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湖天在我旁边低声道:“这郭啸钟人虽狂妄了些,武功定是不弱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受皇上倚重。皇甫青若不能使拿手的兵器,恐怕会输在宝刀的锋锐之下。”
我心里一沉,觉得程湖天卓识远见,一番话说得也有道理,就算阿青的武功胜他一筹,毕竟也不能使用他得意的武功了。再说缝山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刀,就算在招式上输了半筹,也不会轻易处于颓势。
我担心的根本原因,不过是因为少见他断臂后显露武功,对他现在的水平已不算了然。
正有些心急,在台上的卓翎却说了话:“阿青,郭校尉既然擅长用刀,你也用刀便是了,这样输了也不会太难看。”
我抬头见卓翎神色平然,眉眼却尽是掩藏的笑意。她知道在阿青会使的多种兵器里,自然是刀最厉害了。
阿青也不答话,微微一笑,却走开了几步,向台阶下的侍卫借了刀,又摇摇摆摆地走到内庭中心,步态显得极不稳当,然后在众人嬉笑的表情里,拔了刀鞘在手,刀却落在了地下。
见到此状,众人再也不能如刚才一般克制笑意,我清楚地听见官吏席那边传来十分响亮的笑声。而江湖人士都道阿青喝酒喝糊涂了,出言提醒他刀掉在了地下。
郭啸钟见阿青如此模样,咧嘴笑了一下,片刻又恢复了认真神色,正要出招,杜皇后却叫道:“慢着!”
杜皇后对皇上道:“陛下,比武之前,似乎少了一件要事呢?”
皇上愣了一愣,杜皇后又笑道:“陛下忘了?从前我们比赛射箭,都是要押宝的呀!”一听到杜皇后如此提议,台下迅速就炸开了锅,我心道赌赛押宝果然是宴客们唯一的共同爱好。卓翎兴奋地站起身,对五湖派的吴堂主开口道:“吴堂主,我跟你赌,你应不应!”
吴堂主神色愕然,他身边的吴绝羽忙在他旁耳语了几句,想必他已从那不成器的儿子口中知道了那日小面铺的事迹,于是硬着头皮道:“卓小姐既看得起在下,五湖派奉陪就是。”
“好!”卓翎的喜悦溢于言表,她从头上拔下一个发钗,走到官吏们的坐席那里,所到之处无不发出一声赞叹,卓翎道:“这只碧玉凤钗原本是密懿贵太妃赏下的,也是我上一次射柳得的彩头。您看它可还当得起吗?”
我气结,那发钗本是我的爱物,当日如何拮据我都没有拿了她的海水纹羊脂玉发簪换银子使,她却拿我的碧玉凤钗来押宝。
吴堂主见那玉的质地上乘,一时不知道如何相应,半晌才道,“这只发钗少说也值八百两银子。若是卓小姐赢了,在下当封一百两金子给卓小姐。”
卓翎见他应了,笑道:“吴堂主果然出手阔绰。我便押给我的好友阿青了。”
吴堂主听了便松了一口气,顺势道:“那在下便赌郭校尉更胜一筹了。”
两人押完了宝,众人也都掏出了财物,官吏与宫眷那边厢尽数压在郭啸钟那边,江湖人士有许多见不得他们那猖狂模样,也有押给阿青的。
郭啸钟见案几上堆积的金银,神色越发轻狂,对阿青道:“皇甫少将,不如我们也来赌一把?”
阿青眼神朦胧地看着他,半晌道:“好!只是……我要的东西,你怕是舍不得。”
郭啸钟听了以后神色很是轻蔑,“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说便是。”
阿青道:“从前我有一杆枪,名曰‘碧月飞星’,左右现在是用不了了,我便拿他来押宝吧。”
郭啸钟愕然,心知能与碧月飞星相媲美的好枪世所罕有,脸上露出了些许贪婪神色,随即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
阿青拿着刀鞘的手一指,“我有个朋友极爱宝刀,我要你那把缝山,来日相见好与她炫耀。”
郭啸钟呆了一呆,怒极反笑,更是坚信自己绝不会输,“便应了你又如何,出招吧!”
