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上跳下来的时候是深夜,虽有足够鸟瞰的高度,皮皮没看清沙澜的全貌。五鹿原带着她飞向深谷,算是低空降落,皮皮也没看清沙澜的全貌。只知道这一片森林一望无垠、古木参天、长着寒温带的树种。一条裂谷从中穿过,两壁峭立,断崖陡坡比比皆是。北部是耸立的群山,东边有条大河,水流湍急,半空中能听见隐隐的涛声。这大约就是这一带的主要地貌。更远的地方有些什么?是平原?是草地?是丘陵?是沙漠?抑或是溪谷?海洋?——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上皮皮都在想现在到底距离家乡有多远。问家麟,家麟说很难计算。飞机飞了七八个小时,不知时速如何,是直线还是曲线,看气候、看生态是南北混合,大约在北方,但也不是太北。皮皮又问昨晚的情况,小菊说,金鸐带着她平安着陆。但家麟和方氏一家因目标太大,一落地就遭到狼族的围攻,一群人差点被劫持到北边的巢穴。金鸐、千蕊因落地较远,开始还没发现出了事,四处找人,后来贺兰觿也赶过来了,三人找了一夜才发现五人的踪迹,大打了一架才把人救出来。小菊和皮皮一样,也在树上待了一宿。
“所以你们已经和狼族打过交道了?”皮皮轻轻地说。
“嗯。”家麟道,“交手的这家叫‘北山氏’,这个家族近五十年来控制着沙澜的北部地区。按理说这一带是安平和修鱼两家的交界,轮不到北山氏插足。但安平家的老大和老二在上个月的一场大战中双双阵亡,家中已乱成一团。修鱼、北山都想混水摸鱼、取而代之。”
皮皮奇怪地看了家麟一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家麟苦笑:“听来的呗,一路上这么多人讲话。”
皮皮看着家麟,又看了看在前面开路打草的小菊,叹道:“现在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坐上了飞机?”
实际上直到上飞机的最后一刻,皮皮还在说服家麟和小菊逃跑。有一趟去墨尔本的飞机比这趟专机提前五分钟起飞,皮皮已偷偷买好了机票。只要找个借口在起飞前溜掉,到了墨尔本再转机去更远的地方,贺兰觿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何况他和皮皮要去沙澜办事,一定不想分心。无论皮皮怎么说,家麟、小菊都不同意,意志坚决地要跟皮皮“团结战斗”在一起。
“皮皮,我从来不同意你坐这趟飞机。”家麟道,“因为我知道这群人很危险。”
“……”
“假如贺兰觿喜欢你、保护你,你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家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据我观察,不是这样。”
皮皮呡了呡嘴,她无法反驳。
“让你来打猎?在这野兽出没的地方?”家麟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在乎你的死活么?”
“……”
“在这里生活,不出几天,就算不被野果毒死、野兽咬死、也会被寒风冻死。”
“家麟……”
他摆了摆手,打断她,语气很严肃,好像要商量一件大事:“我有一个提议。——小菊,你也过来。”
林子里没有别人,但家麟还是把皮皮、小菊拉到一个巨石的背面,压低嗓门道:“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跑。”
“逃跑?”皮皮愣了一下,“不大可能吧?除非我们变成猴子。”
小菊抱着胳膊说:“或者有个直升飞机来接应我们。”
皮皮瞪了她一眼,这小菊习惯了异想天开,要么是007看多了,要么是大脑还处于电玩状态。
家麟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鸡同鸭讲:“皮皮,咱们谁也没打过猎,连只小鸡都没抓过,试问怎么可能打到足够的猎物让这群人吃饱?”
“……”
“如果他们没吃饱就会吃掉我们,对不对?”
“可是狐族的嗅觉比狗还灵,无论我们跑多远都会被追上啊!”皮皮说。
“我说逃跑,不是指被人追着跑。而是指先把人弄死之后……再跑。”
皮皮与小菊面面相觑,被这阴森的想法吓到了,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却见陶家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黑的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个邮票大小的密封纸袋,嗓音又低了两度:“这是一种化学药品——无色无味。只要把它悄悄地洒在食物上……”
下面的话没说,只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两个女生深吸一口气,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能毒死他们?”小菊道,“万一毒不死呢?那我们岂非死得更惨?”
