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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密码

皮皮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宁死不屈,可如果让英俊无敌的贺兰觿突然在家人面前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并且张开血盆大口——这大大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力。爸妈是何反应不知道,奶奶有心脏病,年前还发作过一回,一定吓死过去。皮皮自找麻烦爱上狐族那是自寻死路、死不足惜,饶上家人朋友的性命就不对了。所以明知凶多吉少,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贺兰上了汽车。

后座很宽,皮皮想自己坐起来,太虚弱身子软软地往下滑,贺兰觿只得抱住她,让她横躺在椅座上。于是乎皮皮的整个脑袋都倒在他的臂弯里,脸埋在胸前,好像吃奶的婴儿。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脖子,立即被祭司的大手摁住:“别乱动。”

“头发缠在扣子上了。”

“我来吧。”

手指绕了几圈,头发撩开了。与几天前的粗暴相比,他的动作很轻,皮皮转过头,遇见一道调侃的目光。

“还以为你要咬我呢。”他半笑不笑地说。

祭司大人浑身散发着醉人的气息,音调充满诱惑,这种亲密、这种玩笑、这种呢喃耳语皮皮难以抵御,内心的防线开始崩溃……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回忆几分钟前的各种痛、各种难受、各种寻死觅活,强迫自己憎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身体就像是坐了一趟站名为“疼痛”的地铁,下了车,疼就没了。

皮皮不禁想起当年贺兰觿受伤时,躺在井中默默流血的日子以及自己照顾他的那些时光。贺兰觿从不说痛,只是默然承受。皮皮一天帮他换三次药,看得见他身上可怖的咬伤,血不停地从撕裂的咬痕中流出来,究竟痛成什么样子,贺兰觿拒绝描绘,她也无从得知。或许那时的他也中过无明之火,怕皮皮担心没有说。皮皮越想越多……

打成原形那一刻会痛吗?她看过很多狼人的恐怖片,当人变成狼的那一刻是很痛的,痛到筋骨暴出、睚眦具裂、仿佛身体又长出了另一副骨骼,必须要用铁琏把自己拴起来才不会胡乱咬人……

再说自己的确不能把无明之火的账算到贺兰觿的头上,认真算的话还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那咽喉肿痛不能吞咽也不知是无明之火的并发症,还是被祭司大人咬过的后果……不,不,不——皮皮拒绝这么想下去,她正在找理由原谅他,而且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此时的贺兰正用手机发着短信,不知道写些什么,只听见“嗒嗒嗒”的触屏声,“嗖”的一下,短信出去了,“叮”的一声,回信来了,“嗖”、“叮”交替地响着,谈论很热烈的样子。宽永死了,修鹇走了,千花失踪了,祭司大人身边的人都换了,生意也变了,他在跟谁交谈呢?……大约过了十分钟,指间“交谈”方才结束。贺兰觿将手机塞进口袋,将注意转回到皮皮身上。

他刚要开口,皮皮忽然按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她说。

贺兰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让我睡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皮皮觉得,只要不说话,贺兰觿还是以前的贺兰觿。一张嘴,他们就要吵架了。以前贺兰觿就伶牙俐齿,每每争吵都以皮皮张口结舌告终。如今皮皮谈了几年生意又是花店老板,也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两强相遇,必是一场鏖战。皮皮痛了这些天,累了,高高挂起免战牌。

贺兰觿果然沉默了。皮皮于是闭上眼。汽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贺兰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她,不知为什么,皮皮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就算睡梦中被祭司大人吃掉也无所谓,她很快睡着了。

皮皮醒来的时候床前电子钟上显示为凌晨四点,窗外黑乎乎的没有半分动静。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咕乱叫,咽喉肿痛两天粒米未进。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饭没吃体力仍然不足。皮皮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坐在闲庭街56号主卧室的大床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贺兰觿不知去向。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有人帮她换过睡衣,照妖镜呢?

她急得往床下一跳,脚一软,摔在地上,发现地上扔着一件自己在病房里穿着的混纺毛衣,是那种宽松式样,两个口袋都有拉琏。皮皮隔着厚厚的毛线一摸,里面有个圆圆的物件,掏出来一看正是那枚镜子,不禁松了一口气。赶紧放回口袋将毛衣披在身上站起来。见贺兰的盲杖靠在床边,顺手拿来拄在手中向门外走去。

月光幽冷,庭中腊梅盛开,清香袭人。皮皮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鼻腔里好像灌进了一杯冷饮,身子打了个激灵,脑子更加清醒了。抬眼望去,远处的屋顶积了薄雪,麟次高低的瓦面上闪着银光。夜空的繁星好像冻住一般,用手敲敲就能掉下。

就算在夜间,贺兰觿的手杖也是随身携带的。手杖放在床头,他大约就在书房。果然,书房的灯亮着,东西厢房也都或明或暗地有着灯光。厨房在东面不远处,皮皮信步走过去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水蒸汽。一个女子穿着围裙卷着袖子正在揉一个巨大面团,却是沙澜方家的钟沂。她显然已经干了好一会儿了,额头有汗,脸也被灶火烤得红扑扑的。

“早,王妃殿下!”钟沂拍了拍手中的面粉,微笑地打了一个招呼。

皮皮记得方梨花叫她“姐姐”,但她不姓方,跟方辛崃十分亲密,看样子是他的女朋友。贺兰为了皮皮令辛崃斩掉一只手,如果钟沂真是辛崃的相好,只怕不会放过自己吧?皮皮笑了笑,心里却起了防犯之心。

“早!叫我皮皮就好。”

钟沂立即改口:“皮皮你是不是饿了?”

