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镇民没讨着嘴上便宜,灰溜溜地走了。阿然上前几步,走到了陆路面前,奇道:“你不是去邻镇了么?”
“小姐出了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陆路扶了扶眼镜,坦然说道。
阿然第一次见到陆路直白地表露出对李笑妹的关心,不由得愣了愣,又见他一身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回来的,随即勾了勾唇角。
“命案在迎宾楼发生,那胭脂姑娘的遗体在衙门,我们兵分两路,快点将此事解决,虽然小姐总是迷迷糊糊的,但她习惯了在床上就寝,第一次进那牢狱之地,如果多呆几天,估计连睡也不敢睡。”陆路快速地分派了任务后,向前走了几步,可见阿然并没有跟上来,他又转了头。
“你什么情况都没了解,居然一点也不怀疑她?”阿然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看着小姐从小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也微微弯唇,继续道,“况且这铺子还需要靠小姐撑着,她不能有任何闪失。看你的表情,想必不是很相信我这句话。但事实的确如此,你以为光靠我便能撑起这铺子吗?你错了。”
顿了顿,他的表情温柔了一些,说道:“老爷夫人去世时,铺子已经快关门了,可小姐还是扛下了它,这两年的许多决策都是她做的。我不能说小姐让这铺子变得有多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了小姐,这铺子也许早就倒了。”
“我觉得李笑妹一定愿意当面听到你说这些话。”阿然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与她相处这么多年,你真的以为我所有的想法她会不知道?”陆路说了这句后,又摸了摸鼻子,眼里掠过一丝无奈,笑了笑道,“说错了,有的想法她的确不知道。好了,不说了,救小姐要紧,我先去衙门看看胭脂的遗体,剩下的交给你了。”
阿然看着陆路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拐角处,心中腾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嫉妒陆路的那句“我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而且他也在意陆路最后那句“有的想法她的确不知道”。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可他怎么心里就莫名地有了一种隐隐的焦灼感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快步向迎宾楼走去。不管怎样,先把那个笨蛋捞出来要紧。
阿然来到了迎宾楼。因为昨晚的事情,迎宾楼暂时关了门。邓掌柜坐在大厅里唉声叹气,而阿然自请调查的事情得到了赵县令的批准后,迎宾楼里倒也没人为难他。
他走到昨晚的厢房里,重新拿出银针将所有的碗筷重新检查了一遍,可除了胭脂用的那只碗外,其他碗筷均没有问题。他又叫来了昨晚做红珠羹的厨子,但这厨子昨晚全程都有目击证人,而且他与胭脂从来不认识。挨个盘问了楼里的每一个人后,他郁闷地在厢房里来回踱着步。迎宾楼里的人查不出问题,除了那个碗外其他碗筷也没问题,食物也没有毒,可他自从进了这个厢房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这个模糊的思路堵在了脑内,让他一时间有些烦躁。
“唉,也不知今年倒了什么霉,竟然遇上这种事。”邓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小声抱怨道。
阿然没有理他,仍然慢慢地来回踱着步。
邓老板也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是接着不开心地碎碎念,“这胭脂在哪里出事不好,非要在我的酒楼出事。别人都没出事,就她出了事,说不定是她自己哪里奇怪才会这么倒霉。”
阿然微微一怔,因着邓老板的话,他的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这时,陆路快步走了进来,弯唇一笑,看着他从容道:“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相信你应该会很想知道。”
当天下午,阿然直接到了衙门,告诉赵县令他已经找到了凶手。赵县令虽然对他这么快破案感到有些怀疑,但还是公事公办,组织了公开盘审。
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所有的镇民都扔下了手里的事,纷纷涌向了衙门,将衙门里堵了个水泄不通,只为围观这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八卦。赵熙和何源都站在了听审堂内,赵县令也叫来了翠姑,并且按着阿然的要求,将胭脂的尸体抬了上来。
李笑妹最后被叫了上来。虽然作为嫌疑人,她并未被戴上镣铐,但还是有两个捕快站在了她的身后。阿然和陆路转头看见她时,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昨晚连夜给自己挖逃跑的地道了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阿然看了看她宛如熊猫眼一般的黑眼圈,又盯了盯她脏兮兮的衣服,一时间很是无语。
“小姐。”陆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认真说道,“你现在这样真的有点像……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李笑妹看着阿然嫌弃的眼神,又听到陆路微妙的语气,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像一只土拨鼠。”赵熙举了一下手,完成了最后的补刀。
李笑妹愣了两秒,随即“嗷”了一声,大叫道:“赵熙,我要揍你!我要和你绝交!”
站在一旁的赵熙连连求饶,人群中对着李笑妹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你看看她,一身脏兮兮的,就知道这种每天蹲家里的人从不会收拾打扮自己,将来怎么会有好婆家看得上她。”
“对啊,之前听说她喜欢玩玻璃球,只觉得她不务正业而已,如今还背上了这样一个命案,谁敢要她。”
“肃静!肃静!”赵县令见好好的听审堂一下子变成了菜市场,皱着眉头拍了拍惊堂木,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阿然,既然你说自己将这件案子破了,就不要耽搁,快些说出来。本官的事情堆得就跟山一样,不要再浪费时辰了。”赵县令皱了皱眉,直接说道。
“这是自然。”阿然敛了表情,负着手说道,“胭脂的死,凶手并非李笑妹,而是另有他人。”
阿然的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何源似乎还没从胭脂的死中缓过来,皱着眉说道:“另有其人?可种种事情指向了李小姐,光凭一张嘴,怎么能这么快下结论?”