“万一失手,你们就说不知道这事儿,都是我干的。”家麟道,“我一人去死而已。剩下的毒药我会埋在一个地方,你们找时机接着干。”
他目光坚定,好像已经考虑了很久。
这不就是谋杀么?皮皮心想,嘴上却不敢说:“我觉得……既然你跟梨花在一起,小菊又跟金鸐在一起,大家算是自己人了,贺兰觿不会……不会轻易杀掉我们的。”
虽然祭司大人整天恐吓她,一会儿要掐死她,一会儿要饿死她,一会儿又要咬死她,皮皮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只是装腔作势。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不会?”家麟冷笑,“你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带方便面?因为我们仨就是他们的方便面。早晚都会被吃掉。不是被野兽吃,就是被狼族吃,要么就是被‘自己人’吃。醒醒吧,皮皮!”
一股寒意沿着皮皮脊背一直爬到脑门,令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一旁的小菊也沉默了。
“你怎么看,小菊?”家麟问道。
“好吧,”小菊抓了抓脑袋,“就算我们成功地摆脱了他们,怎么活着走出这座森林,你有主意?”
“有。”家麟道,“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灯光。在西边。说明西边有村落。只要有村落,就可以走出去。——我才不相信这是什么原始森林。”
“西边多远?”小菊问道。
“步行的话,七、八天的样子。”家麟看着皮皮,“或许你能说服那位有翅膀的朋友捎我们一程?”
皮皮低头思索,半天没有回答。
“皮皮,我是认真盘算的。”家麟急切地说,“如果现在不做决定,我们可能活不过今天。都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连只兔子也没打着。就算拼了命去干,最多也只能喂饱这些人一顿。明天呢?后天呢?——每一天他们都会饿。”
“家麟,”皮皮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嗯?”
“我是自愿来这里的,答应了贺兰陪他去蓄龙圃解救一位朋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协议,也是我的承诺,我不能临阵脱逃,说话不算话。至于你和小菊,如果找到时机,我会全力帮你们逃跑。——但我自己不会跟你们走。”
“说了半天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家麟急出了一脑门的汗,“难道你还没看清他们的面目?小菊你说说她呀!”
小菊低头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同意这个计划。”
家麟就差跺脚了:“什么?”
小菊一脸坦然:“我也不愿意走,我喜欢金鸐,想跟他在一起。”
皮皮看着小菊,大跌眼镜:“不会吧!才认识一天你就喜欢上他了?”
“人家长得又帅,对我又好,特别体贴。”小菊美滋滋地解下背后的一只红色的弓弩,“你看,这是临走时他特地交给我的,还教我怎么用来着。这东西稳定性强、准头好、三十米左右落点绝不会偏离五公分。别着急,一会儿我就跟你打只大鸭子的回去,晚上吃烤鸭!”
家麟气得两眼望天,原地打了个转:“女士们,姑娘们!我在讲野外生存,你们一个个的别演偶像剧好吗?——金鸐好、金鸐帅、等金鸐饿了把你当烤鸭吃了,看你怎么办!”
“既然来这里是为了保护皮皮,帮助皮皮,”小菊说,“那我们就得听皮皮的安排,不能自做主张。皮皮说要留下,我们就留下。皮皮要当王妃,我们就是大臣,就是亲信,就是先锋!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就是向贺兰觿证明,皮皮是狐族当之无愧的王妃!”
“辛小菊,”家麟叹道,“你是被爱情迷昏头了吗?”
“算是吧!抽出你的刀,上山砍豺狼去!——不要气馁喔,离天黑还早着呢。”说罢继续砍草开路向前走,“喂饱这群汉子我们必须打些大个头的动物,鹿、野猪、羚羊、豹子什么的。”
小菊一路咕哝着往前走,陶家麟垂头丧气尾随其后。皮皮心中一片郁闷。连金鸐都知道送给小菊一件防身暗器,皮皮走的时候,祭司大人连脸都没露,一块布都没送。唉,人比人,气死人……
三人在林中又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看似可吃的花草和野果,因无法断定是否有毒,谁也不敢贸然尝试。
在这期间,家麟打了一只野兔,皮皮打了一只松鸡,小菊的十字弩效率最高,打了三只松鼠。虽无大获也算小收,两个女生兴致颇高。
走在前面的家麟忽然指着一棵大树的树根处:“皮皮,这边有好多蘑菇!”
