎么才给弓三张,腰刀八,长枪二十?”
根本不够,打仗拼命不是穿个甲,拿一杆长枪或刀,带着粮食就能成的。这是拼命的差事,大军出征就跟搬家似的,什么东西不够就是短板,短板的代价就是拿命去填。
黄允良一脸为难:“白石墩军户逃亡,卫里集资补上亏空武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差武备,赵百户可寻卫里武库购买,也可找匠户打造。只要不超三十五套军械,卫里也不会过问。”
说着瞥一眼赵期昌,他理解赵期昌先关心军械的急切心理,继续说:“赵百户购来的军械,依旧是赵家的,这是卫里惯例。咱军户,就是种田的本职,卫里这回集资三十五两,大头用在了买牛和粮食、农具上了。白石墩这里,有粮食才是根本。”
顿了顿,见神情低落的赵期昌,黄允良又是一叹,一个混小子知道什么规矩?武库每年匠户都要往里面送东西,各家各处取用也是司空见惯。
不由有些败兴,道:“这买牛的事情,本官这两日会办好。赵百户新任,不习卫所事也是情有可原,不如先问问赵副千户。弄明白了,初八夜里咱再谈谈。”
赵期昌点点头,大概也明白黄允良要干什么,神情低落出了卫衙门。
卫衙门前,赵期昌看见赵鼎明站的远远等着他,守门的李虎臣笑着拍拍赵期昌肩膀:“好小子,咱说的没错吧?进一去趟,保准有好处。”
“嗯,是这个理。”
赵期昌露笑,要详细询问李虎臣本职,也好方便称呼。现在,他也是有了官身的人,见人就喊大人,未免掉份也让人平白看不起。
谁想赵鼎明远处大骂:“姓李的!这帐,我老赵家与你没完!”
赵期昌诧异,李虎臣却笑吟吟拍拍他肩膀,对着赵鼎明高声笑道:“老哥这哪里话?你家三郎一步登上六品百户大位,老赵家多了百户,又如此少年英豪,当真是羡煞弟弟了。”
给赵期昌使眼色,赵鼎明也没好气说:“白石墩还缺一总旗,令郎弓马娴熟,精熟兵法。不如,咱保举一番,还了这人情?”
“王八犊子,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家三郎升官,你老李家不表示表示?”
赵鼎明拍着赵期昌肩膀,帮他将沉甸甸的背篓取下,转手递给一名青年家丁,斜眼瞥着李虎臣,等着下话。
李虎臣阴着脸没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见他服软,赵鼎明轻哼一声,手搭在赵期昌肩上走远,才解释:“记住,这是个笑面虎。李庄世袭百户,山头寨那一劫,是咱老赵家为他姓李的挡了。以后若有机会,宰了他。”
赵期昌抬头,赵鼎明面色平静:“咱是做买卖的,可宗族血仇不能忘。你又是个能拿主意的,以后自己思量着。”
“大兄,杀我一家的是倭寇。”
“扯淡,当年闹倭,叔父当初就是急匆匆的想升上去,顶了李家人的缺,当了个总旗没几天,就那么没了。”
沉默,来到西门大街上,赵鼎明要从这里顺着小街去菜市大街,赵期昌要去北城。
分别前,赵期昌将与黄允良的接触说了一边,赵鼎明低骂:“黄鼠狼连这钱都挣,活该当****。成了,明日一早带着五郎、七郎过来一趟,你去白石墩是你的事,五郎、七郎不能去。”
他也要准备准备,从家里拨出去几户给三房,族里长者不会说什么,可毕竟要去的是白石墩,要给下面人做做工作。
拍拍随行的青年家丁肩膀,赵鼎明道:“庆童,咱知道你胸有大志。这大志向就有大危险,我家三郎也有。你若服气,愿意跟着我家三郎吃刀口饭,咱送你一套皮甲,赐姓赵。”
庆童面貌方正,身材高赵鼎明半个头,神色冷漠垂眉瞥一眼,拍拍右肩挂着的背篓:“三房老爷的确志气,咱应了。”
赵鼎明点点头,拍拍庆童肩膀:“且去吧,你家里咱多分十亩地,租子还是收三十亩的。”
“多谢大房老爷厚恩。”
十亩免租的地,赵期昌也是神色动容,看看庆童,又看看赵鼎明,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愿言语,就这么散了。
没有租子的十亩地,一切收入都归佃户所有,很大的收入了。
回去的路上,赵期昌也难免八卦,问:“大兄适才说起黄允良当****,怎么个说法?”