“有吃的吗?”

“正给大伙儿做早饭呢,坐,包子已经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皮皮看着灶上的三层冒着白气的蒸屉,另外两个大锅里咕咕作响不知煮的是什么东西,虽然香气扑鼻闻之可口……应当是狐族的食品吧?

“那个,解释一下,”皮皮尴尬地说,“我……不是狐族。”

“我也不是。”钟沂用筷子将一个大白包子从蒸屉里夹出来,放到一个碟子上,端到皮皮面前,“这是香喷喷的酱肉包子,猪肉馅的,尝一个?”

“谢谢!”皮皮咬了一大口,果然皮薄馅大、酱浓味美、钟沂的手艺非同小可,“真好吃!太香了!”

皮皮饿急了,也顾不着烫,三口并作两口地吃着,随口问道:“那你是什么族?”

“我是冰奴,负责照料主人的起居。”

皮皮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用一种很自豪地语气提到“冰奴”二字,心中纳闷:“你的主人是——”

“方辛崃。”

我这是穿越了吗?皮皮心想,钟沂啊钟沂,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你这么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服务图的是什么呀。

“你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吗?”

“是啊。有这么多人要吃饭,各有各的口味,如果不早起根本忙不过来。”钟沂微笑地说,“沙澜人挨不得饿,一饿准会出事儿,还是时时保证把他们喂饱比较好。”

说罢溜了一眼皮皮手中的戒指,羡慕地说:“这戒指我要有一个就好了。——至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饿,也不用我来猜了。”

皮皮将戒指摘下来递过去:“拿着,送给你。”

“不不不!”钟沂连连摆手,“这是金鸐的东西,轻易不送人,我可不敢拿,他会吃了我的。”

见她一脸恐惧,皮皮耸耸肩,只好将戒指戴了回去。

“别担心,我有我的办法,”钟沂神秘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玻璃罐子,“看,我做的干粮和零食——”

一个玻璃罐里码着一些棒棒糖,用各色的糖纸包着:“这是八仙果。”另一罐里的东西类似肉松:“这是龙须松。”

“管用吗?”

“鸡肝做的,饿了赶紧塞给他们。”钟沂道,“实在不行还可以跑,我跑得可快了,一千米两分五十二秒。”

“哇!好强!”

皮皮心想,还能不快么,不快还不给吃了啊!转念一想又蔫了。这钟沂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看气质不像苦出身,论谈吐也是读过书的——无论哪点都能秒杀自己哇。这么能干也只混得个冰奴——这冰奴的门槛也忒高了吧!皮皮一下子颓了,自卑感油然而生。

见皮皮吃完了肉包,钟沂又殷勤地给她夹了两个,还盛来一碗稀饭:“再吃点!喝点小米粥吧?很补的。——慢慢吃,我去库房拿点菜。”说罢转身出门了。

“好呐!谢谢你钟沂!”皮皮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小米粥香糯腻滑,皮皮就着肉包子喝完,顿觉精神倍涨,手足总算恢复了力气,于是拿着手杖站起来回房。

出门左走,庭院中多了一道白白的雾气,山间气候异常,往往在凌晨时分回暖,雾气大约是积雪融化所致,果然对面清水脊上点点滴滴地往下滴水,一旁腊梅花枝凌乱地伸进廊中。皮皮想起卧室的插花好些天没换水,早已枯了,不如掰下几枝插瓶,于是不顾石栏冰凉,赤脚爬上去。花枝太硬,半天掰扯不断,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拿把剪刀,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掰断花枝,皮皮霍然转身,见贺兰觿站在自己身后,穿着那件黑色的睡衣,淡淡地道:“吃饱了?”

皮皮忍不住打了一个嗝,被冷气一呛,又冲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口水喷了他的一脸。祭司大人居然没有发怒,也没有用手擦。

“对不起。”皮皮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脸,擦了两下,贺兰觿板着脸避开了。

“你找我?”她问。

“我找手杖。”

皮皮讪讪地将手杖还给他,两人向卧室走去。

“院子里住了多少人?”

“七位。”

“忍心让钟沂一个女生给这么多人做饭?”

仿佛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贺兰觿怔了一下,既而答道:“挺忍心的。”

“不公平!”

“沙澜族的家事我不管。有人想吃,有人愿做,就这么简单。”

“怎么可能是自愿呢?还不是你们逼的?”皮皮冷笑,“也许她身上也被你们烧过一把无明之火吧!”

这话还没讲完,她身子就被贺兰觿揪了起来,双脚立即悬空了。

“放下我!”

贺兰觿将皮皮往腰边一夹,就像夹着个公文包那般将她“夹”进了卧室,扔到床上,反手将门狠狠地关了。

“贺兰觿,你想干嘛!”皮皮慌了,“别乱来!”