皮皮连忙跑过去拦住他:“科学频道上有说,在野外行走要避免吃红色的植物,避免一切蘑菇。”
“临走前千蕊特地跟我说,她喜欢吃蘑菇,让我帮她带点回来。”家麟猫下腰去,仔细观察,“我知道花蘑菇是有毒的。这种我认得,我妈以前老用它来炒鸡蛋。”
松软的土壤中果然生长着不少白色的小蘑菇。家麟摘下一只交给皮皮,皮皮看了一眼,连忙扔掉:“这是‘死亡帽’,世上最毒的蘑菇之一。吃掉小半个就能致命,曾经毒死过著名的罗马皇帝。赶紧离开这里!”
这么一说,家麟只好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你的花店也开了好几年了,你和小菊天天跟植物打交道,就不能认出一种可以吃的东西吗?”
“暂时没有。”
家麟咽了咽口水,只得继续往前走。皮皮一面走一面用猎刀在树干上刻下记号,以免忘记回头路。忽听见前面的小菊叫道:“皮皮,快过来,这里有条小溪!”
走了大半天,又饿又渴,听见有水,皮皮、家麟不约而同地向小菊的方向跑去。
那小溪从前面的山上蜿蜒而下,不知是泉水还是高山融化的雪水,水面清浅见底,可以看见鹅卵石上墨绿色的青苔。皮皮跪在岸边一连喝了几口,擦了擦嘴道:“走了这么久,就遇到这一个水源。我们要喝水,动物们也要喝水啊……”
小菊眼珠一转:“刚才在山上我就看见了几只鹿,可惜太远。这东西格外警觉,跑得又快,不好捉,如果它们肯来这里——”
话还没说完,远处树叶摇动,明显有一物向溪边走来,个头绝对不小,踩得地上树枝咯咯作响。三人连忙闪入草中,皮皮喜道:“小菊你真是个福星,说曹操曹操就到。看这动静,不是一只梅花鹿也是一只——”
大黑熊。
“这家伙……至少有三百斤吧?”皮皮悄悄引弓瞄准。
家麟紧握猎刀,眯眼观察了一会,道:“不止。”
山坡上走下来一只大黑熊,摇头摆脑、晃晃悠悠地来到溪边喝水,停在距离他们两百米之处。在此之前皮皮只见过两次黑熊,都是在动物园,而且没有这么大个儿。还记得爸爸当时告诉她,黑熊笨拙的步态容易给人以迟钝的印象,其实它跑起来跟马一样快,而且还是个爬树高手。所以熊来了千万别跑,也别上树,装死或能逃过一劫。
皮皮扫了一眼左边的小菊,发现她早已经举起了十字弩,脸紧贴着弩托盯着瞄准镜,上半身肌肉紧崩着,一幅蓄势待发的样子。
所有人都进入到临战状态,皮皮在心中计算射程。冷兵器力道有限,无论是自己的弓还是小菊的弩,都只适合近距离射杀。黑熊根本没有进入射程。是等它喝完水后回归森林,还是把它当作今天的猎物,需要立即做出决定。皮皮觉得以三博一,且都有兵器,还是有机会的。但万一黑熊受了伤又没弄死,发起疯来也会特别危险。论到往日她绝没有这么胆大,但到了沙澜,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皮皮得出一个结论:她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只动物。贺兰觿也不是以前的贺兰静霆,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现身。要动手就快动手,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这时,小菊忽然道:“家麟,弄点动静,把它引过来。”
三人中唯一的男人没声儿了。
“家麟?”
“想杀一只鹿我不反对。但是……一只熊?”家麟摇头。
“怎么,你怕了?”小菊横了他一眼。
“我认为不能惊动它。太危险,不值得。熊走了,鹿会来。……还是再等一下比较好。”
“闭嘴,家麟!”小菊低声骂道,“你就是个怂货!”
几年前家麟为了田欣抛弃皮皮,这事儿在皮皮这边已经翻篇了,小菊却觉得不能轻易算完,逮着机会就要损他几句,就不让他好过。可是皮皮觉得关于冒险的决定皆有送命之可能,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就算你愿意赌一把,也不能逼着人家这么做。于是道:“嘿,别这么说,家麟没错。安全第一,放弃目标。”
见小菊半天没动,她只又说了一遍:“小菊,放弃目标。”
小菊狠狠白了家麟一眼,放下弓弩。
三人趴在草中不敢动,静候黑熊离去。岂知黑熊喝了几口水,竟沿着溪流一摇一摆地向着他们走来。一面走一面抬着脑袋四下里闻闻嗅嗅。也许是视觉差错,从远处看黑熊个头虽大,没大到令人手足发软的地步。随着它越走越近,粗壮的脚掌拍着水花啪啪作响,渐渐看清这是只身长两米的成年黑熊,行走的样子像座移动的小山。
究竟是什么气味引诱了它,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人的气味,也许是皮皮腰后别着的松鸡的气味,也许什么气味也不是,不针对任何人,它仅仅只是路过。从神态上看它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目光散漫,对眼前一切都不感兴趣。脚步比刚才下来喝水的时候快一些,偶尔停下来玩耍,前掌在水中拨弄一阵,继续前行。
但它毕竟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时间三人吓得一口大气不敢出。过了一会,皮皮悄悄举弓瞄准,低声问道:“它发现我们了?”
