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黎遥几乎是瞬间冲到了她的身旁,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怀中,随即快速地从袖中捻出一枚黑色的袖箭,精准地掷向他们斜后方的墙根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闷哼一声,就这样栽倒在了地上。
左腿处传来的疼痛很是明显,她吃痛地叫出了声。黎遥扶着她半蹲下来,顿了片刻,皱着眉,眼也不眨地一下子抽出刺中她的那支灰箭。黎遥的动作虽快,可她还是疼得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丝毫不顾她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肉中,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低头焦急地看着她:“很疼吗?”
“小姐!”恰好经过的月香听到了动静,从内院拐角处冲了出来,尖声叫道,“您受伤了?!”
月香的声音很大,传至了内院,阿然和陆路闻声均是一怔。阿然随即扔了手中的木桶,冲向了外院,陆路握紧了拳头,也快步跟着过去。
阿然奔到外院,一眼便看到李笑妹的裙摆已经被染上了红色,心重重一沉。可他的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怎样也迈不动。
陆路跟着跑过来后,先是望向李笑妹,见她脸色尚好,随即一下子注意到了倒在墙角的黑衣人。他走上前去,掀了那人的面罩,愣了愣后,声音沉了下来道:“他的衣领上绣着团菊。”
听到此话后,阿然和黎遥俱是一愣。团菊是骁国皇宫之人衣领上才有的标志,如此说来,此人是从宫中而来。宫中之人千里迢迢来到这偏远小镇,难道……
李笑妹费力地抬了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阿然。只是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如纸。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说道:“我没事,刚刚黎遥帮我拔箭拔得很及时,一会儿擦点药就好了。”
可阿然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更加苍白,只是握着拳头,沉默地看着她。
“那人放出此箭,虽没有要你的命,可是如若我不在场,你也许就……”黎遥紧蹙着眉头,没有说完这句话。顿了片刻后,他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对着在一旁慌乱无措的月香说道:“给我指一下你家小姐的房间,她伤得不轻,需要卧床休养。”
月香为难地看了看他,又迟疑地看了看陆路一眼。陆路微微颔首,示意同意。月香这才匆忙提着裙摆为黎遥指路。
“我自己也可以走。”李笑妹挣扎着想要下来,但黎遥的手紧了紧,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你已经伤成这样,再自己走动一下,想变成瘸子吗?”黎遥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吃了瘪,想将求助的视线扫向阿然,可接触到阿然的目光时,她却微微一怔。
虽然阿然平时总是毒舌,可看着她的眸中,永远有她喜欢的星芒点点。可此时此刻,那双漂亮的湛蓝色双眸中只余颤抖,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压抑。
她张了张嘴,但却发现在接触到他这样的目光后,所有的话都莫名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安静下来,任由黎遥将她抱回房间。月香很快地请来大夫为她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包括黎遥都呆在房间中看着她,可阿然却自始至终没有进来。
到了最后,月香送大夫出门,陆路匆匆出去处理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房内只剩下她与黎遥。
“有人盯上了这里。”黎遥仔细地确认了包扎后,方才抬头说道,“这两****会经常到这边来,你最近也不要随意走动了。”
“我明白。”她难得没有犟嘴,只是低着头说道。
他顿了片刻,将那颗茶色的玻璃球放到了她的手心,说道:“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谢。”她握着那颗玻璃球,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完全不似刚见到这颗玻璃球时那么开心。他迟疑地伸了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是手伸到半空中,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离开。
陆路将黑衣人的尸体弄到衙门后,很快回了李府,匆匆赶到了李笑妹的房间。他将一盒糖雪球搁到了她床边的木凳上,扶了扶眼镜,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就给你买回来了,如果觉得伤口疼,就吃几颗,就不会那么疼了。”
“我又不是小孩。”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小孩,怎么会傻站着给人当靶子?”陆路故意嘲笑她。
“好吧,是我太蠢了。”她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认错。
今天的她过于老实,他知道这是她有心事的表现。默了片刻后,他弯了弯唇说道:“通常情况下,如果小姐笨的话,那么作为管家就该多操心。”
顿了顿,他直起身子,平静道,“这种事情,在下不会让它再出现第二次。”
是夜。
虽然擦了药,可依然隐隐作疼的伤口让李笑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连续翻了一百多个身后,她终于还是妥协,扶着床柱起了身。月香今晚特意搬了过来,睡在了外屋,为此她起身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她忍着痛走到木窗前,略微使劲推开了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总算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一些。
她的视线移向院中,却发现几步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栏杆前,抬着头,安静地看着天上的圆月。
“阿然?”她迟疑地开了口。
他应声转过了头,见了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她挠了挠头,老老实实说道。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他朝她眨了眨眼睛,起了身走到木窗外,斜斜地靠着墙,重新看向那轮明月。
如果换做往日,他一定会戳着她的脑袋进行好一番教训,然后将她赶进去睡觉,可是今天他居然温柔地说陪她聊天。是她脑子迷糊了,还是他被今天的尸体一吓,整个人转性了?
