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有登州卫捕倭军一部,奉巡抚彭公之令进剿濮州贼酋黄步云部得胜归来。该部军纪严明,屡历恶战功勋尤巨。特许该部入历城游览,望城中士绅自定。得悉告示者,还望转告左近友邻,免生误会。历城知县衙门告。”
历城西门外,羊马墙入口两侧张贴着告示,一名小少年网巾束发,一袭青布袍摇头晃脑念着,声音稚嫩。
与登州城一样,在城门外设有外围防御工事,专业称呼叫做羊马墙。也叫羊马垣,也可以叫做羊马城。登州用栅栏,属于临时性工事,不算正经。
任何城池若只有一道城墙,那将是极危险的,城墙一旦被占据或撞开,那将无险可守。
历城是山东首府首县,依山傍河而建,规模、体系都是极大而全面的。
各处城门外除去护城河外,还有两层防御工事。一层就是靠近城门的羊马墙,外围就是一道方便维修、搬迁的栅栏。
而羊马墙这类东西十分的恶行,是守军的第一道防线。你若占据,还不能追击后撤的守军,因为羊马墙就在护城河边缘,更高的城墙上弓手,会让你知道密集箭雨的威力。
而一旦占据羊马墙,就要顶着守军的箭雨进行摧毁作业。你若不能一次性将羊马城摧毁,在城墙箭雨压制下,也守不住羊马墙。
然后,第二天你会发现羊马墙上又站满了守军,你进攻的时候还得再吃几轮箭雨……
而火炮这种东西,已经使得各地坚城不再重视羊马墙,转而将更多的人力物力砸在城墙上,很多地方已经出现十丈厚的城墙,你有火炮就来轰吧。
就如登州,就不设立羊马墙。因为登州水寨才是防御核心,水寨没问题,那登州城也就没问题。
每个城门外,羊马墙都设有进口、出口。再重复一次,不要相信电视上那种城门收税的景象,都是在城门外的羊马墙入口进行收税。
羊马墙这类城池外围的防御工事,并不属于城池内部体系,损毁后也没人去修缮。所以后世残留不多,有的也多是一道土粱痕迹。更多的资料,只能从书籍绘图中查看。
而羊马墙,顾名思义,就是圈羊马的墙。牲口贩子做买卖入城要缴税,可牲畜入城会弄脏城中环境。一般讲究一点的城市,都是在城门外、羊马墙内屯养牲畜,进行买卖。
牛这种东西不能买卖,猪又是上不了台面的肉,名声也不好。所以,城门外的这道墙,就生动形象的称呼为羊马墙。
而羊马墙与城门、护城河之间的空地,也是给军队扎营的区域。现在的捕倭军,就扎营在东门羊马墙内。
周是问站在羊马墙入口处,一身巴掌大皮子编织的鱼鳞皮甲,勇字盔挂在脖子后面,左手按着腰间剑柄,右手捏着临时军籍堪合在排队。
他目光看着羊马墙上新旧不一的告示,有缉盗的,也有因盗窃而悬赏线索的,还有丢失孩子出资托人找回的,甚至城中某些团体举行诗会之类的消息都会贴在羊马墙上。
一条消息引周是问注意,是东崖先生将在东山趵突泉讲学,日期就在几天后。将这个消息记在心里,若军队长驻几天,他就去看看。
东崖先生是王襞,心学泰州学派发扬人王艮的儿子。少年时就跟随王艮随侍王阳明左右,而心学一脉在北方最大的分支,就是泰州学派。其父王艮终身不仕,讲学各地。八年前病死后,王襞孝期结束便在两淮讲学。
眼前竟然来了山东,这是山东士林盛事,周是问自然不想错过。
而王家父子没有功名在身,可威望高隆,休说是寻常进士,就是个状元,乃至是彭黯这样的巡抚,见了王襞也要自称一声学生。
这样的人来历城讲学,前来听学的人必然极多,周是问敢断定,他潍县的一帮好友会组团过来听讲。
作为一个贫寒出身的士子,很多道理书本上有,可很难领悟、悟透。看着人家所著的书,远远不如听对方讲一遍。因为一些精要东西是不会写在书上的,是用来传家的。只有在讲学时,这些人会偶尔透露出来。
而这部分知识,则是串连其他脉络的主干,极为重要;这种东西,叫做思想。对于现在的周是问而言,他缺的不是知识,而是一个合适自己身份、志向、能力的认知体系。
排队时,他也看到了历城知县衙门新发出的告示,不以为意。以前他还会在意这些衙门里发出来的消息,现在跟着赵期昌做事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已将这类东西看的很淡。
这哪是什么知县的态度,分明是彭黯的手笔。在普通人看来就是例行通告讲赵期昌所部要入城游历,让他们不要担心军纪问题。
实际上就是警告城中地头蛇,不要去惹这帮外地军汉。
什么军纪严明,讲的是人家不会惹你;至于‘屡历恶战功勋尤巨’八个字更简单,就是告诉城中地头蛇,这帮军汉都是战场里死人堆里爬出来。你若招惹,自认倒霉去吧。
一名衙役接住周是问的军籍堪合,看了看道:“这奇怪呀,怎的没有登州卫衙门的印?”