家麟道:“有可能,准备射击。”
小菊举起弩,盯着瞄准镜:“目标进入射程。”
皮皮道:“可惜角度不佳。”
以前为了训练狐狸,皮皮每年都会在大兴安岭的农场住一段时间,和当地的猎人混得厮熟,没事就跟他们一起打猎。虽然没有猎过黑熊,松鼠、野猪、狍子打过不少。她知道对于大型动物来说,弓箭的最佳射点通常是侧面前腹靠近肩部的部位,也就是心肺所在。这只黑熊面朝他们走来,头部和前足都是厚实的骨骼,很难射中,就算射中也不具备杀伤力。惹恼大熊,暴露自己,接下来必是一场血淋淋的厮杀。皮皮不敢往下想,生怕动摇了大家的军心。
正在这时,黑熊忽然抬头,向着三人躲藏的方向望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加速向他们冲了过来!没等皮皮反应过来,黑熊已经快到眼前。两人吓呆了,谁也没射击。一个人影蓦地从草中跳出来,向小溪的对岸跑去,留下一串声音:“我引开它,你们射击。”
家麟一面跑一面故意溅得水花乱响,黑熊急忙收步,随即改变方朝对岸追去。
就在它转身的一刹那,整个侧身暴露在眼前,只听见“嗖嗖”两声,皮皮、小菊各发一箭,如此近的距离,这么大的目标,想不中都难!
黑熊一声惨叫,调头向林中逃逸——
它跑起来的速度果然像匹马,路线是弧形的。
两人赶紧从箭囊中各抽一箭装回弓、弩,警惕地对准前方。只听得林中树叶一阵乱摇,伴随着黑熊沉重的足步声、受伤的嘶吼声、痛苦的喘息声,过了片刻方渐渐安静下来。两人稍稍松口气,一转身,家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拿猎刀,一脸胜利的笑容:“姑娘们,配合得不错。”
谁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这么容易。除了家麟冒死引开黑熊这一节。
皮皮看着他,眼睛有点发酸。这是一招险棋,一来让迫使黑熊转身,留给她们最佳射角;二来万一不中,牺牲了自己,皮皮和小菊还有还击和逃跑的时间。只要错了一点,他必死无疑,且死相凄惨。
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救命之恩。两个女生一跃而起,给了家麟一个大大的熊抱。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优秀?”家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刚才的计划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去去去!”
“负伤的熊能跑多远?”皮皮惦记着今天的任务,“赶紧追吧,不然给别的动物抢着吃了就白忙活了。”
“别着急,过两个小时再去找,死透了再下手。”家麟道,“放心吧,跑不远,地上有血迹,肯定能找到。”
“听你的!”小菊恩怨分明地道,“对不起家麟,刚才怪你胆小可别往心里去,你不是胆小,是胆大心细!”
“打高中起就是这样,要不怎么是篮球队长呢?——打球这事也讲策略。”皮皮道。
“你俩也挺能干的,熊跑得那么快还能射中目标。”
“这么大个儿的熊,眼瞎了才射不中……”
因为猎物有着落,三人在河边的空地上升起一团火,把打来的松鸡烤着吃了。没有盐和胡椒,松鸡没什么味道,但饥饿中的人仍然觉得香甜。皮皮的心中却涌起一丝惆怅。以往遇到生死关头,向来都是有惊无险,因为贺兰会像好莱坞大片里的美国队长那样突然出现,打跑一切牛鬼蛇神。到了沙澜,时间紧任务重,把她扔到树上不管也就罢了,树上毕竟还是安全的。可是,居然让她去打猎?居然没有悄悄地跟在身后?在这种地方,没有贺兰觿的保护,能活几天呀?