她的脑子里默默飘过这两个问题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聊。不管是哪个原因,像这样安静地挨着他,跟他聊天不是她一直向往了许久的事情么?这样想着,她也沉默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向那轮明月。
“我听人说,我的母亲生我时是半夜,天色也是像今日一般好。”他静静地开了口,“父亲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即将出生的我一定能为整个家族带来好运,可是到最后……带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可她的心却莫名地一阵发紧。
“自那之后,也许父亲将母亲的死全部怪责在我的身上,所以他几乎不愿意亲近我。在二十一年的时光中,我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曾经的我总是盼着他来见我,可到了后来,我已经习惯了见不到他的日子。”他唇角微抿,继续说道,“可是当我终于习惯了一个人过活的时候,你却大大咧咧闯了进来……”
“我让你的生活丰富起来,难道不好么?”她自恋地摸了摸鼻子。
他鄙视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丰富?应该是闹腾吧?”
“闹腾就闹腾,你难道不喜欢?”她眨了眨眼,直接问道。
“谁说我喜欢了?”他“哼”了一声,说道,“李笑妹,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倒拐还厚。”
“厚就厚。”她也学着他“哼”了一声。
他绷了绷脸,一直微微下沉的唇角最终还是轻轻上扬。他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对,厚就厚,没什么不好。”顿了片刻,他又唤了她一声,“李笑妹。”
“嗯?”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做你自己就好。”他垂了眼眸,有些别扭地说道,“我觉得那样的你……是最好的。”
因着他的话,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将脑袋探出窗外,转过去看着他,笑眯眯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他的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别过脸说道:“你别自恋了。”说完这句后,他又转过头,伸手放轻力道将她往木窗内推,“已经很晚了,你才受了伤,快回去躺着。”
她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头,见他转了身就要走,又补了一句:“明天早晨可以给我做玉米酥吗?我已经好多天没吃到你做的玉米酥了。”
“……好。”他转过身子,伸出手,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快去睡吧,晚安。”
“晚安。”她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明天见。”
她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唇角的笑容渐渐消褪。她扶着腿,慢慢地走回床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后,又重新起了身,披上一件披风,忍着疼悄悄地绕开熟睡的月香,推门走了出去。
她尽量放轻走路的声音,可腿部传来的疼痛却让她忍不住紧蹙眉头。她走走又停停,终于磨到了离后门不远的地方。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迟疑了片刻后,推开后门走了出去。待到后门发出“咔哒”一声关门的轻响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不顾腿疼,一瘸一拐地冲到了后门边。
她将后门打开了一道缝,看着那个身影缓缓地向前走着,然后拐了个弯,没入黑暗中。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弯下腰,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因着刚才的奔跑,小腿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可她只是靠着墙,默默地低着头。
“你不想让他走,为什么又放他离开?”黎遥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
她发现自己并不惊讶他的突然出现。挠了挠头后,她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变成了他的负担。如果离开能够让他安心一点,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拦着他。”
黎遥垂下眼眸,淡淡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将他放在心中?”
她愣了片刻,随后自顾自地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总是很别扭,可我知道,他不过是因为从小得到的爱太少,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拒绝别人,觉得这样才不会受伤害。但他其实比谁都想要温暖别人……我很庆幸能够被他温暖,所以到了这个时刻,我也想要站在他身边,想要同样给予他温暖。仅此而已。”
“……真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