他脱下睡衣甩到一边,露出赤裸的上身,将她逼到墙角:“我何止是要乱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皮放声尖叫,又踢又咬,抢过床头柜上的烛台向他抡去,被贺兰觿一把揪住。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皮皮企图夺回烛台,双腿向他的裆部猛蹬,贺兰觿只得放开手,“嗖——”烛台飞了过去,被他敏捷地抓住,皮皮双手挥拳在他胸前乱打,却很快被他捉住了双腕,将它们反扣在后,按在墙上。祭司大人的脸逼向她,气息扑面而来:“我不喜欢耍花招的女人。皮皮,银行地库的密码箱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来接我的动机?”

“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说你要寻找回忆吗?所有的记录都在铁柜子里,都没有上锁。”

“那个东西在哪?”

“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密码箱里放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

“你没打开过?”

“没有。”

“但你知道密码?”

皮皮拒绝回答。

银行的地库里有一个沉重的保险箱,贺兰说里面有样东西十分重要,只能交给下一任祭司,让皮皮不要打开,因为密码很长,而且只能输入一次。只要有一次错误,箱内就会启动销毁程序,把里面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知道还是不知道?”

皮皮视死如归地看着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马上告诉我,不然我会杀了你。”祭司大人的眼神凌厉了,语气中已饱含了杀意。

“你以为我怕死?”皮皮咬牙冷笑,“我都已经快死了,可我求过你吗?是你自己跑到医院来找我的吧?——祭司大人,你不是很了解人类的文化吗?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向我认怂吗?”

贺兰觿被她的话咽了一下,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来求和的?”

“不求和你赶着我爸妈叫‘爸’‘妈’?一屋子人都知道新女婿上门认亲来了——”下面的话皮皮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下巴被贺兰觿捏住了。令祭司大人受辱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果然贺兰觿的腮邦子猛地硬了,下颚顶过来,他忽然张开嘴——皮皮以为祭司大人又要咬人了,决定不管三七十二,先咬他一口!“啪”,四唇合一,咬在一起,而且彼此紧紧地吸住了!

这是咬吗?还是吻?皮皮不知道。只知道贺兰的气息太醉人了,身体贴得太近了,而自己期待这一刻的时间太久了……紧崩的神经松懈了,应当还是吻吧……不说话的贺兰还是以前的贺兰。在激情中从来充满了攻击性,皮皮喜欢他主动,喜欢他把自己弄得颠三倒四,喜欢他不间断地索取,有疼痛也有欢喜,她一百个愿意……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贺兰,只是失忆了,文明的那一面没了,动物的那一面还在,而且和以前一个样儿。皮皮想起了她们在一起的甜蜜时光,贺兰对自己从来没有霸道过,总是细心地温存地,当时自己是多么不知道珍惜啊!皮皮的心一下子软了,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贺兰——”

“嗯?”

“忘掉那个密码,”她将头倒在他的肩上,“就在这住下来,咱们好好地过日子。”

“告诉我密码,我陪你住一个月。”

什么意思?皮皮怒了,霍然抬头:“祭司大人这是在牺牲色相吗?”

“皮皮,我是在请你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我。”

“如果那是你的东西你应该记得密码啊。”

“我不记得了。”

“那就一切按规矩办。你把下一任祭司请过来,我当面告诉他。”皮皮说,“你以前吩咐过,这个密码只能交给狐族下一任的祭司——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天在房顶上跟金鸐说话的人,名字好象叫关鹖——对吧?”

贺兰觿没有接话,将她一把推开:“也就是说你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啰?”

“是的。”

“啪!”祭司大人毫不客气地抽了皮皮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皮皮捂住脸,倒吸一口凉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啪!”又是一掌,打得皮皮金星乱冒。皮皮懵了,一下子呆住——

“皮皮,你想我再打下去,一直打到你脑震荡吗?”祭司大人冷笑。

“祭司大人,不要企图惹怒我,”皮皮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小的圆镜,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你要再敢打下去,我就让你在我面前消失。”

“你还有一个镜子?”贺兰觿不动声色。

“燕王墓里的照石,”皮皮哼了一声,“也叫‘照妖镜’。想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吗?”

贺兰觿不在乎地笑了:“想。只怕你不敢打开。”

“我敢。”

“请。”

祭司大人还真就跟皮皮叫上板了!贺兰觿毫不退缩,怡然抱臂,心神气爽地坐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饶有兴味地要看一场好戏。

皮皮的脸变了变,热血涌到心头,立即有种想揭开镜子照死他的冲动,手指掂了掂,那镜子沉沉地,仿佛有千斤重似地。皮皮的神经紧绷着,心跳如狂,不禁大吼一声:“你以为我真不敢?”

“你不敢。”

“我敢!我敢、我敢、我就敢!我说一二三马上就打开!”

“我帮你数,一,——”

“……”

“二。”

“……”

“三。”

贺兰觿双眉一展,示意她打开。皮皮抓狂地看着他,手不停地抖着,心乱如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像这样欺负她的贺兰她也不想要了,不如去死吧!可是……可是……皮皮的心越乱,攥住镜子的手掌握得越紧,仿佛根本不听她的话,坚决不让她打开似的。皮皮的呼吸越来越粗,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为什么?”她呜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因为你爱我。”他冷笑,“还有比这更严重的缺点吗?”

