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柔独自一人站在缺口处,她很想看清楚此刻林熙染的神情。心底的恨意和渴望令她有了力气,她靠在岩壁上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她在心底冷笑,林熙染,你喜欢的苏莺如今已经被薛夜打动,我多想知道你此时此刻的感受。若一切都无望,你是不是愿意陪在我身边,就算……不那么喜欢我。
雪琪握住了苏莺的手,“苏莺,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她不动声色地站在苏莺和薛夜之间,隔开了两人。
苏莺惊魂未定,“我刚才在花苞里看到一个活人。”那个人冰冷的眼神令她仿佛坠入冰窟,浑身发冷。
雪琪扑哧一声笑了,声音清脆悦耳,“一定是幻觉,蜕生花里怎么会有活人?”
她亲昵地对薛夜眨眨眼,娇俏可爱,“薛夜,你刚才英雄救美很帅。”
薛夜淡淡一笑,望着苏莺的眼睛,“真实和幻觉有时只一线之隔。”
谢明远和林熙染将掬柔扶住,谢明远的视线掠过石阶上的石刻,心中有一个念头变得清晰,“说不定蜕生花还会出现,我们抓紧时间赶路。”
一行人顺着发光的石阶一直往下,螺旋状的石阶将深渊的面纱渐渐揭开。深渊呈现锥形,上宽下窄,由星虫分泌物形成的发光的岩壁将整个深渊照得如梦似幻。
谢明远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父亲讲的那个故事有着奇异的结局,那个恶毒的女王爱上了那个帝王,她希望他永远只爱她一个人。为了确保帝王的忠诚,她偷偷在帝王的心里种下了来自天外的异虫。帝王如果爱上其他女人就会心如刀绞,只能回到女王身边。可是,帝王回到自己的国度不久就死了。女王飘然而至,将帝王的尸体暗中带走,她要和帝王永永远远在一起。而女王的亲卫会守在女王和帝王居住的仙宫外,世世代代守护着女王永生的秘密。
这里会不会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仙宫?
发光的岩壁随着谢明远一行人的深入渐渐变得黯淡,这样一来越发显得深渊底部的仙宫明亮梦幻。仙宫坐落在白骨祭台附近,在光雾中若隐若现。
空气的湿度越来越大,皮肤黏腻,隐隐可以听到流水声。石阶变得有些湿滑,石壁上渐渐有了藤蔓,在柔和的光线里仿佛玉树琼枝。薛夜清冷的眸子深处有热流涌动,这些植物很多都极其罕见,调配得当能够促进异虫的成长。
就在这个时候,掬柔痛叫了一声。一只青色的米粒大小的蜘蛛在她的伤口上咬了一口,剧痛令掬柔脸色发白。众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和身上已经爬上了很多半透明的青色小蜘蛛,唯独苏莺和薛夜的身上一只都没有。苏莺从小就能令蛇鼠退避,薛夜身上的气息也能令小生灵不敢靠近。慌乱之中,没有人注意这个细节。
雪琪拍掉身上的蜘蛛,胸口处的祖传宝玉突然灼热了起来。她无意中望到身后的石阶上,青色蜘蛛汇聚而成的蛛潮正在涌来!
薛夜牵住了苏莺的手往前跑,苏莺的另一手拽着雪琪,顷刻间所有人都向前狂奔。苏莺没来由的心安,她微微侧过头看了薛夜一眼,薛夜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唇角微扬。在这惊心动魄的逃亡时刻,苏莺的心底隐约却多了一丝甜蜜温柔。
掬柔的伤口不再疼痛,只是有些发麻,她牵着林熙染的手一路狂奔,心中恐惧。掬柔并不知道,蜘蛛已经在她的伤口中产卵,数十个卵已经在她的血液里孵化。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蛛潮,身前石阶的尽头处光雾弥漫,狂奔的几人只觉得石阶滑腻无法站稳,纷纷冲了下去,落入微温的泉水中。古怪的是,蛛潮临近温泉就踌躇不前,像是畏惧着什么。
薛夜爬上露出水面的大片岩石,将苏莺也拉了上去。他举目四顾,整个深渊的底部都被温泉浸泡着。白骨祭天台建在突出水面的岩石上,光雾围绕着白骨祭天台,如同眷恋自己躯体的魂魄纠缠着不肯离去。
远处的白骨祭天台有浮桥通往水面中央的仙宫,浮桥两侧狰狞的上古兽神石雕两两相对,神秘威武。殷商时期,人们就衍生出了宗教崇拜,最初的神灵往往和力量强大的野兽相关,因而幻想出了许多半人半兽的神灵。
白骨祭天台下方有个漆黑的大洞,阴森逼人。薛夜猜测,那里很可能就是蜕生花的根系所在处。薛夜向前走了一小段,他轻抚手腕上的骨链,如果蜕生花能令死人复活,那么它是否能够复活小樱?
