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明后,上元县街头巷尾都在悄悄传一个惊人消息,京城会试舞弊大案,内里行贿通关节泄露,考生牵连数人,削去明经出身,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秦老爷与买主说妥,一手银子一手铺面,卖主不日就离开,因此,秦老爷占了很大便宜,价钱上,卖主让很大一块。
秦老爷回府,直奔上房,找季氏拿银子,偏赶上季氏出门应酬,问侍女说傍晚才能回府,秦老爷事急,抬腿就奔后面陶氏住的院子。
陶氏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老爷进了院子,心中一喜,理了理衣衫,快步迎出门去,娇滴滴叫了声,“老爷,今儿这么早回来。”
秦老爷进屋,二话不说,直接就道:“给我拿一万两银子。”
陶氏一愣,狐疑道:“老爷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买下两个铺面、一块田地。”
陶氏迟疑,舍不得拿出银子,嘟嘟囔囔,“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秦老爷着急,耐着性子解释,“两间铺子都是正街,一个曾做酒楼,地方宽敞,里面一应使用都留下,地也是绝好的良田,卖主急着脱手,不然这个价钱还下不来,快去给我拿银子。”
陶氏不满,“银子的事怎么不找姐姐要,我就说好事你不会找我,这段日子都在她屋里,怎么今儿就想起我。”
秦老爷没工夫跟妇人磨牙,皱眉,“要你拿你就快去拿,啰嗦什么,生意上的事,妇人也不用多打听,她今日出门,不然我也不找你要。”
陶氏暗骂季氏,她这般好运,倒霉事轮到自己头上,脚下也不挪步。
秦老爷眼睛一立睖,“怎么,舍不得?”
陶氏小声分辨,“不是这么说,她没儿子,手里把着钱财,老爷却朝我要。”
秦老爷强压着怒气,“什么她的你的,你的那一样不是我给的,你眼睛里就认钱。”
陶氏委屈,挤出几滴泪,“老爷冤枉妾身,妾身几时是图老爷的钱财,难道妾身当初是图老爷钱财才跟老爷的,老爷摸着胸口想想,说这欺心的话,让妾身怎么受得了。”
秦老爷看陶氏只顾着歪缠,动怒,“你倒是拿还是不拿。”
陶氏看秦老爷态度强硬,也来了气性,“老爷开口就是一万两,你让我上那弄去。”
秦老爷眯眼盯着她,眼睛里冒着冷光,不由陶氏身子一颤,可还是嘴硬,“妾身说了没有,不信老爷翻。”
秦老爷沉沉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直发毛,秦老爷嘿嘿一笑,“好,没有是吗?”
陶氏避开他瘆人的目光,小声嘟囔一句,“是真的没有。”
这时,丫鬟进来,“老爷,太太回来了。”
秦老爷斜睨了她一眼,拔腿出门去了。
季氏刚进家门,秦老爷随后就跟进来,季氏笑道:“老爷打那出来?”
秦老爷压了压怒气,“给我拿一万两银子。”
季氏看他表情郑重,知道一定是生意上的大事,也不问,就唤秋月道:“去,取一万两的银票。”
秋月进去里间,转瞬手里便拿一张银票,递给季氏,季氏递过去,“这是老爷上次给的,两万两我都没动,老爷要是不够,我还有私房钱,本来留待给月娥陪嫁的,老爷急用,尽管拿去使。”
秦老爷看季氏的眼神,柔了几分,接过银票,揣在怀里,“夫人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双倍奉还。”
季氏让丈夫看得不好意思,秦老爷少有这样温柔的目光看自己,老夫老妻,只有年轻时有过,就道:“老爷有了春秋,生意上的事,别太操心,苦日子我也不是没经过。”
秦老爷站起身,把手放在季氏肩头,“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是为夫照顾不周,以后有你和娥儿的好日子过。”
黄昏时分,月娥打铺子里回来,轿子正从大门经过,往东角门,无意中朝轿窗外望了一眼,看见离秦府门首三五十步的地方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同时看见月娥的小轿,紧赶上前拦住轿子,轿夫不得不住轿。
赵伯章之母葛氏穿着过冬棉袄拆下里面棉花做了夹衣,背微弓,一副可怜相,又是当年那副讨好的嘴脸,“二姑娘,我母子问门上的人说姑娘出门,就一直等到现在。”
月娥看赵伯章跟在她母亲身后,形容畏缩,全无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月娥淡淡问了句,“找我有事?”
葛氏腰又弯了几分,巴巴仰望着轿子里月娥道:“我母子如今有难处,求姑娘看在从前亲戚一场的份上,拉拔一把。”
月娥不正眼看母子二人,轻蔑地道:“你儿子不是进京应试,想必做了官,还能有事求到我头上?”
赵伯章羞愧,头低得很深,“会试有人行贿通关节,我歪打正着,偏赶上倒霉,受了牵连,经查明,我是冤枉的,朝廷永不录用。”
月娥冷冷地道:“既然这样,从前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日子不就结了。”
葛氏满脸愁苦,“不瞒姑娘说,我母子连从前的日子都回不去了,不然也不会舍脸找到姑娘门上。”
“怎么,朝廷还要降罪?”月娥对这母子心里无感,前尘往事,记忆中早就淡去。
葛氏豁出老脸,不得不把实情说出,“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章儿上京赶考借了印子钱,债主见天上门,哪还有安生日子过,求姑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一把,好歹你也是对章儿有过情的。”
月娥嗤笑一声,葛氏如今还用这事拿捏她,是否太愚蠢了,也不想多做纠缠,遂道:“秦家帮赵家还少吗?几时感激过,婚都退了,你我两家已无瓜葛,赵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赵伯章看月娥无情,愤而倔强地道:“姑娘难道忘了,从前是怎么对我的,姑娘赠我的绣帕我如今都还留着,我如今落魄,是什么都豁出去的,可是姑娘不一样,传出去,姑娘名声不好听。”
边说,打怀里摸出一方绣帕,月娥扫一眼,这正是她接济赵家母子包首饰用的,便冷眼看他,淡然一笑,“谁能说这绣帕就是我的,胭脂吗?那丫头做了你屋里人,当然向着你说话,即便证明是我的,我丢的,是胭脂那丫头偷拿我东西,赵家走投无路,做套讹人。”
说吧,吩咐轿夫,“起轿。”
别过脸,不看这卑鄙小人。
“有姑娘后悔的一日。”赵伯章恨声道。
月娥声儿自轿内飘出,“公子还是赶紧掂对印子钱,先顾自个的小命。”
赵伯章颓丧,像斗败的公鸡,耷拉脑袋,如果在不还钱,小命不保,进京带在身上一万两银子,为官司花了个罄尽,能洗脱罪名,实属万幸,早已身无分文,不然也不会舍脸求秦月娥,原指望她念旧情,出手相帮,解燃眉之急,如今希望落空,母子相对嗟叹,家里值钱的东西早都卖光了,红袖和胭脂也卖了,实在没主意可想,葛氏道:“我母子还是躲一躲,暂避风头。”
赵家母子这段日子如丧家之犬,亲戚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上,抖落不掉。
母子二人如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奔乡下投一个远房亲戚,躲讨债之人。
仲夏,炎阳酷暑,月娥望着京城方向,掐指算,方子谦已走了二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方老太太和玉容在方子谦走后没多久,就离了乡下回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