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噫!噫嚯!”
“杀!”
“噫!噫嚯!”
“杀!”
四更天明时,历山军营内响彻操练口号,吵得各营上下怨气沸腾不得安宁,各营派出的调查、问责军官去得快,来的也快。
在赵期昌练军时,旁人就别想靠近、打断。
营房顶上,赵期昌右臂握着金边红底三角旗指点各处队列,监察军官在赵期昌指挥下纠正、责罚训练态度不专之军士。
六个百人方阵,虽是骑军编制,却人人手持刀牌,左牌右刀演练攻防三式二十四招。每招变化没有定律,根据旗号官口令进行变招。稍稍走神,招式就会与周围军士不同,十分好认。
这是最高难度的操训,训练的已经不是武技,而是军队对军令的服从反应素质,以及阵形变动。长枪兵很需要阵形素质,刀牌手作战对阵形要求不比长枪兵差,两者要求都高,却分属两个极端。
长枪兵依赖的是大部队的集体阵形素质,而刀牌手则是小队配合素质。长枪兵训练成规模后,训练成本会下降,训练速度会提高,兵种综合效率会有规模化提升,而成本也因为规模化而下降。
刀牌手没有长枪兵那么多的后期优势,这是一分钱就一分货的兵种。对地势、战场的高度适应力,刀牌手高度配合时,在混战时产生的巨大杀伤力都表明一件事情,刀牌手易学难精。
现在,赵期昌只是进行日常的阵形训练,训练就两个要点,第一是维持军士对军令的服从惯性,第二就是保证军士对阵形变动的娴熟。刀牌手混战时不讲究什么肩并肩,讲究的是分散后相互间的掩护,这种掩护需要持续性的训练来保证。
军队训练很难发生飞跃性的增长,毕竟这是最讲综合能力、适应性的东西,而器械决定了军队的性质。器械没有发生质变的改进,那军队的性质也很难发生飞跃。而平时,一直军队能维持住该有的战术素养就已经是难得可贵的事情了。
他所部骑军下马后竟然操训刀牌武技,让一些军将看的诧异,多有不屑。骑军不说骑射这种高难度战术,起码也该保证对枪术运用。你骑兵不练长杆兵器,练短兵器做什么?
难道骑马过去,下马步战?
朝晨金辉落在赵期昌脸上,略寒晨风拂面,赵期昌微微眯眼观察六个百人方阵,手握小旗指点,仿佛玩着找茬游戏。
其实只有他和部分捕倭军高层明白,这训练的是阵形,求的却不是战斗力的增长,而是以这种高要求的阵形训练来选拔基层军官。
基层什长、伍长不需太过优秀的素质,但他们的综合素质,意味着一支军队状态的上限与下限,他们能决定一支军队的平均素质。
不需要他们识字,只需要他们平时能以身作则恪守军规;不需要他们明白阵法、战术之间的关系,只需要他们能承上启下作为基层标榜,以其自身对阵法的高度服从性,带动每一名军士,保证军队的组织性能。
战场顺风时无所谓变阵,逆风时变阵是不得已,也是唯一的补救机会。高层、中层军官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高素质军队其底层军官也能明白变阵的重要性和自己的责任所在。
而赵期昌希望自己的军队更强一些,他目前无法让每一名军士都明白战术的重要性。能做的就是保证基层什伍长对战术的服从,保证战事所需时基层什伍长能起带头作用,保证军队结构的稳固性。即便军队分散撤离,也能保证组织度,能战后集结、反攻或自自行发展……
统兵时间越长,他的观念也在发生着变动。从一开始天真的兵种专业化,以及对远程力量的崇拜,都随着经验积累,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动。
例如兵种专业化,起初是捕倭军综合素质太差,他为了保证战斗力,才不得已规划出长枪百人队、弓箭百人队等等。无疑,这种专业兵种编组成队,是短期内提升其战斗力的最快手段。
然而,什么东西都是易学难精。初期三个月能学会的东西,后面想要提升就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来训练;而专业兵种编组成队,其自身适应力极差,需要其他兵种协同才能发挥出自身特长。
当时赵期昌就设立混编把作为应急补救,可这笔帐算来算去都不划算。因为在他的规划中,一名捕倭军不可能服役太久,这一点直接导致捕倭军训练体系发生颠倒性质的变动。
一个三年、五年只接受单一兵种训练的军士退伍后,对于战术什么的可能不大明白。但其一身过硬的本事,走到哪里都能有饭吃!如常信平,早前就是山东长枪手出身,放羊一样断断续续当了三年枪手,都能在赵期昌初期训练军队时充当骨干。
可想而知,赵期昌手里流出去的专业军士,必然不缺去处,有的是人愿意招纳。
唔,表面上,退伍老兵有个好归宿,是好事。
可实际呢?赵期昌省衣节食练出来的专业军士凭什么退伍后成为竞争者的臂助?为什么不能留在地方上,在民间充任赵氏家族的依附者而生活?
当然,为了留住这些专业军士,赵期昌大可不让他们退伍,跟其他卫所军队一样,一直让你干到死为止。
可这样会造成更大的麻烦,第一是军士常年升不上去,会丧失对军法的耐心,会失去对操训的热情;第二是军队平均年龄偏大,例如五年后全军上下基本上都脱单,人人都有家室子女,不少人面对战争会产生更多的抵触、厌战心理,会降低他们对军令的服从力度。
上了战场会更多的为自己安全而思考,失去了拼命的勇气。这不是言语就能激励的东西,这是一个中年人对家庭责任感所导致的必然现象。
为什么都说开国军队最能打?原因很直接,就是战争的淘汰机制。一支构造不合理的军队,就跟残疾同理,自然竞争不过构造合理的其他军队。每支军队内部,也会不断的在战事中发生淘汰、补充,将不合格的淘汰或洗练导致他合格。
这样的结果就是开国军队从指挥,到基层军士,不说他们多优秀,起码作为一个军人,在自己岗位上他们是合格的。
开国军队堕化也是很快的,安逸一两年,当军中流行人情关系时,就会导致素质大面积退降。快的可能几个月时间就会完成猛虎到萌猫的变动,慢的最慢也就一代人之间。
就因为这么种种原因,赵期昌才保留了不足五百人的专业军种编队,其他都进行混合训练,以保证每支百人队的战场适应性。
而捕倭军内部,赵期昌还准备年内举行一场高层会议,以方便他收回兵权。现在的捕倭军,实际上的统兵权成份太杂。
不将兵权梳理明白,赵期昌是不准备对外伸手的。比如这次,彭黯这个老官僚的表现只是合格而已,赵期昌就失去了对峙、寻找机会割肉的心思,这才生出退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梳理好登莱捕倭军兵权,他将不再是手握四千军队的小军头,而是手握八千精锐,编制完备综合适应性极强的大军头。若运营的好,可能手里还会再多出两营编制充当羽翼。
到那时,管你山东巡抚是谁,别抽登莱赋税就成……这是赵期昌目前心中最想得到的特权!
而下一回,他做好万全准备后,会亲自设计形势,方便他掠食山东各府,补充登莱、自家。这一回,他认栽是为了更好的发动下一回冲击,只是蓄力罢了。
是故,眼前种种变动,他都不骄不躁。
北边中军区域,中军大堂里彭黯打着哈欠,刚漱了口,正端着一碗醒神茶朝内室走,摇着头:“不省心呀,一大早儿的给人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