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乞巧
【自古父母都喜欢门当户对,父母多寡嫌贫爱富。父母说无媒不成体,无聘不成婚。】
秋季的某一天,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亦称乞巧节。相传这一天牛郎和织女在天上相会。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我给你讲家乡的社戏,讲到一出戏,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你也是耳熟能详的,因为听过相关的传说,看过同名的电视剧。祝英台在十八相送的时候,将自己许配给梁山伯,定下乞巧之期。梁山伯傻傻的不知道祝英台就是小九妹,一直到提亲当日,两人楼台一会成为永别。她父看上马家少爷马文才,看上他的家财万贯,看上他的声名显赫。
自古父母都喜欢门当户对,父母多寡嫌贫爱富。父母说无媒不成体,无聘不成婚。梁山伯和祝英台,或许有着太多的不登对。想着自己做父母的时候,能不能不逼着子女做任何事?
这日南风,多云天。一个人在电脑前喝白开水,哪都不想去。可歆打电话给我,她和三甸在一起,晚上约我一同出去。我其实想推的,两个人的节日,我不想去参和,但是我推不掉。
时间约在傍晚七时,地点是南门的喷泉前。我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服帖柔软的男款T恤,肥大的牛仔裤,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我把钱和卡统统放在裤子的口袋里,也不会觉得不妥帖。就这样干净利索地出门,很少有的扮相。
早到了十五分钟,我一般不喜欢迟到。我在喷泉边上坐下。这里我不常来,因为这里有些偏,我往往只记得时常出没的街道,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路痴。夜幕渐渐降临,道路两旁的灯从来时就已经亮起。我目光毫无焦距地放眼到远处,远处有一片小园林,几把铁艺长椅,细长的街灯以及拉长的光影,或者还有一些情侣坐在长椅上面。我只管放空地看着前方发呆。我是经常会这样出神的人。
只觉得有人一把拉住我,带我跑出几米远。随即身后传来很大的水流迸发的声响。那人穿薄荷绿短袖T恤,柔软的头发盖到眼睛下面,他转过头看我,我记得这张女人脸,他是司徒锦。再转头的时候发现喷泉边上湿了一地。
“每晚七时这里都会喷泉的。没喷到吧?”
“没有。”
“一个人?”
“不。在等人。”
“那我陪你等。”
“笑了。”
“开心了?”
“讥笑罢了。”
“诶?为什么要讥笑?”
“是玩笑。”
“那又变成玩笑了。”
我只是不想和他再度周旋。其实他是性格很好的人,简单到近乎透明。我喜欢这样的个性,故而不予刁难。也没有想过要冷嘲热讽,只是不想对人太友善了。尤其是男子。
我转过身子看喷泉,第一次这样安静地看。水花洒出来,有灯光照在上面,反射的光线很好看。水喷出来而后落下,以此循环,生生不息。水柱不断变换着姿态,在空中组合成不一样的图案,落到水池里碎成一片。我在想它会不会痛的时候,司徒锦撅着嘴说水会痛的。
七点过一刻的时候,喷泉停下来。可歆在这个时候过来,从身后抱住我。这个姿势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起先有些惊慌,随即听到可歆的笑声。可歆喜欢大笑,从来不掩饰笑声。
“路上堵车,来晚了。抱歉。”
“无妨。”
“等很久?”
“没有。”
“想着七夕,故而找你一起。”
“如何这般顾及我?”
“有些担心。”
“仅只是分开,无关于感情。我们依旧如初。”
“这便好了。”
这年的七夕在不断的进食,闲荡,傻笑中度过。十二点的时候放飞了一个孔明灯,我打电话给你。我说想着七夕过去了,就打电话给你,显得不是那样刻意,不想让你哭。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更在乎这样一个节日。你说没有你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上,我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对话还是这样波澜不惊,我拿着手机的右手有些颤抖。
今年的七夕没有吃巧果。
2.江南,关于司徒锦
【一切柔软细腻的举止,温馨舒适的感情,都让他迷恋。人说头发软的人心软,他就是那样柔肠百转。】
我想在这里讲讲司徒锦的故事。纯粹是对于这个少年,有着太多性格上的偏爱。
七夕之后司徒叔叔来过我家一趟,送来了一些上等的茶叶,我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和父亲是相识多年的故交。我儿时父亲在轻纺城做轻纺生意,结识司徒叔叔,司徒叔叔是个性很直爽的人,和父亲一样。那时候他们一见如故,兄弟相称。期间应该发生过什么感人的事情吧,可是父亲没有具体同我说过。之后司徒叔叔去了南京做生意,父亲也开始去迪拜打拼,故而稍稍有些疏离。
他妻子在一次银行抢匪案当中死去,身中数刀,不治身亡。司徒锦是七个半月就生下的早产儿,他母亲为了生他吃了很多苦,落下一身病。司徒锦很爱妈妈,很爱很爱。
