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卫城是宣大两镇总督驻地所在,与阳和口紧挨着。旁边有高山卫,后来改朝换代时阳和卫与高山卫合并为县,叫做阳高县。
而大同镇与宣府镇规格比较高,大同镇是徐达创建的,割山西北部为大同行都司。这样的行都司比省都司小在规模,级别一样,全国一共五个行都司,如大同、甘肃行都司。
甘肃并没有设省,大同也没有,但属于卫所体系军管区域,因徐达所部战力雄厚,以及徐达的名望,大同镇一度号称天下第一镇。
而宣府镇则是万全都司,相对于其他军镇,与大同镇一样,都是卫所体系半实土地域。而青海的朵干都司,西藏的乌斯藏都司,西伯利亚的努尔干都司、西域的哈密卫看着是卫所制度,实际上属于羁縻区域。
正常的行省、行都司、羁縻区域,这就是中枢下面的三种一级单位。
宣府镇还有一些特殊之处,基本上可以算是京营体系外扩的触角单位。在九边体系、京营体系中,宣府镇是京畿第一道防线,受京营影响力最大。
而历任的宣大总督,都是强力的兵部尚书候选人,如果再兼管山西镇,基本上可以确定其地位了。
主要的两个兵部尚书候选热门位置就是宣大总督,和陕西三边总督。宣大总督手握两镇雄兵就在京畿边上,如果中枢有什么意外变动,宣大总督的态度就显得很重要了。
而陕西总督历来节制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这陕西三镇,但甘肃巡抚却也受陕西总督监管。所以,西北系通常指的就是陕西总督手里的兵马,偶尔也能把甘肃镇的兵马算上。这四镇兵马,民间口头以秦军称之。
如果一个陕西总督,在任命时规定有权节制甘肃镇兵马,那么可见其信任。基本上,手握四镇兵马的陕西总督,都会挂兵部尚书衔。
而目前,曾铣是朝野热议人物,尴尬就尴尬在这里。他始终没有得到兵部尚书的头衔,更没有直接调度甘肃镇的权力。他只能通过甘肃巡抚杨博来影响甘肃镇,很抱歉,杨博这个当世三大奇才,与曾铣尿不到一个壶里。
甘肃镇的存在,反倒像肉中刺一样,给曾铣添堵。
而宣大总督翁万达呢?却兼管着山西镇,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兵部尚书。偏偏这个擅长打防守战的老人,岁数大了,身体也开始恶化。
曾铣在职位上没有达到陕西总督该有的高度,而宣大总督翁万达身体越发的不行了,在佐以此时朝野一心要打河套收复战事的大背景,这就变得很有趣了。
陕西三镇在曾铣手里接连取胜,甘肃巡抚杨博兵微将寡,物资上、权力上又被曾铣限制、困死。而翁万达身体又不行了,朝中缺乏强力重臣来接替翁万达,执行平衡曾铣权力的差事。
偏偏曾铣又精明强干,威望随着陕西三镇接连胜利而遍布九镇边军。更有趣的是曾铣的年纪,今年才三十八岁……
三十八岁的封疆重臣,比嘉靖还小两岁,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可见其能力之强!如果活个七八十岁,今后谁还能压得住有九边支持的曾铣?
首辅夏言此时很强势,逼着次辅严嵩屡次下跪求饶。可再强势,没有军队支持他。而曾铣呢?
故而,即便河套战事能打胜,可随着时间变迁、翁万达病重等几件事情积累下来,嘉靖脑子清醒了,他开始犹豫能不能控制曾铣。
以曾铣现在的地位,十年后熬死中枢九卿五寺六部的大佬,也就才四十八岁,到那时论资历,谁比得上曾铣?
哪怕现在开始,曾铣浑浑噩噩混日子,二十年后也才五十八岁。到那时,曾铣就是睡在家里打个哈欠,朝堂也会刮起一场风雨!
这还只是曾铣恪守人臣本份的前提,若……
太可怕了,对嘉靖而言,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曾铣,已经成为了庞然大物。眼前虽小,只是与皇帝这个位置比起来小。
曾铣十二岁出口成章,二十岁时中嘉靖八年三甲进士。按常理来说,一个三甲进士,二十年不到的时间,升的再快,撑死了此时也就是个五寺少卿,或者地方臬司副使,或者布司左右参议、参政。
就如贾应春,嘉靖二年的三甲进士,现在只是陕西右参政。在他上面还有左参政、左右布政使三个位置;布政使司同级的还有按察使司;上面还有一个延绥、宁夏、甘肃三巡抚,再上面才是陕西总督曾铣!
不计武职,将镇守太监这类监军算上,整个秦军体系中,贾应春与曾铣之间还隔着将近二十人,大约四个阶梯的位置!
贾应春比曾铣早两届,按着三年一转的官制来说,保守来说,贾应春比曾铣至少落后五个阶梯!
这就是曾铣,此时恐怖的地方!
只能怪曾铣表现的太过耀眼,和所有三甲进士差不多,曾铣中进士后下放知县,三年期满后考核优异,提拔为御史。直接去了辽东,就凭他一个人,将辽东作乱的叛军首领斩杀殆尽,全辽大定!