皮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镜子塞回了口袋,对着他垂泪。祭司大人毫不怜惜地将她拉下床,拾起地上的衣物扔到她身上:“换上衣服去厨房干活。从今天起,你和钟沂一起工作。她几点起床,你就几点起床。好好向她学习,不许偷懒。”

他向浴室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场厮斗将他弄脏了似地:“你说得不错,让一个女孩给这么多人做饭太辛苦了,你应当分担一下。”

“门都没有!”皮皮冲着他的背影吼道。

“砰!”浴室的门关上了,里面传来水声。皮皮二话不说,冲到床头打开柜子拿出一大堆蜡烛扔到床上,又从书架里抱出一大捆书,划开一根火柴点燃一本画报往床上一扔。然后披上睡衣趿上拖鞋,拎着一个紫砂茶壶施施然地走到庭院正中,找到一把藤椅坐下来。

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火苗蹿出窗外,屋顶立即冒出了黑烟。山顶风大,片刻功夫三间正房都着了火。一个人影光着身子、满身是水、腰下系着一条浴巾从屋内冲出来向她吼道:“关皮皮你想干嘛?!”

贺兰觿的脸铁青着,两边厢房的门开了,金鸐、方尊嵋、方辛崃纷纷冲出来查看火势,立即调头去厨房拿水桶救火。

皮皮扬着脸,狠狠地看着贺兰觿,冷笑:“叫我去厨房帮忙?想让我当冰奴?”她就着紫砂壶嘴喝了一口,翘起了二郎腿,“我先把房子烧了,让你们找不到厨房!”

一连烧掉五间正房之后,在所有男人的合力下,在消防员的帮助下,火终于灭了。但是,救火车来了,警车来了,社区保安队来了、就连居委会都派人来了,新闻转播车自然也跟着来了,这事儿就此闹大,上了C城的午间新闻。贺兰觿拒绝接待外人,皮皮作为女主人只好向方方面面解释原委:火灾系烛火未灭,不慎点燃窗帘所至。因无人伤亡又买了保险,街坊邻居过来慰问了一番后,人群很快就散了。

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祭司就是祭司,领导地位不动摇。比如说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忙,要么整理现场,要么清扫垃圾,方辛崃少了一只手也在忙,只有贺兰觿双手插在口袋里,坐在藤椅上看着大家,好像一切与己无关。当然他会说自己看不见,帮忙也添乱。但他记得使唤皮皮干苦力,一会儿打发她清点库房,一会儿叫她把三十多个麻袋扛去后院。想着这事怎么说也是自己造成的,皮皮心中有愧也只得听令。就这么来来去去地干了一上午,钟沂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吃饭啦——”

彼时皮皮正在扛一袋土豆,早就饿慌了,扔下土豆就往厨房走,被贺兰觿叫住:“站着!纵火犯还想吃饭?”

“我饿了!”

“你好意思吃?”

“我饿了!”

“干完活儿再吃!”

“我——”

“不许吃,干活儿去!”

皮皮郁闷地把一麻袋土豆扛回肩上向后院走去。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叫道:“皮皮!”回头一看,是金鸐。

“你妈来看你啦。”他说。

皮皮放下土豆向前门跑去,穿过庭院,绕过游廊,过垂花门的时候有人快步跟上了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贺兰觿道:“我们一起去。”

大门外果然站着皮皮妈,焦急地向门内张望着。因一堵影壁挡住,什么也看不见。皮皮还没张口,就听身边的贺兰亲切地叫了声:“妈,您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们家着火了,我过来看看,没事吧?”

“没事。”皮皮道。

“妈,进来坐。我们正要吃午饭呢,一起过来吃吧!”祭司大人居然很好客,扶着皮皮妈的手臂就要将她引进门。

你倒会装!皮皮在心里骂道。她可不想把妈妈搅进来,刚要张口,妈妈连连摆手,递给她一个布包:“你们平安就好,我不进去了。下午还要上班呢,出租车就等在前面的路口上。皮皮,这是奶奶做的豆瓣酱,还有这个银耳汤。你拿着慢慢吃。——瞧你,气色好多了,都是贺兰照顾的吧?还是爱情有力量啊!”

皮皮妈欣慰地看着贺兰觿,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贺兰觿淡淡一笑,表示默认。

“皮皮你陪我走一下,有点话要跟你说。”

“行,我送送您。——贺兰,你快去收拾屋子吧,一地的垃圾瓦片呢!”皮皮拉着妈妈的手赶紧向门外走去,贺兰觿也不拦着,挥挥手说:“妈您慢走。”

母女俩拐过路口,皮皮妈忽然停步:“皮皮,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有个人要见你。”

“见我?谁呀?”

“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我不认识,他说认识你,有个挺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怎么不带他过来呢?”