皮皮看着远处的山峰,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嗯,关皮皮,是时候摆脱幻想了。
“奇怪,这里的熊不冬眠啊?”小菊一面啃着鸡翅一面说道,“会不会等我们找过去,它摇身一变,成了一大活人,熊族?”
“这里的狼都长翅膀了,”皮皮道,“你还纠结冬眠的事儿?”
“现在应该算是春天了……”家麟道。
大伙儿三下五除二地将松鸡扫荡一空,坐在水边休息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沿着地上滴出的血迹一路寻回山去。山上枝繁叶茂,血迹忽有忽无,三人找了好半天,才发现那只黑熊一动不动地趴在一棵折断的枯树下,身上插着两支箭。满身黑毛,也看不清伤有多重,死了没死,谁也不敢太靠近。
“我觉得它已经死翘翘了。”皮皮道。
“嗯,一直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小菊道,“有十分钟了。”
“先别过去,”家麟从地上拾起一个石籽扔到黑熊身上。
没有任何反应。
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黑熊的身边,拔出猎刀,看着这小山一样的体型,想着要从里面掏出肝脏,恐怕还挺费劲儿。正在想从何处下手,黑熊忽然一声怪啸,猛然站起,一掌将家麟扫到一边,就向小菊扑去,将她扑倒在地。
“救命啊!!!”
家麟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刀捅在黑熊的背上,黑熊吃痛一转身,一掌拍倒家麟,将他按在地上,张开大口咬住他的肩膀,“哗”地一下,将一块皮肉撕扯下来。
皮皮这辈子都没听见过如此可怕的惨叫。她一咬牙操起猎刀发狂般地向黑熊刺去!
一刀、一刀、又一刀!
眼前一道黑影,狂怒的黑熊向她扑来,她将身子往左边一闪,勉强劈开,继续提刀向黑熊刺去!
不知道是熊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喷了出来,喷了她一脸一身,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身上似乎着了它一掌,但她已杀红了眼,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光,木然地、机械地、不顾一切地、反复地刺过去!更多的血涌出来,一连刺了二十多下,黑熊终于“噗”地一声倒在地上,皮皮一脚踩着它,又狠狠地刺了十几刀,一直累到举不起手来,还不肯罢休。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上,她听见小菊说:“皮皮,它已经死了。”
足足过了三分钟,皮皮才从疯狂与惊恐中彻底清醒。见她满头满脸是血,看上去就是个血人,小菊急道:“你伤得重吗?”
皮皮摇头:“不重。你呢?”
小菊的右胸着了黑熊一掌,有块巴掌大的乌黑。脸上、胳膊上都是血痕,因穿着质料结实的牛仔布夹克,伤口不深。伤势最严重的是家麟,面朝地面蜷成一团。头皮掉了一块,肩部血肉模糊,伤痕见骨。黑熊企图把他的身子翻过来咬他的喉管,被他用双臂死死地护住,所以没有致命的内伤。皮皮和小菊手忙脚乱地帮他清理伤口,家麟痛得牙关紧咬、神智不清、根本无法说话。
“看这里——”小菊指着家麟背上的一个齿痕,指头大小的血洞,鲜血不断涌出来,“这血必须止住。”说罢撕下自己的一片棉布内衣,揉成一团堵住伤口。那棉布吸水性极强,很快就湿透了,血仍然不断地渗出来。
皮皮不禁蹙眉:“从这里走回去大概还要三个小时。”
“带着家麟,至少六个小时。”小菊道。
皮皮的心沉了下去。家麟流血不止,恐怕走不了多远。就算一路顺利回到营地,天也黑了,五鹿原的命肯定完了。思索片刻后她忽然有了主意:“要不你先走,把熊的肝脏交给贺兰,再让他过来接我。我留在这里照顾家麟,他要能走我就带着他慢慢走回去?”
小菊看着家麟,半天没有回答。兵分两路固然好,但也增加了风险。
“我不能离开你们,”小菊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一地的血腥很快就会引来别的动物。你怎么知道附近只有一只熊?万一又来一只呢?”
“可是,天黑前赶不到的话,五鹿原……”
“事到如今不能两全,家麟和五鹿你只能选一个,我选家麟,你呢?”