司徒锦的妈妈叫做卡琳达,一个少数民族族长的女儿,那里的人爱茶惜茶,或者是物以稀为贵吧,但是却一点都不懂茶。村民们向司徒叔叔预定了茶叶,当时还没有快递,也没有多少发达的交通,茶贩都是各家各户叫卖着卖茶的。司徒叔叔去那个部落的时候天下大雨,茶叶泡了水,成为次品。这一批茶叶全部报废,司徒叔叔实话实说,并没有以次充好。族长看上司徒叔叔的为人,将女儿嫁于为妻。
我说过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小说。
姑娘嫁给了司徒叔叔,族长给了他们一笔钱,加上司徒叔叔自己的一些积蓄,他们开起来一个店面。姑娘是长年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的人,许是外边的生活环境让她适应不了,又或者姑娘本身体弱多病。婚后的那些年,她身子一直很虚。
姑娘之前怀了一胎,三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医生说依她的身体是很难孕育孩子的,倘若是强行怀孕,便会有生命危险。姑娘看司徒叔叔很喜欢孩子,不顾危险要为他生儿育女。司徒叔叔自然是反对的,姑娘骗说家乡的老中医为她调理好了身子,自己是可以怀孕的。这样的谎言带有一些悲剧色彩,凉凉的,厚重地撒谎。
怀孕之后姑娘足不出户,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悉心地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孩子长到七个半月的时候,还是由于身体的原因早产了。姑娘生司徒锦的时候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就难产了,生完孩子之后身子很虚,养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有些好转。
一个母亲用生命做赌注,给了孩子生命,给了丈夫最深的爱。
司徒锦是独处就会掉眼泪的男子,他长了一张女人脸,也长了一颗女人心。他喜欢靠着妈妈睡觉,抱着枕头和被子,看着妈妈的眼睛,又或者被妈妈抚摸,轻拍以及其他。一切柔软细腻的举止,温馨舒适的感情,都让他迷恋。人说头发软的人心软,他就是那样柔肠百转。
司徒锦一直很天真,他那样单纯,笑容澄澈,我从来不否认喜欢同这类人交往。诚然,我所谓的喜欢,交往这一类词汇或者有些敏感,我断然没有水性杨花的意思。
一个说话不会转弯,说实话的男子,单纯得叫人心疼,缺乏一点安全感。他会爱人以及被爱。
3.江南,冥歌十里
【我是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纠结着这段往事,无论说过多少次的走出来也好,都陷在其中。矫情做作地想起来,矫情做作地哭一场,再矫情做作地写多少文字,讲一番大道理。最后矫情做作地说自己走出来了,等遇到下一个导火线的时候再度矫情做作地发作。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的我。】
农历七月三十,我把身上所有的红绳都取下来。相传鬼节这天,红绳作为一种通灵之物,不能佩戴。我不迷信,只是我愿意去做一些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无伤大雅的事情。神秘的古老的事物带着年代感沉淀下来,浅入其中也可以收获到一些东西。
蜡烛哥死了,停尸在田婆家空地上,日日夜夜从大喇叭里播放着哀乐。村里把这种用来搭台演出,办红白喜事的空地叫做大操场。我们把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称作是蜡烛哥,我从很小就听长辈们这么叫他,以至于蜡烛哥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也不得而知。蜡烛哥住在奶奶家隔壁,一个三十平的小房子,冬凉夏热。父亲说过很多蜡烛哥的轶事,只是具体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
蜡烛哥的豆腐饭我去吃了。豆腐饭就是做白事的人家为死去的人办的酒宴。我对蜡烛哥的印象就是乌毡帽,记忆中的他总是一年四季戴着毡帽,穿靛青色的棉布衣服。他喜欢划船去田里劳作,龙池过去,两边皆是田地。我们都是有分到田地的,蜡烛哥有一亩四分田,就在我家田的边上。
还是女童的时候,我时常跟随父亲去田里,我一般很乐意前往,却在呆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吵着要回去。这个时候都是蜡烛哥讲故事逗我。蜡烛哥比父亲要年长十几岁,他那里总有讲不完的奇人异事。父亲算是很会讲故事的人,但是比起蜡烛哥还是要差很多。我记得父亲说过,在他小时候,也是同我一样跟随着蜡烛哥要听他讲故事。
说起来,他是对我们父母都有恩惠的人。
我本不该厌烦蜡烛哥的哀乐。这天凌晨三点钟,被第一声哀乐惊醒之前我还在梦中。依旧是那个残梦。我真的不欢喜这样诡异的气氛。冥歌是我最最听不得的东西,那种旋律令人扼腕。会想起那个挥之不去的秋季,那个人。
我给你发长长长长的短信,我说今天没有去放河灯,没有念往生咒,似乎不再刻意去追忆什么。地藏王的生辰,没有插棒香,没有点田螺。早早地睡去,却在凌晨泛滥了情绪。依旧是一个梦,旧时的大叔去世的冥歌,现在不断不断地响起。整个人很乱很乱。我没有想过你能回复,只是想着说出来也许就不会这般烦恼。你得很快,说极其简略的言语。你说你一直在。
你打电话给我。
“如何?”