苏莺用力把雪琪扯上了岩石,她喘息着环顾四周,心中总是不安稳。
雪琪的视线落在薛夜优美的侧脸上,薛夜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白骨祭天台,发梢滴水,侧脸的轮廓优美动人。
雪琪在苏莺耳边低语,“薛夜真好看。”
苏莺愣了愣。
雪琪唇中呼出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我喜欢薛夜。”
苏莺愣住,她最好的朋友雪琪说,她喜欢薛夜。
雪琪挽着发愣的苏莺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苏莺,你说木屋里的青铜器到底是从哪里挖到的?四十年前的人为什么要修木屋来放置青铜器?”
苏莺心中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抬眼看着雪琪,“……我看了石阶上的石刻,这座大墓很可能和周穆王有关。”小心翼翼避开那个话题,她心乱如麻。
周穆王,姓姬名满,是西周王朝的第六代君王。周穆王在位55年,他东征徐戎,西击犬戎,战功卓著。周穆王率领大批随从,带着大量金银玉器,丝绸和手工艺品,从长安镐京出发,周游天下。东渡黄河直达阴山,绕过河套登上昆仑。往返两万公里,历经陕西、河南、山西、内蒙古、宁夏、甘肃、青海、新疆,然后跨过昆仑山直达中亚细亚。
雪琪点头赞同,“《穆天子传》记载了周穆王驾上诸侯进献的八骏神马,到达昆仑山,与西王母宴饮的神话故事。但是周穆王回到中原不久就死了,葬在了现在的西安,没能再回到昆仑山见他的情人。传说,西王母曾经进入中原寻找周穆王,也许西王母选择葬在中原。”
苏莺说出了心中疑惑,“如果这座西周大墓葬的是传说中穆王的情人西王母,那么八兽拉棺的幻影里,青铜棺木中装着的是西王母?远在西北昆仑山的西王母为什么会葬在距离西北极为遥远的此地?如果这座西周大墓里葬的不是西王母,那埋葬的又是谁?”
谢明远听懂了雪琪和苏莺的意思,“你们说这个绝地仙宫和西周帝王的情人有关?”
林熙染正在清洗掬柔包扎伤口的手绢,他发现原本微温的泉水正在变热,而水面在缓慢地升高,“各位,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这里的水在升温涨潮!”
薛夜知道有些地底热泉是间歇泉,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喷发,很可能就要到这里的地底热泉喷发的时间了,“我们去哪里?石阶上有青蜘蛛,或许还有其他毒虫,白骨祭天台有蜕生花,而仙宫……”最危险的很可能就是仙宫!