家麟,当然是家麟。
皮皮沉重地喘了两口气,点点头:“好吧。先看看周围有什么草药可以止血。”
小菊低头四顾:“三七和仙鹤草可以。”
“别找了。这两样都是亚热带植物,这里不会有。”皮皮看着面前的一棵棵大树,一个念头闪过来,“松脂也可以。”
一位猎人曾经说过,在野外生活,松脂有诸多用途,作为“植物创可贴”,它能粘住伤口迅速止血;作为“防水涂料”可以抹在鞋上、衣裤上防湿;作为“燃料”可以点火照明。
皮皮和小菊找了一圈,才从两棵折裂的松树上搜集到数滴半凝固的黄色松脂,当下捏成一小团堵在家麟的伤口上。松脂粘性甚强,血神奇般地止住了。正在这时,小菊忽向皮皮呶了呶嘴,指了指她背后的黑熊。不知何时,尸体上已多了两只正在啄食的乌鸦,皮皮急忙挥手将它们赶走。抬首看天,更多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肉食动物都有灵敏的嗅觉,这血腥之气两三里之外都能闻到。皮皮深知此地不能久留,轻声问道:“家麟,你能走吗?”
家麟点点头,在小菊的扶持下咬牙站起来。皮皮抽出猎刀,揣摩黑熊腹部肝脏的位置,正要动手,忽听林中树叶乱响,走出七八个穿着兽皮背心的灰衣大汉,清一色的络腮胡,手执各色兵器,为首的却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高个女人,丹凤眼、小山眉、高颧骨、方下巴,肤色微黑,手腕和颈间各戴几串五彩的珠子。
女子打量着他们,朗声道:“这是安平的地界,我是安平蕙。闯入者,亮明你的身份。”
皮皮微微一怔,想起嘤嘤告诉过她,这一带是安平与修鱼两家的边界,此人双姓安平,想必是狼族的头目。于是双手作揖,大声道:“打扰了,我叫关皮皮,路人借过。”
“既是借过,为何在我地界狩猎?”
“遇到黑熊,不得已而还击。”
皮皮说完这话,顿时想起腰后还别着一排松鼠和一只野兔,这不是当面说谎么,正思忖该如何应对,一个随丛向安平蕙耳语了几句,安平蕙道:“你认识五鹿原?”
在这种时候遇到一群陌生人,且语气中充满敌意,皮皮不想惹事上身。但早上五鹿原被追杀之事动静不小,林中想必还有其他人看见,如果否认就是进一步撒谎,反而会触怒到安平蕙。皮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今天可以见到他?”
皮皮又点点头。
“麻烦转告他一句话。”
“请说。”
“让他三日之内务必带着礼物来安平堡求婚。”
皮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隐约记得五鹿原被追杀是因为爱上了修鱼家的三姑娘,难不成这安平蕙是三姑娘的姨妈,想帮她一把?
“请问……”皮皮没听明白,“向谁求婚?”
“我,”女子坦然道,“安平蕙。告诉他,我看上他了。”
OK,OK,OK。皮皮心里道,这里有位安平家的大龄剩女,看上了五鹿家长着翅膀的大灰狼。皮皮不了解狼族的婚俗,但修鱼家势力雄厚,安平蕙恐怕惹不起,三姑娘更不能答应。出于好意,应该提醒她一下。
“那个……嗯……”皮皮小心翼翼地说,“您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
“听说……五鹿原喜欢的……是修鱼家的三姑娘。”
那几名随从互相看了看,均一脸诧异,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安平蕙的表情却连半点变化也没有:“请你告诉他,不管喜欢谁,最好娶我,不然我就杀了三姑娘。”
她的嗓音非常独特,低沉而沙哑,有种奇怪的性感。说话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皮皮,目光缓慢而稳定。
皮皮不吭声了。狐族的婚俗已够怪异,但说到谈婚论嫁,女人们也会羞涩。这狼族的女人一旦爱上谁就要霸王硬上弓,而且遇鬼杀鬼遇魔杀魔,可真够彪悍的。
现在不是就讨论文化差异的时候,皮皮只想快点溜,于是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把话带到。”
“留下黑熊和这个受伤的男人,你们可以走了。”
安平蕙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大汉走到黑熊跟前,挥刀赶走一群啄食的乌鸦,皮皮忽然大喝一声:“等等!——黑熊是你们的,但我要带走它的肝脏,还有这个男人。”
安平蕙走到她面前,在几乎脸贴脸的地方站住,一双寒眸如冬夜的冷星定在她的脸上:“不行。”
尽管一脸杀气,她的嗓音很平静。明明是霸道的要挟,偏偏要以一种礼貌的语气说出来:“这男人你带不走,伤成这样活下来也是累赘,不如给我们充饥。没要你的肝脏已经很客气了。”
皮皮双眼圆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毫不示弱:“不让我带走,你们什么也吃不着。”
终于,从安平蕙的齿缝中挤出一丝冷哼:“威胁我?不怕我杀了你?”