“有些仓惶,惧怕。”
“他不会害你。存在即守护。”
“可是、我害了他。”
“只是意外。”
“若不是意外倒也罢了。若在意料之中,便不会酿成惨剧。”
“都过去了。”
“嗯。”
我是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纠结着这段往事,无论说过多少次的走出来也好,都陷在其中。矫情做作地想起来,矫情做作地哭一场,再矫情做作地写多少文字,讲一番大道理。最后矫情做作地说自己走出来了,等遇到下一个导火线的时候再度矫情做作地发作。
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的我。
4.江南,施茶
【可是司徒锦呐司徒锦,现实毕竟不是多坏的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
施茶在绍兴民间多被称为施茶会,一般在盛夏较为多见。旧时交通不便,每当盛夏时节,往来的客商多因却茶少水而口干舌燥,盛渴难当。当地的茶商以及一些良善热肠之人便会出资,办起施茶会,供往来行人歇脚停留,喝茶解渴。有这样一个传统是好的,只是随着时代的进步,交通发达了,各种卖饮料的小店也随处可见,施茶会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这天同母亲去爬一座山,叫做炉峰。我想着去求一支签,诚心地在佛祖菩萨面前拜拜,也是好的。人一旦失去心灵里面某个寄托,就会抽空,以至于厌人,厌生,乃至于厌世。这个时候,苟延残喘的人会继续寻找一个寄托,一个信仰。倘若没有,便会戚戚然自弃,怨天以及犹人。我固然不认为我们的感情出现了何种无可挽回的危机,对于父母强烈的排斥我不予以任何回复。我不是不孝顺,也没有要逃避,只是让时间过去,等我们有能力的时候一起去解决一些问题。我说过感情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目前除了等你,就只剩下祈祷。
我在炉峰脚下看到有人施茶。当下,再肯这样做的人不多。这天艳阳天,我怕晒,穿白色水袖雪纺衬衫,妃色棉裤,帆布鞋。头上的宽沿帽帽围有些大了,倘若不是用手护住,就要担心它会随时掉落。好在是日无风。
我经过茶寮的时候看到他,那个长着女人脸的少年。他穿洗了多少次的白色T恤,那样不修边幅。倘若我不知他身家,断然不会认为此人富贵。富而不显的人,难能可贵。
“龙井,给。”
“谢谢。”
“上山?”
“嗯。”
“我么陪你去,可好?”
“为何?”
“我么想去。”
“那好。”
“那么我高兴了。”
母亲同样喜欢眼前这个少年,一路说笑,自在向前。母亲说他太瘦了,光有着骨架却不多几两肉,显得单薄。司徒锦掩着嘴笑,这个动作极其阴柔,我偶尔在阳光下看他的时候,像极了女子。他说自己随母亲,生来虚弱,又是早产儿,虚不受补。我说怪不得头发稀疏柔软,他说这是飘逸的长发。而后大家一起笑。
走了几多台阶,这样的环境叫我想到楚地那座山,那座寺。扫地的苦行僧和澄明的老和尚。日脚飞去的光景里,不知道那老头在古刹的青灯缭烟里,能不能在某个时刻,想起我。
从山腰开始一路向上,这里有不少寺庙,香火都很旺盛。我在里面求签,拿起来一支那样熟悉的签:崔莺莺忆张君瑞。一瞬间情绪又上来了,我有些落败,只想夹着尾巴逃离。不然也许眼泪要出来了。
“我想下山。”
“那么好嘛。”
“你如何不问我为什么。”
“好呐好呐。那我问。”
“呃。那你别问。”
“那么到底问不问。”
“我们还是下山吧。”
“那么好嘛。”
和司徒锦聊天可以把年龄降下来,他总是那样叫人忍俊。我其实可以一个人下山的,妈妈叫司徒锦陪同我下去,妈妈跟随路上结识的大妈们一起上山。那个年龄段的人总是相当好相处,在路上并驾齐驱的时候自然地搭讪,继而同行,而后分道扬镳,或再不会联系。诚然,仅只结伴而行,许是连联系方式都不会相互索要。如此结伴倒是甚好。
我下山在茶寮里坐下,司徒锦给我一杯茶水。我也不是能品茶的人,只觉得香茗一盏,心情能够好转些。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你说思念成疾,暑期有假,想着过来一趟。我说好极,在这里结识几近透明的少年,倘若你们有缘一见,你会同我喜欢他一般喜欢他。
我于是同司徒锦提及你,他是红着眼听完之后开始不满我的父母,总是那样直截了当,说我父母太过于现实。可是司徒锦呐司徒锦,现实毕竟不是多坏的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 尽量降低双方父母伤害的基础上,艰辛地走下去。我相信感情,也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