“他想单独跟你说。”皮皮妈呶呶嘴,前面树从中走出一位青年,修长身材,一身碳黑色的风衣衬出两条大长腿,小脸,面色白净、发际线很高、有一双智慧的眼睛,看上去不到二十,举手投足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高贵气度,腰间别着一根长长黑管。皮皮见过这个人,他就是关鹖。

皮皮妈知趣地坐车离开了。黑衣青年向树丛中走去,示意皮皮跟上。两人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方才停步。青年转过身来,沉默地看了她一下,似乎在确认身份,忽然单膝下跪、垂首致意:“右祭司关鹖请求殿下赐福。”

皮皮的手掌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谢谢。”他站起来,凝视着她,“殿下一切可好?”

皮皮一肚子疑团:“你……怎么知道我是殿下?”

“殿下身上有贺兰殿下种的香。”

“……贺兰殿下?”

“王室从不轻易种香,在我们狐族,种香和册封是一个意思,您是殿下的正妻,狐族的王妃。”

OK,没穿越到古代也看过宫庭戏,皮皮心想,嗯,这下可好,社会地位大大地提升了。皮皮问道:“你来找我,是想求见贺兰觿?”

狐族部落散乱但等级森严,贺兰觿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见到,想说就可以说上话的。和他打交道需通过使者,或有人引荐才成。

“殿下,祭司大人——也就是贺兰殿下——原本一直在蓄龙圃闭关隐修,千花陪伴左右。一个月前,千花突然失踪了,祭司大人也出走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桑知道了消息,认为有人想离间天星族与昆凌族的关系,派人通知我务必找到千花,问清情况,解释误会。”

“天星族?”

“也就是狐族皇室一脉。”

皮皮纳闷:“那你为何不亲自面见贺兰问清缘由?”

“祭司大人拒绝见我。事实上天星族跟沙澜族的首领走在一起——在我们看来就好像是你们的皇帝跟造反者称兄道弟一样——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们怀疑祭司大人受到了金鸐的挟持。”

“既然青桑如此担心,何不亲自过来问他?”

“狐律:左、右祭司与昆凌族首领终生不能相见,违者自焚。有事只能通过使者交接。”

“所以你想知道千花的下落?”

关鹖点点头:“我的确在追查千花的下落,但我来见殿下您,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请说。”

“我奉青桑之命特来取走天星族收藏的物件,殿下想必知道我所指何物。”

皮皮眼睛一亮:“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是下一任的祭司?”

“贺兰殿下在去北极之前,一定告诉过你一个密码,我知道那个密码的前十位。”说罢,他走到皮皮耳边,低声将那十位数一字不差的报了出来。

皮皮默默地听着,想了想,点点头:“不错。剩下的密码你现在就要知道吗?”

“是的。那东西事关狐族的命脉,我要尽快拿到它带回蓄龙圃还给青桑。”

皮皮心里盘算了一下,狐族的事按狐族规矩办,如何交出密码贺兰以前都交待好了,这关鹖报出了前十位密码,程序正确、手续合格,她没理由不交出来。于是在他耳边将后面的密码一一报出,只说了一遍关鹖就点头表示记下了。

“你的记性真好。”

“谢殿下夸奖。”他淡淡一笑,“此外您还应当给我一把钥匙。不然就算我知道密码箱在哪儿,也进不去。”

“钥匙在贺兰觿手上。”

关鹖面色微变:“殿下,祭司大人临行前,是不是特地嘱咐过您,钥匙和密码只能交给下一任祭司?”

“可是祭司大人又回来了啊!活蹦乱跳的,找我要能不给吗?”

“但是——”

可能觉得向皮皮解释太复杂,关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到那把钥匙?”

皮皮两眼看天,心里却悄悄地打起了鼓。看来狐族的政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青桑摄政、狐帝出走、新任的祭司显然站在青桑这边,她应当相信哪一方、帮助哪一边呢?

于情于理皮皮都应当旗帜鲜明地拥护贺兰觿。可归来的贺兰觿性情大变又对她如此粗暴,她怀疑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不是贺兰本人。若按贺兰以前的吩咐,相信关鹖也没错。在事态不明朗的情况下坚持原则总不会有错吧?错了也不能怪她啊!可是万一这个关鹖窃取机密的目的是为了联合青桑推翻贺兰呢?那皮皮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哇!

皮皮越想越多,开始后悔自己太快把密码告诉他了——正暗自纠结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正要回头看,“嗖”的一下,一物带着劲风袭向关鹖,关鹖抽出腰间铜管,反手一挥,身形一掠数丈向袭击者冲去。

“当!”的一声脆响,关鹖的铜管击到金鸐手中铁弩,火星四射中两人各退一步,金鸐喝道:“皮皮,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回去!”

皮皮拔腿掉头就跑,关鹖与金鸐在身后厮杀起来,跑了十来步,天空忽暗,一群黑鸟向她扑来,皮皮双手抱头钻向树丛,耳边“嗖嗖嗖”一阵乱响,一排短箭钉在脚边,头顶树叶哗哗然,似有人在树中疾走,短箭不停地向她射来,其中一枚从她臂边擦过,嗤地蹿出一串蓝火——

豢灵师的无明箭!皮皮的脸白了,跑得更快了,一头撞到一人身上,不禁尖叫一声。一只有力的胳膊拉住了她。

“贺兰!”