皮皮感到下巴被一个尖尖的东西顶着,低眼一瞄,是把雪亮的尖刀。
“我,是五鹿原的朋友,”皮皮用尽全力掩饰住自己发狂的心跳,“既然你想嫁给他,杀了我,他会怎么想?”
“你以为我在乎他的想法?”
“……”
“还不快滚?”
皮皮一连退后三步,一抬手,从家麟的口袋中抽出一个小小的布袋:“这个,是剧毒药粉,别逼我洒在熊的身上,或者洒在我自己的身上。晚饭时间快到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吗?何必让所有的人都吃不着?”
“毒药?”安平蕙道:“想使诈?”
皮皮抽出一个纸包扔到她手中:“不信你试!”
安平蕙冷笑一声,叫道:“虫子!”
“来啰!”
林间一阵窸窣作响,跑出一个绿衣女孩,小小个头背着三个鼓囊囊的大包,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喘气。女孩跑到皮皮跟前,瞪着一双超出比例的大眼睛,忽然愣住。
“嘤嘤?”
“皮皮?”
来者正是嘤嘤,背上沉重的包袱几乎将她压垮了,盘在颈间的麻花辫也散掉了一半。还没等她站稳,一个随从接过安平蕙递来的纸包,用力掰开嘤嘤的嘴,要将剧毒的药粉倒入她的口中。嘤嘤拼命挣扎,无奈随从的手如铁钳般钳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
皮皮不禁大吼一声:“住手!”
嘤嘤已经吓傻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浑身不停地哆嗦着。
“人命关天,怎么可以拿她试毒?”
“人命?”安平蕙轻蔑地笑了:“她是蚁族,寿命只有四十天。如果是春天生的,都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子。还好意思给自己取个名叫‘嘤嘤’?一个只能活四十天的人,还指望有人记住她?太可笑了。”
皮皮冷冷地看着她:“哪怕她只能活一天,也配拥有一个名字。在你眼里,她也许一钱不值,在父母心中,她就是个宝贝。”
“既然你那么心疼她,那就让她尝尝你的药粉呗。如果真的中毒也算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皮皮二话不说,抽出猎刀向安平蕙砍去!被她一个闪身躲过。安平蕙抽出腰后铁剑摆了一个简单的招式。随从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也不参战,只是抱臂观望。皮皮知道狐族的部落发生冲突,一般是头领之间首先单挑。狼族的规矩大约也是如此。当下将心一横,只得拼了。两个女生厮杀开来,没过两招,皮皮就被安平蕙狠狠地踹了一脚,一头跌到地上。咬牙爬起来还没站直,又被安平蕙迎面一脚踹到脑门。
皮皮只觉头顶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哗”地一下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之中皮皮感到有人用力地摇晃着自己,她勉强睁开眼,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青阳?……关鹖?”
她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并没有挪动位置。那只黑熊已经切割殆尽,只剩下一个骨架,上面趴着一群乌鸦。小菊不见了,家麟不见了,安平蕙也不知去向。青阳、关鹖一左一右半蹲在地上,一人伸出一掌贴在自己的后腰上。她记得以前生病时,贺兰也是这样给自己疗伤的。
“出了什么事?”青阳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倒在这里?”
“我……我们被……狼族袭击了。”
“哪家?安平?修鱼?北山?方雷?”
“安平蕙。”
“见鬼,皮皮你真会挑对手!”青阳叹道,“她刚死了老公和儿子,这种时候的母狼谁也惹不起。”
“她劫持了我的朋友!”
“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帮你?”
皮皮呆呆地看着青阳,脑子又开始乱了:面前的两个人都跟贺兰觿打过架,被贺兰视作仇敌。但他们现在对自己又这么好、这么友善?是真是假?应该信谁?
当务之急是救人。不论谁愿意提供帮助,她都要抓住机会。皮皮于是道:“我的朋友一个叫辛小菊、一个叫陶家麟、还有一个……是蚁族,叫嘤嘤。你能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吗?”
“安平蕙刚走不久,应该离这里不远。”青阳看了看四周。
“从气味上看,去了北边。”关鹖道。说完这话,他忽然拔地而起,一掠十米,在树间几个轻纵,迅速消失在了林中。
皮皮看着青阳,轻轻地道:“你不和他一起去?”