庆童脸色明显阴郁下来,低声道:“白石墩逃了的百户韩荆,相貌白皙,据说有六寸的好本钱。”
赵期昌一噎,难怪一个百户要跑,火墩里日常管事的是总旗甲长,所谓的管事百户就是负责镇压防止逃军事情发生,不需要住在火墩,一切都顺了。下面军户要跑,管他们的韩荆也要跑,这就合拍了。
送赵期昌到北极观后,庆童便告辞离去,要跟着去白石墩,他也要做一些准备。
真武大殿,赵期昌与老道士谈起了今日的身份变化,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小爷现今不同以往,是有六品官身的将爷!”
老道士只是摇摇头,不搭理赵期昌的卖弄,问:“白石墩的确危险,老道也知你素有大志,现在去,值得么?”
赵期昌敛去笑容:“机会难得,倭寇不善攻城,又不舍得填命在攻城上。只要防备严谨,自然无碍。再者,几年没闹倭患了,不见得咱就命那么背!”
老道抚须微笑:“难得你看的明白,你若给老道开一月五斗的俸禄,老道兴许能去白石墩当当郎中。”
赵期昌诧异,没那么巧吧?问:“上面派人下来了?”
道士有道籍,隶籍道录司,城中道观算起来也不是道士产业,归所在宗门所有。如果是朝廷官方的道观,则产权在道录司。
“一时意动而已,偌大登州城没几个有意思的事情,待着无趣。这北极观算起来,也是老道私有之物。准备卖个好价钱,开春游荡山水后,再去一趟蜀中。”
说着老道士抚须,看一眼赵期昌继续说:“秋冬不便游走,开春后气候宜人,是出行的好时节。”
的确,秋季气温变化大,身子骨老了真扛不住。冬季,就更不用说了,路难走不说,还花的时间长,更费钱。
老道士相信赵期昌会怎么选,从颜植那里他已经清楚赵期昌拿了两张弓,以他的面子论价钱,五斗米真的是贱卖了。
灶房,赵期昌给两个小家伙通报好消息,至于白石墩在哪里,有多危险,没必要说。
坐在炉灶边,红彤彤火光印在赵期昌脸上,赵期昌看着手中军籍堪合这个身份证,与官职告身这个工作证,笑容浅浅。
今日无夕阳,天色昏沉下起了雨。
戚继光穿过北门大街回家,王氏凑上来为他解了淋湿的披风,解着背后束甲绳道:“夫君,今日城中白家二公子庆喜携礼拜访,问及来意,说是寻夫君有好事情。妾身说夫君在卫里坐堂理政,这人又不愿去,硬要留下贺礼,妾身推了回去。”
“这不是什么正经人,能有什么好事情?”
戚继光展开双臂,仰头看着屋顶一叹:“今日卫里把事情定下来了,新婚时那个疤脸小旗赵期昌,就送白娘子那个,挺身而出顶了白石墩的缺。这少年一腔报国赤诚,还说报国不分老幼,守土无别男女之壮言,咱心里听着,却是难受。”
解了戚继光腋下的束甲绳,王氏又转到戚继光正面将皮铠脱下,笑着:“既然是自己选的,夫君何做小儿女之态?”
摇头,戚继光帮着抱起皮铠挂在架子上,与王氏拿着布巾擦拭水渍,努嘴:“有这方面的,更多的是寒心卫里人的行径。厚颜无耻,烂到根子上了。都司府通报,说是倭寇可能秋后进犯,由小知大,一处如此可知各处,这即墨三营七卫三十九所看来是不能指望了。娘子,咱走不得,你回趟娘家,将咱家该老丈人的钱还了。”
王氏绑着架子上的盔甲,轻声道:“是不是,还寻思着让妾身将二郎也一并带过去避难?”
戚继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正好说到心坎儿里,点头:“老丈人戎马一生,送二郎去当个亲兵历练一番,也是极好的路子。”
王氏咧嘴无声一笑,扬起手中布巾砸到戚继光脸上,双眉倒挑骂道:“妾身即入了戚家的门,死了也是戚家的鬼!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敢让妾身守寡,就是做鬼也不让你安生!”
骂完,长出一口气,王氏揽住戚继光腰腹,低声道:“妾出身将门,也知将门女子的苦楚。宁愿跟着夫君战死,也不想守寡,孤苦余生。”
拥着妻子,戚继光下巴磨蹭着王氏脸颊,他是个大个子,王氏也是大个子,只是长长一叹。
王氏低声呢喃:“让二郎去吧,给我弟做做伴也是好的。”
她两个兄长都年轻时战死了,为了不断香火,王栋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少年当嗣子,岁数与戚继美一般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