皮皮就象见了救星,不顾一切地跳到他的背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将头缩在他背后。

“平时见我没好话,关键时刻知道往老公身上跳,皮皮你不算笨呀。”某人气不打一处来。

皮皮不理他,只顾死死地搂着他:“那些鸟会吃掉我吗?”

“放心吧,那些鸟只吃智商超过一百的人,你的智商没那么高!就算对你感兴趣也不会把你吃光,最多吃掉你的眼睛而已——”

“啊啊啊……”

贺兰觿将她猛然一抱,腾空而起,一跃十丈,仿佛飞人投篮一般将皮皮往空中一扔——

“啊!!!!!”

皮皮身子飞了出去,一群鸟闻声向她追来,皮皮在空中急哭了,贺兰觿,敢情你这是向鸟投食么!她赶紧蒙住双眼,生怕群鸟如贺兰所说要啄她的眼珠,身子到了抛物线的尽头猛然下坠,眼见掉到地上,被另一双手接住。皮皮定睛一看,是方尊嵋。没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方尊嵋又将她向远处一抛,眨眼间皮皮又到了空中,群鸟又追了过来,这回方向不对,眼看撞到一棵大树,一人突然从树枝中钻出来,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却是金鸐。皮皮急得心脏都快停跳了,对金鸐叫道:“放我下去!”金鸐呵呵笑了两声,带着她跳下树枝,将她缓缓放到地上:“你先回屋吧。我们还得赶鸟。”

皮皮四下张望左顾右盼:“那些鸟不会又追过来吧?”

“贺兰已经把它们引走了……”

“那贺兰他……安全吗?”

“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只知道我饿了。”

皮皮低头一看,手中的戒指又红了,顿时像见了鬼似地赶紧溜了。

大门虚掩着,皮皮快步跑回来正要进去,身后有人忽道:“劳驾——”驻足转身一看,是个俏丽女子,二十出头,细挑身材,面白如玉,凤眼斜飞,像个工笔画上跑出来的美人儿。奇怪的是,她明明长得很古典,却是一副十足的军人打扮,军装马甲军装裤、下穿一双马丁靴,背着一个重重的军工包外加一个军用大水壶,好像马上要去前线的样子。

“Hello! 请问贺兰觿住这里吗?”

女子扬起脸,冲皮皮俏皮地一笑,凤眼眯成一条柳叶,鼻子也跟着皱起来,好惹人疼爱的样子。皮皮不禁也笑了,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又无头绪,于是点点头:“对。”

“谢谢!”女孩子推开门蹦蹦跳跳地往里走,被皮皮一把拉住:“等等,你怎么知道贺兰觿住这?”

女子回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多话,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他给我发了短信啊!闲庭街56号,对吧?”

皮皮不记得贺兰什么时候有主动给女生发短信的习惯,越听越糊涂:“你们……是亲戚?”

女子正要回答,恰好贺兰觿、金鸐等数人赶完鸟陆续走过来,不禁欢快地向他跑去,一路叫道:“姐夫!姐夫!”

皮皮一肚子疑惑地看着她冲进贺兰觿的怀中,来了个夸张的熊抱,贺兰觿微微尴尬地抱了她一下,立即推开:“千蕊?”

“姐夫怎么住在大山里?叫我一顿好找!”千蕊嗔道。

皮皮的心“格噔”一沉,顿时想起她为何眼熟,因为长得像千花。只是千花有一头红发且高傲冷淡,不似这女孩子大方活泼,一时没把两人联系起来。金鸐、尊嵋和辛崃的目光在贺兰与皮皮之间游走,狐族听力敏锐,他们当然知道正房的火是两人吵架烧起来的。以皮皮的脾气,两人之间只怕会有一场好戏——

意识到皮皮就在不远处,且一直沉默着,贺兰觿走到她身边:“皮皮,这是千蕊,千花的妹妹,过来跟着咱们住几天。”

那口气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而且提到“咱们”,显见皮皮在贺兰心中地位不低。千蕊一双凤眼顿时明亮地射过来,一脸揣测地看着他们。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也在猜想贺兰将如何向千蕊介绍皮皮,不料贺兰什么也没说,岔开话题:“大家都饿了,开饭吧。”

众人一起向饭厅走去,千蕊抢上前挤在皮皮与贺兰觿的中间,拉着他唧唧呱呱地说个不停,将皮皮冷落在一边。皮皮越想越气:千蕊赶着贺兰叫“姐夫”,那千花就是贺兰的妻子啰。贺兰也不说皮皮是谁,显然怕千蕊介意啰。想到这里肺都快炸了,贺兰觿你愿意娶了千花我没意见,你们在芬兰、在北极过你们的好日子,不要来C城招惹我!又不是二女共事一夫的年代,我可不想在闲庭街演什么宫斗戏码!她气乎乎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冷冷地道:“贺兰,过来一下,有点话要问你。”

贺兰觿向众人挥手:“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说罢跟着皮皮一路走进耳房。

耳房就是贺兰觿的书房,也是正屋中唯一没被烧毁的房间。皮皮走进去关上门,从柜子里拖出贺兰觿的行李箱,拉开拉琏,“哗”地一声,将所有的衣物倒在地毯上。

贺兰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皮皮拿起一把大剪刀,拎起贺兰觿的衬衣、裤子就一通乱剪,剪得布片乱飞一气。

“生气了?”