“对付安平蕙,他一个人够了。”青阳将她扶起来,坐到一棵大树旁,递给她一个牛皮水囊,“喝点水?”
皮皮对着水囊猛灌了几口水,擦了擦嘴:“谢谢。”
她感到一股热气在胸间游走,这才意识到青阳的右掌一直抵在自己的后腰,真气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毕竟是个陌生男人,皮皮有些不自在,青阳立即意识到了,将手抽回来,安静地看着她:“你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凭着我给你的元气,应当可以走回营地。”
“谢谢。”
“到了营地,贺兰觿会帮你继续治疗。”
那可不一定,皮皮心里道。
“森林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皮皮问道。
“你身上有我的魅珠。”
皮皮苦笑一声,好吧,你在我身上安装了无线跟踪器,GPS全球定位……
“那天……在地铁隧道里,你跟贺兰……你们俩……”皮皮一直想知道这场架谁打赢了。
“我输了。”青阳坦然地道,“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我有机会,但我不忍心下杀手。我中了他一掌,他想乘胜追击,要不是隧道突然坍塌,我已经死在那里。”
“贺兰他……这么狠心?”
青阳点点头:“所以他肯定不是贺兰觿。”
皮皮怔了怔,一切疑问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
“真正的贺兰觿不会伤害我,更别说想杀掉我。”青阳看着皮皮的眼睛,认真地道,“真正的贺兰觿也绝对不会伤害你。就算他失忆、他精神错乱——皮皮——你和我,不仅存在于他最深的记忆中,也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下,就算这两处都没着落,我们也会存在于他的身体、他的肌肉之中。就算他不记得我们,闻到你我的气味也不会伤害我们。”
皮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只是你我的一厢情愿。”
“相信我,他不是贺兰。”
“他是贺兰。他跟贺兰一模一样。”皮皮用力地点头,企图说服青阳,说服自己,“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都完全一样。他甚至愿意让我检查他的DNA!”
“如果我有一种办法试出他是不是真的贺兰,你愿意试一试吗?”
皮皮的心砰砰乱跳:“什么办法?”
青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几粒绿豆大小的白色药丸:“这东西叫‘惆怅’。类似于你们人类的致幻剂。非常珍贵。”
“你让我下毒?”皮皮瞪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就这么傻?”
“无毒无害,我现在就试给你看。”他拾起一颗放到自己口中咽下,“它会让贺兰觿暂时失去理智,最短三十秒,最多三分钟,他会在你的引导下……说一些真话。”
“……”
“他的身体会立即产生抗体,所以你只能试一次。”
皮皮道:“我怎么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只用问他一个问题。”
“……”
“他的老家在哪里。”
贺兰觿的老家在北极,皮皮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贺兰觿,他会说他的老家在北极。”青阳道,“如果不是,他会说他的老家在东海。”
皮皮心中猛然一震:“所以你已有了嫌疑犯?如果他不是贺兰觿,最可能是谁?”
“我不知道。”青阳摇摇头:“这是青桑告诉我的。”
“青桑比你知道得还多?”
青阳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皮皮,你不了解青桑在狐族中的地位。”
“我只知道她是一位女巫。”
“除了狐帝,关于狐族的起源,这世上没有人比青桑知道得更多。”青阳将玉瓶塞到她的手中,“所有的狐在修炼成人形之前,必须要来蓄龙圃面见青桑,在催眠中施行法术。换句话说,进去的是只狐,出来的是个人。这最关键的一步是怎么变化的,只青桑一个人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青桑,这世上就只有狐狸,没有狐族?”
“不错。”青阳道,“当然狐帝也能做这件事——据他说太麻烦——就全部交给了青桑。现在狐帝去世了,去世前跟儿子闹翻了,贺兰觿又被打回原形了……这件事就连贺兰觿自己也插不上手了。”
不知为什么,皮皮忽然想起了女娲的传说。蓄龙圃中一定有个做坊,在那里,也不知是什么工续,青桑把一只只狐加工成人……
青阳忽然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不规则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想睡了。
“青阳?”皮皮推了他一下,“青阳?”
难不成这“惆怅”发作了?
“什么事?”青阳恍恍惚惚地道,“皮皮?”
“你的老家在哪?”
“北极……”
“你是不是贺兰觿最好的朋友?”
“当然是……”
“你认为现在的贺兰觿……是谁?”
“不知道……”
“如果贺兰觿是假冒的,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说得坚定不移,青阳的眼神已经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