空气越发闷热,似乎随时会有雷雨降临,所有的人站在岩石上,盯着几乎要开锅的水。
掬柔只觉得热气熏蒸得她几乎要昏倒了,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林熙染扶住她,才发现她的脸色通红。就在这个时候,谢明远看到整个深渊的岩壁正在变暗。岩壁里密密麻麻的星虫沉睡的窟窿散发的光正在减弱。
谢明远看了看手表,发现手表里的指南针正在乱颤,显示这里的地磁反应异常,“星虫的光要熄灭了,石阶上没有遮挡很不安全,我们先去白骨祭天台,然后通过浮桥进入仙宫,出口很可能在仙宫里。”父亲说过,仙宫里有着长生不死的秘密,女王一定会留一条回归尘世的路。
一行人在越来越黯淡的光线里小心翼翼地踩着露出水面的岩石,走向白骨祭天台。林熙染背着发烧的掬柔,沉默地走在队伍的中间。
苏莺看着宛如星空的岩壁,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越是危险。
薛夜对苏莺轻声说:“这里的环境很可能有辐射,那些植物都很奇怪,发光岩壁的亮度很可能是受到仙宫的影响。”
薛夜的呼吸清冽,苏莺不自然地躲开。她的脑海里是雪琪的细语:我喜欢薛夜。
岩石上开始出现动物的骨骸,大家小心翼翼绕过白骨,尽量不发出声音。寂静的白骨祭天台像是一座死亡之塔,令人心生绝望。有些白骨上隐隐有着惨绿色的磷光。再往前,祭天台的基座外围整整齐齐摆着人的头骨,像是镶嵌在墙上的死亡艺术品。没有人知道,头骨的主人身前曾经经历怎样的悲惨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明远打开了手电筒照了过去,他看到了站在祭天台下的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男子!他的眼睛因为手电筒的灯光微微眯了一下,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仿佛野兽的眼睛,他的手中握着锋利的青铜长矛。
谢明远知道男子穿着的衣服应该是四十年前工程封闭时留下的衣物,没想到在这诡异的深渊居然还有活人。
苏莺的声音颤抖,“我认得他!他就是在蜕生花里的人!”
谢明远握紧了军用匕首,艰涩地开口,“难道他就是我们在木屋那里看到的行尸之一?”蜕生花真的能够令死人复生?
金眼男子抓着青铜长矛冲了过来,谢明远迎了上去,“你们快上浮桥,我不会有事。”
精通格斗技巧的谢明远交手后发现,男子的力量奇大,动作迅猛如野兽。他竭尽全力与男子周旋,数十个回合后,他手中的匕首被男子的青铜长矛击落,锋利冰冷的矛尖直刺谢明远的咽喉。
就在这个时候,跑上浮桥的其他人发现浮桥两侧石雕里亮起了青白色的光,照得浮桥附近碧波荡漾,仿佛通往幽冥深处的道路。
金眼男子的视线落在了谢明远的脖子吊坠上,神秘的石环居然也在发光!金眼男子眼中第一次有了惊讶的神情,他定定地看着谢明远。
谢明远不敢动弹,他能够感觉到喉咙上青铜长矛的冷意。
金眼男子收回长矛,眼神复杂地看着谢明远,视线一直不离谢明远的石环吊坠。
金眼男子突然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骨祭天台,他踌躇了几秒,转身奔入了祭台下的洞口。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整个白骨祭天台。谢明远看见那黑洞里,蜕生花正探出头来。金眼男子揽住了蜕生花的根茎,像是揽着情人的手臂,血腥的香气在黑夜里弥漫。
谢明远趁机离开,心中带着迷惑奔向浮桥,浮桥上,其余的人正在等他。
天空中有闷雷声传来,原本平静的水面波涛起伏。一行人奔跑着冲向浮桥尽头的仙宫。石雕的亮光照得浮桥变得半透明,苏莺甚至可以看到浮桥下的水中有着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它们大张着嘴,仿佛在挣扎呼吸,又像是要吞掉这世间的一切。
苏莺只觉得脚步沉重,薛夜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要看下面,一直往前跑。”虫师的五官感觉原本就比常人敏锐百倍,他自然感觉到了岩壁黯淡后,这深渊里的阴冷气息增加了许多。尤其是水中,更有着凛冽的杀机。
天空中青色的光雾亮起,八兽拉棺的幻影再度出现!它驶过天空,直冲仙宫而来。空气在尖啸,苏莺耳膜剧痛。不远处,仙宫的白玉门正在缓缓打开。
薛夜戒备地注视着仙宫,白玉门打开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奇异的波动。一年前,他曾经在大马附近处理一件怪事。杨姓华人自清朝初年就迁居大马,但是从清朝末年开始整个家族的人都患上怪病,甚至连后代也经常出现畸形胎儿。杨家人以为他们受到了先祖的惩罚,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他们祠堂的后院被仇人埋了一块脸盆大小的白色玉石。这玉石一直持续释放着神秘射线,日积月累,祸害杨家数代。薛夜利用虫术找到了这块玉石,将它用厚达三寸的铅盒封存。薛夜本能感觉到玉石之中蕴藏着的力量,不是普通人可以掌控的。
仙宫洞开的时候,薛夜再次感觉到了这种神秘的射线,难道这仙宫就是奇异玉石堆砌而成?又或者这仙宫之下就是一个变异玉矿?