我脑中“轰”的一响,阿青说的朋友,不就是说的我吗?他知我曾经爱刀如命,为这个也没少嘲笑过我,如今我与他决裂,他竟还惦记我爱刀这回事。心中又苦又涩,竟然差点握不住酒杯。
然而还不及我平复心绪,郭啸钟便提刀进攻,刀势猛烈,直向阿青左肩抹去,阿青在攻来的那一瞬间,目中忽然闪过一丝清光,横过手中刀鞘,在缝山刀侧面一滑,竟让他这招落了个空,郭啸钟见状忙抽刀变招,又是快速以刀锋展过阿青腰间,阿青没有移步,身子向后倾斜避过,待得他这招将要落空之时,反手用刀鞘拍他脸颊。郭啸钟惊了一下,立刀守御,知阿青这招是虚,半挡了一下便手腕一翻,提气一跃往阿青头顶削去。哪知阿青这一拍看似平平,内劲却着实不虚,引得他不得不侧首,连带着攻出去的那一下气势也弱了三分。这边厢阿青却不用兵器回防,而是双膝呈下跪之势,避过宝刀的锐气,用刀鞘的末端去点他胸口,逼得郭啸钟伸左手格挡,然后忙向后退了一步。
阿青那一下也并没真的跪下,劲力提至腰间,片刻便直起了身子。
阿青的刀法看似平平,可鬼刀心法却运用的淋漓尽致,我消除了忧虑之余,心中赞叹阿青对于学到手上的武功总是能运用到极致。原本他学习此心法只是为了提高箭术的精准,然而阿青已得到了师叔的真传。江湖人大多没见过鬼刀师叔的武功,只有少数门派的弟子瞧出了寒烟门刀法的影子,这些人之中就包括了程湖天。
程湖天对我道:“江湖有传闻说阿青曾经在寒烟门学艺,看来是真的了。阿青虽不会们寒烟门那几套上乘刀法,但是心法的运用却已臻上乘之境。”
我心里想,我在程湖天面前只露过轻功,并没有展示过寒烟门的上乘刀法,而他显然是见过并且了解寒烟门的武功,并不是一个只知道闭关修炼、对其他武学毫不知悉的人。然而只程湖天说话的一瞬,二人已拆了数十招。我没空搭话,专注地看着他们比武。
只见郭啸钟横过刀身,运气逼出一阵刀风刮向阿青面门,转尔又向前递刀往他的刀鞘钩去。我见郭啸钟的刀法也算精奇,想来是下了不少功夫,而千岁老伯的刀法也实非虚名。更难得是他出招奇快,配合缝山刀的锋利,架势也撑的十足。可惜他为了运功逼出刀尖劲力,招式总是使得老了一些,须知刀法精深的根本原理便是“嫩胜于老,急胜于迟。”阿青施展雪影寒踪不与他的刀风硬碰,招式缓慢阴柔却始终缠着他的刀尖,犹如鬼魅一般难以驱散。
转眼二人已拆了一百招,众人见阿青眉眼间虽有醉态,但是神情始终沉静平和,反观郭啸钟面上大汗淋漓,刀法越来越急却颓势渐露。不懂其中原理的人已开始按捺不住不解之色,眼看郭啸钟一阵猛攻逼得阿青连连倒退,有人大声为郭啸钟叫好。
阿青虽一边倒退,可身体却始终未被刀风伤到,我看郭啸钟是要用宝刀硬拼发绝招了,果见他左手向刀柄一推,轻身跃起便向阿青额头砸落,眼见阿青不好,众人“啊哟”一声,更有女宫眷掩面不敢再看。阿青却早有防备,右脚退了一大步,左脚一踏,横身飞起,同时将刀鞘竖过来,向缝山刀截去,更借着碰撞之力,在空中翻转过来,正落在郭啸钟身后,随即向后飞起一脚朝郭啸钟腰间踢去。郭啸钟懵然之间被踹趴在了地下,闷哼了一声随即不起。
阿青转过身,随即眉头一皱,低头看手心已被他的刀风滑了一个口子,伤处直淌鲜血。我知道是借力那时被伤到的,然而那一刻,阿青的应对之策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一变故太快,除了从头到尾对优劣之势甚为明确的高人,大多数人都是大惑不解,议论声中郭参领的手下忙上前来把郭啸钟扶走了。
崇乐看到阿青受伤,离席向这边奔了几步,可是原本就在台下的卓翎已掏出手绢上前去为阿青裹住了伤口,她只得在原地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翎神色镇定地为阿青止血,温声道:“先止住血,一会去偏殿找太医瞧瞧。”
阿青淡淡笑道:“这刀上又没毒,不打紧的。”
已有宫人去捡了那把缝山刀奉与他,阿青还没接过,皇上已起身称赞:“果然好功夫。”
杜皇后也帮腔,也算是为郭啸钟着补:“校尉比的是刀法,少将比的是武功,果真擅多家之长的人才能更胜一筹呢。”
“皇后娘娘,嫔妾瞧应当是‘少将比的是武功,校尉比的是武器’才对。”
听到这声音,我全身像过了电一般,抬眼望去,见一宫装女子从偏殿的小路缓缓行至内庭。只见她身着一袭月白青葱色的绡纱宫装,上面用细碎的米珠织成一朵朵曼妙的玉兰花,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几束冰晶般的光泽,步态如轻云出岫,姿容若玉树临水,清丽不可方物。
宴客们被她的艳光摄住,尽皆寂静,却是皇上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宫眷之中有人回过神行礼,唤了句:“婧妃娘娘。”
我感觉整个大脑停止了思考,四肢也动弹不得,泪水却从眼眶中猝不及防地滑落。那宫装女子,可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白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