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我觉得肚子很饿,却吃不下东西,茫茫然地随着爹爹从卧房走到厅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爹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腕上,听了听我的脉息,然后对我道:“孩子,苦了你了。这几天赶路你都没吃什么东西,一会还是喝点米粥吧。”听到这话我很想哭,想起我总是和爹作对,而此时,只有他能保护我。
爹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对我道:“你身体有点虚,最近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我摇摇头,道:“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知道的。”
爹的神色很是心疼,又带着一点严肃,对我道:“爹总想保护你,不让你知道任何与这件事有关的事情,只是我低估了你和白婧还有皇甫青的友情,终于让你这么痛苦。是爹的不是。”
我强忍着泪,奔过去抓住他的袖子,道:“爹我求你,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看着我,问我道:“你回想一下,修习明聿心法以来,有什么感受?”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如实道:“总觉得……明聿心法与自身武功很难融合,而且每次练习过后就会疲乏贪睡……可是我修习的方法不到位?”
爹摇了摇头,对我道:“从前这心法不叫明聿,只因先前的名目太过狭隘,爹爹才把他更名为明聿的。”
还未等爹爹说完,我立刻接问了一句:“那是叫什么?”
爹爹看了我一眼,低头沉思了片刻,终是说了出来:“驾驭的‘驭’,玄冥的‘冥’。”
我不解其意,只觉得这两个字都怪怪的,“冥”这个字,更让我觉得十分不安,我问道:“难道……这个心法,根本不是武学心法?”
他摇了摇头,道:“爹爹认为,这个心法不是用来和武功结合增强威力的,当然,若你把它与寒烟门的武功结合,同是至阴的路子,或许从表面上可以增强武功的威力,但实际并没有什么作用。爹也并不是故意要让你学至阴的武功路子才送你去寒烟门的,只是恰巧你学的是这一路,那么便可将这心法授予你,这样你受这心法反噬就会越来越小,若你练的是别的武功却要强行运用这个心法,可就不是疲乏贪睡这么简单了。”
我越来越不解,直接问道:“那这个心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爹看着我,目光忽然凝聚了起来,一字字道:“你,可听过阴兵借道?”
听到爹爹这么说,我着实吓了一跳,忙回道:“爹!怎可相信这种鬼神虚无之事,若如此,这个心法定是假的!”爹还没回应我,从内堂传来一声:“好!好姑娘!一川,我早说你这个女儿,必定要反驳你!”
正说着,内堂里走出一个与爹爹年纪相仿的人,此时我这才抬起头看清这个宅子的格局。这宅子风格简单却布局雅致,我与爹爹在客厅,客厅侧方摆了一只意态古朴的四扇黄花梨绘南海仙境瓷面砚屏,因是样式罕见,我不免多看了几眼。而屏风后应当是通往内堂和庭院的门。
那人从屏风后走出到我跟前,身上的布衣剪裁合体,但是天家贵气丝毫没有被这身平民衣裳掩盖住。我注视着他面庞的轮廓,一时间不敢相认。
“爹爹……这位莫非是……”
爹爹敛了敛神色,对我道:“若儿,见过明德爷。”
我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当今世上,除了四年前过世的先帝,谁还敢用“明德”二字?
我下意识地要跪下,明德一把扶起我,寻思道:“韩若。从前还当真没细问过名字,只知道说一川的闺女或者是韩家的小姑娘。你的字是什么?”
我还是没能缓过这个事实,低了眉眼,答道:“民女小字芷墨。”
明德又端详了一下我的面容,玩笑着对爹爹说道:“从前要跟你结亲家,你推说女儿定不惯皇宫生活,愣是不让女儿嫁到我皇家来,如今可不能再推了吧?”