市民识字率较高,衙役又是个世代接替的饭碗,还是个能捞油水的差事,所以衙役基本上都识字,也懂官场规矩,只是好奇如此感叹,却把军籍堪合还给了周是问。
起码上面赵期昌的官印、花押摆在那里,而周围其他排队的军士又隐隐尊崇周是问,衙役自然不会过度追问。
“某是潍县革名秀才周是问,因罪入牢。赵将军军中缺乏书吏,途径潍县,某这才入军做事,以期戴罪立功。故而,并无登州卫衙门官印。”
说着,周是问将军籍堪合折叠好,装入袖囊中对着这衙役微微颔首,以表达善意。
这衙役顿时喜笑颜开,被革掉功名的秀才那也是了不得的人,赶紧恭维,拱手:“原来这位军爷是投笔从戎,小人敬服。”
一瞬间这衙役想的更多,一个革掉功名的秀才还跑到军队里混饭吃,说明这是一个狠人。手段不狠,怎么可能惹的县官冒着得罪士绅的风险革掉其功名?手段不狠,又怎么能在捕倭军中立足?
对于登州卫捕倭军,历城这边上上下下只要与官场有关系,各种传言都传的飞快。再迟钝的历城人,也从巡抚标营军士那里知道登州卫里的人不好惹。
前段时间,彭黯出于考验故意冷落,赵鼎明就纵容标营将士在城门外列队鼓噪。如同哗变一样的景象,可把历城人吓得不轻,毕竟承平已久。
而官场更有传言,说是标营里的军士,都是在登州卫那边混不下去被排挤过来的二流将士。标营将士脾气都那么大,更别说能欺负标营的登州卫捕倭军了。
故而,只要穿着铠甲的军士入城,这些衙役也只是装模作样检查一番。再说了,捕倭军那么大招牌摆在那里,巡抚爷爷都要给面子,他们哪个又敢腻歪捕倭军?
何况,捕倭军入城的打扮,就把这些衙役吓住了。
排队的捕倭军军士,上到军官,下到军士,人人背插赤旗,披甲挂刀,跟战时没什么区别。举目望去,面前排队的捕倭军军士背上赤旗,挤在脖子上的褚色披巾,连成了一道红线,瞅着就生畏。
历城这个名字源自历山,历山东山上就是趵突泉所在,也是北极阁所在。
修建在趵突泉池水上的凉亭里,赵期昌展开双臂,一名赵鼎明请来的裁缝正拿着布尺裁量他的体形。就等新衣服制好后,去拜访彭黯。
按着规矩,今日赵期昌就该拜访这个顶头上司,还要去都指挥使司认认省里的各路军将,然后还要去北极阁代表老道士上香。
可彭黯拒绝了赵期昌出于公务、属下该有的拜会,说是举行家宴招待赵期昌。这场宴会,赵期昌觉得是宴无好宴。
裁缝记录好赵期昌的数据,问一旁看茶的张茂:“张爷,还有什么吩咐?”
张茂拿一个橘子递给赵期昌,下巴也是扬起做着吩咐:“一共是三套,每套成本二十两,选料方面李师傅自己拿主意。就是颜色方面,一套主青白二色,看着素雅就好;一套胸前背后纳绣对虎补子,做成常服;另一套稍大一些,选色鹅黄嫩绿,方便我这女婿明年开春穿。”
裁缝提笔记录着,笑着点头应和:“赵将军少年英雄,眼前正是长身体的年岁。想小老儿此般年级时,还在掏鸟捕鱼不成器,远远比不得赵将军万一。”
张茂得意笑笑,抚须点头看向赵期昌:“三郎,衣裳方面还有什么要求?”
裁缝也看过来,赵期昌想了想道:“再制一套比甲,以黑红两色为主,黑底红边吧。可以稍稍宽大一些,日常练武时穿。对了,几时能完工?”
相对于男性普遍穿着的武服曳撒,赵期昌并不喜欢带褶裙的曳撒,他喜欢硬质、贴身的比甲。
裁缝提笔记录,笑着:“店里眼前就接了这笔大买卖,全力以赴,四套衣裳两日内可完工。大后日一早,就会送来。”
赵期昌点头:“还是我去取吧,顺便给家里人置办几身过冬衣裳。”
裁缝笑容更盛,赵期昌扭头对张茂道:“毕竟是省城的衣裳,送给家里人,也显得气派。”
张茂抚须露笑,赵期昌要给谁买衣服他自然知道,关心问道:“军中钱粮不可轻动,三郎身上可有闲钱?”
赵期昌笑笑,笑的开怀:“丈人,黄步云如此大盗,小婿尽数擒杀,眼前手里不缺钱。还请丈人掌掌眼,稍后去城里转转,看彭公喜欢什么物件。”
注,羊马墙这类东西会发一些图片在自媒体里,自媒体名称叫做‘孤君道小说插图’。过两天,会将地图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