“贺兰觿,你在狐族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管,就算你在那边娶了千花也不关我的事。”她大声道,“但C城是我的地盘,咱俩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

“你要我怎样?”

“等下去饭厅,请你向千蕊正确地介绍我。”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

贺兰觿两眼看天,不理她。皮皮拿着大剪刀走到他面前,“咔嚓”一声,向空中虚剪一刀:“如果介绍错了,下回剪的就不是你的衣服!”

皮皮气昏了。在火车遇见贺兰的美好时刻一溜烟地没影了,以前的甜蜜也被如今的猜疑搅黄了。如果贺兰到C城就是为了那个密码,明明可以骗她,以他的智慧皮皮绝对能上当,可他就是不骗。一定要不阴不阳、把一切弄得扑朔迷离。几度把皮皮逼到死路又把她拽回来,这人肚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皮皮觉得,与其遇到现在的贺兰,不如根本没遇见,她宁愿每天坐在院子里回忆、空想也好过如今的折腾。心中越这么想,情绪越发焦燥,不觉心跳加速,喘起了粗气,一副一点就燃的样子。

“先别提我该怎么介绍你,”贺兰觿说,“先告诉我你都跟关鹖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要密码,我告诉他了。”

贺兰觿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说一遍?”

“他说他就是下一任祭司,一字不错地报了前十位密码,根据你以前的吩咐,我就把后面的密码告诉他了。”

贺兰觿一时气结,平静了几秒才道:“关皮皮,在没征得我同意之前,怎能擅自把狐族最重要的机密如此轻易地交出去?”

“按程序办事。”

贺兰觿无语了半天,双眼一闭:“那我也不怪你。现在,请你将功补过,把密码告诉我。”

“现在?此时此刻?”

“对。”

“No。”

“也就是说,”贺兰觿尽量显得有耐心,“你宁肯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也不愿相信几度救你性命的老公?”

皮皮一想,也对。话不能说得太绝对,贺兰觿是帮她解过几次围,于是说:“也……也不是这意思。”

“你觉得我不是你的老公?”

“有点怀疑。”

“是,还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正确’地介绍你呢?”

“就跟千蕊说我是你妻子。”

“也就是说刚才你吃醋了?”

“没吃醋!”

“那剪我衣服干嘛?”

“我……生气……”

“那你究竟是想我当你的丈夫呢?还是当她的姐夫?”

“你是不是我丈夫不清楚,但你绝对不能是她的姐夫!”皮皮双手叉腰,大声吼道。

“皮皮,做人要讲道理。”

“怎么不讲道理啦!”皮皮一向口笨,这次感觉更深,她觉得自己快被贺兰觿绕晕了。

“要么你承认我是你老公,老老实实把密码告诉我;要么我去当千蕊的姐夫,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不着急,慢慢想,想明白了告诉我。我饿了,先吃饭去了。”

“别走,话还没说完呢!”

“饭厅里坐着一屋子的沙澜族,我再不走,他们可要吃人了。”

祭司大人说完话,潇洒走了,把皮皮一人留在屋内。皮皮想了想,跺跺脚也去饭厅了。

饭厅在厨房北面,气派的红木长桌铺着金色的桌布,青铜烛台上烛光闪耀。皮皮走进来时贺兰觿刚刚落坐。狐族规矩,祭司不起筷,谁也别想开吃。一桌子人都安静地坐着、等着。皮皮一溜手上的戒指,早已鲜红欲滴,贺兰说得没错,再晚一步,这群人都得大开杀戒。果然,方尊嵋不安地啃着指甲,钟沂捧着菜盘站在贺兰觿左边准备布菜,紧张得手都抖了。

听见皮皮走进来,贺兰觿忽然站起来,将自己的椅子移开半尺,让皮皮坐下。自己则坐在她的身边,还很关照着给她夹了一块豆腐。众人见他举筷,都默默吃了起来。唯有千蕊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姐夫——”

“忘了向你介绍,这位是关皮皮,我的妻子。”

千蕊的惊讶不异于皮皮,她双眼圆瞪,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说道:“那我姐呢?”

“你姐……是……”贺兰觿斟酌了一下,“陪伴我的人。”

千蕊的样子委屈得快哭了:“我姐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她有你送给她的魅珠,姐夫——”

“别叫我姐夫了,让人误会不好。”

“可是——”

“吃饭吧。”

祭司大人想息事宁人,可千蕊根本不配合,将筷子一放,厉声问道:“那我姐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了?难不成你是为了她把我姐杀了吧!”

贺兰觿的脸硬了硬,他没有回答,继续吃饭。

“放肆。”金鸐喝道,“你姐没教你规矩?怎么跟祭司大人说话的?”

“沙澜贱族,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千蕊气得脸都白了,一跺脚站了起来,“我是昆凌族护法,不怕我灭了你!”