爹爹笑了一下,“而今自然是不同了,只是……明德你的儿子又是在何处。”
我越听越懵,他的嫡子,自然就是当今的皇上了。说起来先帝在世的时候,噢不,明德帝在位的时候,身边出名的女人有三个,第一个是当今的太后,也就是曾经的皇后,她是当年袭太祖皇帝钦赐梁国公的爵位、江南郡与福陵郡两郡总督沈擎信之女,地位显赫,入宫嫁给了当时是太子的明德帝,明德帝登基,她便为皇后。
另一位则是明德帝登基后,助他平定云南、贵州之乱的云滇总督之女,入宫为懿嫔,一路擢升为懿贵妃,深得明德帝宠爱。卓翎的母亲便是懿贵妃,也就是现如今密懿贵太妃的堂妹,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第三位就是明德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是太祖皇帝嫡出的小公主,赐号“真怡”,少时便因容貌倾城而名动天下,后下嫁给楚湘郡的抚南将军,但夫妻俩自崇乐郡主四岁时便两地分居,真怡一直带着女儿住在宫里。明德帝、太后、密懿贵太妃以及真怡大长公主,名号听上去历代久远,其实不过和我爹娘同一辈分、差不多年纪,真怡的女儿崇乐,也就大了我几个月。
明德只笑吟吟地对我道:“多大岁数了?”还没等我回答,他便手一摆,说道:“我想想。十七了。是我登基那年的出生的。”说完他似是感慨,把手背到身后,淡淡道:“宫里头的那个儿子,不提也罢,我倒还真有个儿子跟你极是般配,只是他长了你六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听明德只是闲话家常,我心乱如麻,然则他帝王之尊,若真要赐婚于我,我自是不能反驳的。只是心里头不禁犯嘀咕,宫里头的那个皇帝可是他的嫡长子,他又从哪冒出一个二十三岁的儿子呢?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四年前我们亲眼见他的梓宫绕着皇城转了好几圈,我现在都记得那棺上的木纹是何模样。全天下的人都知他死了,但是他现在不仅活着还说要我做他儿媳妇。
这简直让我怀疑我是否还活着。
在我所掌握的信息里,本朝从开国太祖皇帝之时就崇尚武学,皇家的人尽皆好武,那时明德帝为太子,与会使擒拿手的我爹,会使鞭的白婧她爹,会使枪的皇甫青他爹,还有会使扇的卓翎他爹,都是拜把子兄弟。也是这几位“江湖上交的朋友”助明德帝稳坐储君之位,也不知为何,明德帝既然没死,为什么当时要装作自己死了?
我想到此节觉得头痛的要炸开了,爹爹上前来对我道:“若儿,爹爹知道你现在很多疑问,现在你身体不好,咱们等身体好些了,爹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好吗?”
我从小就是被我爹这种缓兵之计糊弄大的,于是也不顾明德帝在,一边扶着微痛的额头,难掩怨气地道:“你女儿差点给人打死了,你知道么?”
爹爹愣了一愣,脸色当即现出了愧疚,偏着头道:“爹爹没照看好你,是爹不对,但是,”说着又转过来看着我的脸,“那天你跟着白婧糊里糊涂地跑出去,你可知道你差点坏了大事!”
我心下有些慌乱,知道那日的行为幼稚可笑,凭着一腔义气,差点陷爹爹于不义。便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这一问,明德帝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淡淡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爹和邢秋都是忠于朕的良臣,自然是我那儿子迟早要拔掉的眼中钉。”
我不解,追问道:“忠于您,不就是忠于他吗?”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莫非明德爷当日假意驾崩,就是因为您和皇上已经面和心不和?你们是父子,怎会……”
“怎会如此?”明德爷似是嘲笑自身经历,又似是感慨我的天真,道:“身在皇家,哪有什么纯粹的父子之情,只是我纳罕的是,他是嫡长子,而我已立他为太子,他原是不必多此一举,怕就怕奸佞之徒教唆于他。他见我春秋鼎盛,不知何年才会传位于他,这就动了篡位的念头……”我紧紧盯着明德帝的脸庞,说道:“若儿不明白,您是皇上,若您都有余裕准备假死,为何不直接废了他,或者囚禁他?”
明德帝面目露出了些微惊异,不知是不是我直言不讳,有伤他情面,爹爹在一旁摇头,示意我不要再问。
明德将双手负在身后,上前踱出几步,道:“本朝在立储君一事上,虽然重视嫡出身份,但终究以立贤为首要。想当年,我虽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子,可我的几个兄弟无时无刻不在打皇位的主意……太祖父皇睿智,加之那时我结交了你爹在内的不少武林势力,终是我更胜一筹。可是为剿灭这些叛逆势力,也是大伤了财力物力。混杂着武功力量的皇权,终究不若以往几个朝代的皇权来得稳固,所以我登基之时,也得重视当时皇后、懿贵妃她们娘家的地方军权。再一来,你爹和邢秋他们因为我的关系,也见罪于武林同道,你出生那几年,我虽是坐稳皇位,但是实权也已大大不如往日。”
他低下头,又道:“做皇帝的这十几年,你爹他们固然是养尊处优,我也格外注重民生,于兵权一面实是疏忽了,虽已察觉到沈擎信他们的不臣之心,却也无应对良策。当日情形,真是如狼在在伺,坐立不安,唯有坐以待毙而已。具体情节,也亏了你爹为我奔走探查,才可全身而退。”他摇摇头:“然而这四年来,宫里头怕是已察觉出我驾崩之事另有玄机,因而我过的也极是不安稳,如今才算是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地,暗暗培养势力,盼得东山再起那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