“如果有人刻意为之,这些事自然就解释得通了。”阿然看了他一眼,挑唇一笑,重新看着赵县令说道,“胭脂的确死于中毒,但致死的却并不是碗上抹的那诛心散。碗沿上抹的那诛心散剂量太少,虽然这粉末毒性很大,但碗沿上的量绝不会致死。让胭脂最终突然死去的,另有他物。”
“在下检查过胭脂的遗体,发现胭脂死前喝过的羹汤里有红珠草,胭脂的死,正与这红珠草有关。”陆路上前一步,接着说道。
“可红珠草怎么会致死?我在酒楼里卖这红珠羹这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情,你别血口喷人。”一旁的邓老板很是激动。
“普通量的红珠草自然不会,可过量的红珠草就又不同了,这一点邓老板你应该很清楚。”陆路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白布,露出了胭脂的脸。赵熙垂下眸,不忍地转过了头。
“如果是诛心散致死,那么唇角会发黑,但胭脂姑娘的嘴唇非常艳红,这是吃了过量红珠草的症状。”陆路平静地指了指胭脂的嘴唇,接着说道,“当然,红珠草虽然具有毒性,但作为我国常用的香料,总会有食用过量的情况发生,所以应对之策当然是有的。”
“而那白脂奶露就是最好的解毒品。白脂奶露由牛奶做成,牛奶是中和红珠草毒性的最好食物。”阿然负了手,微微颔首,接口道,“当时吃过红珠羹的人都喝了那白脂奶露,而唯有一人没有动那甜点。”
“……是胭脂。”李笑妹微微一怔。
“没错,胭脂没有喝下那白脂奶露,所以她最后毒发身亡了。”阿然歪了歪头,镇定地说道,
“最初这些只是一个猜测,但我问了怡红院中的人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胭脂喝下牛奶后会过敏,浑身起小疹子,所以她从不喝牛奶。”顿了顿,他的眼一眯,“但是,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我竟然不知道胭脂不喜欢牛奶……”赵熙喃喃道,愧疚地低下了头。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谁会知道这事。
“翠姑,没人比你更了解胭脂,你自然是知道这事的。”阿然走到了翠姑身边,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事?”
“胭脂将这件事藏得很好,她曾经跟我说过,除了我之外,她只告诉过……”翠姑说着,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场中的一个方向,“她、她只告诉过她的表哥。”
一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何源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他激动地上前一步,说道:“我怎么杀自己的表妹?!你们不要血口喷人!不能喝牛奶这事不一定只有我知道啊,也许她告诉了恩客也说不一定!”
“早知道你会抵赖。”阿然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在何源的面前晃了晃后说道,“我在胭脂的房中发现了这一封信,她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她说她与你两情相悦,但你却指使她去对赵熙做不好的事情,她很痛苦。”
赵熙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何源嘴唇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他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抖道:“我不想杀她的,是她逼我的。”
“何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给本官从实招来!”赵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
“我和胭脂的确两情相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可娘却突然生了重病,像我这样只是做一个琴师,哪里有多少钱去给娘亲治病呢?”何源苦笑一声,说道,“后来我知道赵少爷喜欢胭脂,便生了让胭脂去骗赵少爷的钱的想法。胭脂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开始明明答应了,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却突然反悔,我一气之下,才决定杀掉她。谁知她居然留下了一封信,这真是天要亡我……”
李笑妹想起了胭脂收到赵熙信后态度的变化,又想起了她无意中撞见的胭脂和何源的争吵,这才终于明白,也许胭脂是被赵熙的善良所感动,不忍下手,才与何源争执起来,没想到何源居然还是下了杀手。想到如果胭脂知道杀了她的正是她喜欢的人,不知她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够安心。想到这里,李笑妹有些难过起来。
“你自作自受,天要亡你是真。”阿然走到了何源,将信扔在他的面前,挑眉一笑道,“但胭脂喜欢你,怎么会做出留下信告发你的事情?”
何源苍白着脸伸出手,拿出那个空白的信封,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大喊起来:“你居然骗我!”
“兵不厌诈罢了。”阿然微微弯唇。
“来人,将这个杀人犯押下去!”赵县令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喊道。
真相终于被揭开,李笑妹的身体晃了一下。她昨晚熬了整整一宿,水米都没来得及进,此刻突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整个世界以自己为支点,都在晃荡。而周围的人见她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就要往人群中倒,都纷纷吓得倒退一步。
就在李笑妹以为自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她诧异地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了阿然的脸。
“蠢女人,就呆了一晚牢房,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也真是个人才。”阿然撇了撇嘴,鄙视地
看了她一眼,但抱着她的手却渐渐收紧。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后知后觉地问了这样一句。
“废话,当然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