“啪!”钟沂将菜盘子放了下来,将千蕊面前的筷子、碟子、碗全部收到一边。恶狠狠地看着她:“祭司大人正在用膳,请不要败坏他的胃口。”

千蕊冷笑:“这是你们沙澜族的地盘吗?还不让我吃饭了?”

“请停止侮辱我们的酋长。”钟沂丝毫不让,岂料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千蕊一巴掌。

“冰奴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钟沂毫不客气地推了千蕊一下,千蕊猛地把她往墙边一推,钟沂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被皮皮一把扶住。

“千蕊,”皮皮站了起来,“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好吗?”

“怎么,”千蕊走到皮皮面前,挑衅地盯着她,“祭司大人一句话,你就以为扶正了?想挤走我姐,没那么容易!”说罢气乎乎地砸门而去。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贺兰觿安静地吃着,皮皮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发现除了食物变化之外,祭司大人吃饭的姿势没有半分变化,还是那么细嚼慢咽、从容不迫,就算天塌了也不能影响他进食的心情。在座的每位,面前菜品各不相同,但他们也全都规规矩矩、有板有眼地吃着,好像面前放了一台摄像机,正在现场直播。贺兰觿没说话,谁也不说话,皮皮觉得憋闷,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见一旁的贺兰觿面无表情,自己觉得没趣,只好做罢。

吃了大约十分钟,见钟沂仍然站着不停地替桌上的几个男生布菜,皮皮将一张空椅拉到身边,轻轻唤道:“钟沂,过来坐,你也吃嘛。”

“你们先吃,吃完了我再吃。”钟沂连连摆手。

“那怎么行,这顿饭是你做的,你这么辛苦,怎么可以最后吃呢?”皮皮心想,这群男人虽然吃饭慢吞吞,但狐族爱惜食物,绝对不会剩下什么。如果钟沂再不吃就连一片菜叶子都没了。

“嗯……没关系的。我不饿。”

明明是一大早四点钟就爬起来做饭,中间火灾抢救古董、扛家具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皮皮相信钟沂一定比自己更饿。

“祭司大人,”皮皮碰了碰贺兰觿的胳膊,“现在世界男女平等。咱们狐族与时俱进,规矩可以改一改了。没有说让一个女生伺候一群男人吃饭的道理。从今天开始,大家轮流做饭,一人轮一天,明天我做,后天金鸐,大后天尊嵋……”

“是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不要多管闲事。”贺兰觿一句话呛过去,按以往脾气她是要据理力争的,这次声音却低了:“只是一个建议……”好不易夺得正妻“名份”,蹬鼻子上脸不太好。这顿饭就在无比局促的氛围下结束了。皮皮觉得,这辈子都不想走进这种饭厅了。

饭后自然要散食,贺兰觿突然提出去后院的山顶,让皮皮陪他。两人进了院门拾级而上,贺兰觿道:“皮皮,这顿饭吃得好吗?”

“挺好的。”

“我是不是按照你的心愿解决了你的烦恼?”

“谢谢你。”

“为此我得罪了千蕊。我倒不怕得罪她,但这丫头脾气烈,真要添乱,麻烦不少。”

“这事儿怪不到我头上吧?”

走着走着就到了井边。皮皮转身看见屋顶上用黄漆刷的六个大字,如今被山雨冲刷着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轮廓,与之俱来的记忆却越发清晰越发沉重了,一时间千头万绪涌到胸前。

“还记得这个井吗?”她轻轻地问道。

贺兰觿摇摇头。

“你以前经常在下面月光浴。”

“是吗?”

“第一次到你家,你就把我推了下去,当时吓我一跳。”

“真的?”

“后来你受伤了,也是躺在这里,我照顾过你。”

“哦。”

“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摇摇头,将话题绕了回去:“皮皮,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密码了吧?”

密码,又是密码。皮皮烦躁地想,难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密码?

于是果断摇头:“不能!”

“关鹖已经知道密码,就差一把钥匙,一定还会再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让我快些把东西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没法告诉你,我必须要按原则办事。——我没有办法证明你就是贺兰觿本人。”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是的。”

“要我怎样证明我才是我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皮皮看着他,“你有很多地方还是以前的贺兰觿,但也有很多地方变了,直觉告诉我——”

“嗤,直觉?”他冷哼了一声打断她。

“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贺兰觿。”皮皮坦荡地说,“我宁愿把密码交给关鹖,也不能交给你。”

“你要再不肯告诉我,我就把你推到井里去。”

“那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你不是贺兰觿?”

皮皮以为他在开玩笑,岂知贺兰觿真的将她一推,皮皮一步没站稳,伸手一抓,抓了个空,整个人掉入井中,正好掉在躺椅上。

“贺兰觿!你卑鄙!”她在井下大叫,“拉我上去!”

叫了几声无人应,半晌功夫,空中飘飘荡荡地掉下来一张便笺纸,紧接着又掉下一只原子笔。贺兰觿的头探了出来:“把密码写好了扔出来,不然你就呆在那儿吧。”

“无耻!!!贺兰觿,你究竟是谁?”

“记住,井下可没有水喔。快点写,不然的话,就算饿不死也会渴死的。”他淡淡地说,“这世界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水。——你懂的。”

说完这话他的人影就不见了,皮皮听得见他远去的脚步声,心一下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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