不到一年时间,曾铣就从福建七品长乐知县变成了四品大理寺少卿,三年期满按着规矩升任右佥都御史,勉强有了巡抚一省的资格。
就去了山东,平定刘仪之乱,表现优异,这就有了领兵、胜利、巡抚一省的三重资历。然后陕西那边连年吃败仗,没人去,曾铣正好资格够,省去了回中枢熬资历的时间,直接升正三品兵部侍郎去了陕西。
刚到陕西,裁定选拔旧军,就将戴罪立功充为军士的李珍官复原职,提拔为自己的中军标营参将。恰逢俺答十万骑浩浩荡荡大举寇边,这十万不是虚数。
曾铣没有消极固守,而是以三千标营增援长城防线,死死将俺答堵住。派李珍袭击俺答后方辎重所在的马梁山大营,逼退俺答。
三千对十万,还主动出击,如此耀眼的胜利,嘉靖直接将消极应战的三边巡抚尽数裁撤,换成了支持曾铣、主战派强硬文官。
于是,顺风顺水的曾铣又主动出兵河套套中区域,接连大胜,这种形势下,使得朝野发现鞑虏不过尔尔,生出复套的心思。
曾铣,完全就是凭借个人之力,引导了时势。
时势造英雄,真英雄能造时势,这就是浙江台州人,曾铣!
嘉靖开始担忧曾铣,随着翁万达病重、周尚文年老,此时九边的文武领袖即将集体断层。而后果,则是嘉靖一手主导,也该他来承受的。
再加上严家父子不懂兵,还硬要逞能,再加上一个被曾铣一巴掌拍到天牢里的勋贵、原甘肃总兵仇鸾,一场国耻,就在此时埋下了伏笔。
而此时阳和口大营里,秦军体系、宣大体系的骨干力量,正热烈讨论着火器,与今后战术的革新。
曾铣十分重视这次交流,将自己积攒下的老本都拿了出来,担心李珍讲不清楚,还将自己的亲卫将王环派了过来。
校场上,点将台上胡宗宪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其下首是大同参将麻禄,麻禄身后站着长子麻锦、次子麻贵;麻禄下首是周尚文的爱将,守备马芳,马芳背后站着十二岁的次子马林。
而右首客位,当首之人正是贾应春,他背后站着梁梦龙;下首是李珍,一文一武代表秦军而来。
校场下方列阵的双方骨干基层军官里,李赞搓着手,认真看着场中秦军演示的火器。
场中,曾铣所部五百人组成的车兵混编部队操演,动作缓慢,有条不紊。在场的都是内行,不需要人解说,能领悟多少全在个人资质。
五百人配六十多辆全覆式厢车,厢车环形布阵,弓手在内侧张弓做抛射动作,铳手在车里持铳;车辆之间步军分为长枪手、大刀手,全都是一身轻便罩甲,长枪手做挑刺动作,大刀手做挥砍马蹄动作,又相互配合进退。
王环声音浑厚,带着沧州口音,一脸大胡子,目光披靡:“曾公以车兵拒敌,鞑骑数次冲阵折损颇大,却不伤我军分毫。鞑子丧胆就此撤军,车兵就这么一战,鞑子便以天军称呼我部。”
说罢,王环扭头看向车阵,下巴一扬示意,粗声道:“带上来,让宣大的弟兄瞅瞅。”
一伍军士小跑着出车阵,就开始挖掘校场,在黄土硬质地面上挖出一个小小浅坑,将圆如斗,头颅大小,外表裹着五色彩布的东西放在坑上,四周覆盖碎土,压瓷实。
王环展臂邀请:“诸位弟兄,想看的都靠近些。”
点将台上,胡宗宪笑问:“东阳公,此何物?”
梁梦龙一脸期待看着场中笑容狭促,贾应春笑道:“稍后,汝贞就明白了,莫要慌张。”
李赞等一帮人围上去,看着五色彩布包裹的东西,各自狐疑。
见这东西还有簌簌异响,正要讨论。
“啪!”
一声轻微炸响,围在最里面的宣大军官受惊大叫,人人捂着眼睛大骂。
胡宗宪见一团黑烟从人群最中间冒起,而宣大军官队形混乱,有的甚至已经趴到了地上,更有大呼敌袭的,也不由皱眉:“何物?”
“慢炮。”
李珍开口,有些好笑道:“曾公弄出的这东西,起初也让末将倒霉了一次。在套中撤军归塞时,鞑虏追击。我军丢出慢炮,那慢炮里可装满了火药,不似此时只填充了部分硝硫。一帮鞑子不知何物,也就这样围上来观看,更有提在手里把玩的,慢炮内火绳燃尽而发,当场炸死、炸伤三十余鞑骑,余者大溃。这一战,我部俘斩近百级。”
说着,有些得意,笑吟吟扬着下巴:“这事传扬在塞外,鞑虏上到贵戚,下到牧民,无不惧怕曾公手段者,以‘曾爷爷’称呼曾公。”
马芳听了拱手,脸色严肃:“李参将,此物故技难施,恐无多大效果。”
李珍笑笑,马芳虽然只是守备,可值得他敬重,李珍也拱手还礼:“我等也知,此物能收奇效,全赖新鲜。这只是慢炮之一种,可虚虚实实用在撤军时,或故布疑阵。而曾公,已研究出威力更强的慢炮,已不能称之为慢炮,我等以机发炮称之。”
场中,维持好秩序后,王环开始演示机发炮。
这是一种地雷,史载‘挖土穴丈余深,藏火药于中,以后覆四周,更覆以沙,令与地平不易察觉。伏火绳于下,系发机于地面人不注意处。过者蹴机,则火坠药发,石飞坠杀,敌惊为神’。
胡宗宪等人眼界大开,麻贵看着心里痒痒,悄悄对兄长麻锦道:“大兄,秦军露出的就这么狠辣新奇,那看家的宝贝,啧啧,真想见识见识。”
麻锦使了个眼色,不言语,只是看着王环演示的火器,有些不以为然。麻家立家之本在于马队,不在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