八兽拉棺的幻影更加清晰,宛如实质。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青铜棺里的抓挠声,就像是挠在每个人心脏的褶皱处。
“那里根本不是仙宫,更像魔窟。”林熙染喃喃说。
就在这个时候,白骨祭天台处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拖动声。谢明远将手电筒照了过去,只见有两朵蜕生花正攀爬而来。一群人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八兽拉棺的幻影冲向浮桥尽头的仙宫。
手电筒的光因为奔跑而晃动着,身后蜕生花不断逼近,被沸水托着的浮桥正融化着每个人的鞋,仙宫的门仿佛遥不可及。背着掬柔的林熙染已经落后,他闻到了蜕生花血腥浓郁的花香。
仙宫的门在合拢,八兽拉棺的幻影已经消失在仙宫深处。
谢明远跑回来,一把抱起林熙染背上的掬柔,扯着林熙染奋力奔向仙宫。仙宫玉门里光雾弥漫,似乎门后就是仙境。薛夜、苏莺、雪琪奔进了玉门,谢明远、掬柔、林熙染却差那么三尺。谢明远当机立断,在玉门合拢前一秒将林熙染和掬柔抛入了门中,然后看着玉门在自己的眼前彻底合拢。
谢明远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夜间拉练会变成现在这样。防空洞大厅里时间扭曲,几乎所有学生都陷入了死循环,他们侥幸逃入地下却遇到诡异的蜕生花。他的确想知道爷爷失踪背后的秘密,但没想过让学生跟着他陪葬。
血香浓郁,谢明远转过身,背靠着玉门,他握紧匕首盯着近在咫尺的两朵蜕生花,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色,蜕生花停止了攻击。浮桥的那头,有人骑在蜕生花上,飞速赶来。石雕散发的亮光笼罩着他,他漆黑的长发在光中微微泛蓝,一双金眼勾魂夺魄。
金眼男子跃下蜕生花,注视着谢明远。他赤脚站在浮桥上,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浮桥的灼热。
谢明远发现金眼男子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却忍不住心中战栗。金眼男子的身体里仿佛藏着凶兽,煞气四溢。
金眼男子有些焦急地抬头看了看岩壁上闪烁的“星”,他握住谢明远的手腕把谢明远拉上了蜕生花,然后调头离开浮桥,直奔白骨祭天台。黑暗之中,仙宫附近的水面上突然多了许多红色的光,远远望去,像是死者之湖上悄然绽放的红莲。
谢明远被金眼男子带入了白骨祭天台的内部,在青石通道里左转右转,搬动了一处暗门,进入迷宫般的回廊之中。谢明远这才发现,三朵蜕生花的枝干已经将祭天台内部宽阔的石井撑得变形。通道的墙壁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青铜壁灯,造型古朴简洁,青铜灯灯芯上有一点幽光浮动。
金眼男子将青铜灯上一处凸起花纹按了按,灯光变得明亮,照出了石壁上用红色颜料绘制下的壁画。
据文献记载,我国最早的宫室壁画出现在商代。1975年考古工作人员在河南安阳小屯村北的一座半地穴式房址中发现了绘有红色花纹和黑色圆点的形似对称的图案。这一时期的绘画工具是树枝或原始毛笔,红色颜料为赭石,黑色颜料为含铁、锰较高的红土。到了周代,在天子轩明政教的明堂周围都画有壁画,还有周辅成王召见诸侯的图像,这是真正意义上中国壁画的起源。周代也有墓室壁画,在陕西扶风县杨家堡西周墓内有绘菱格式与带状的花草纹样图案的壁画。
谢明远看着壁画,心中突然一沉,这是一组如同连环画的壁画。
第一幅壁画上是美轮美奂的仙宫,仙宫的地下长着无数双鬼爪般的红色的手,一个豹尾的女人把被绑住双手的奴隶献给这些红色的手。
第二幅壁画描述了一群奴隶正在修建白骨祭天台,他们将一些头骨填在祭台的垒土外,还有的抬着一个头上嵌入红色鬼爪的死人运到垒土边。
第三幅壁画却有些晦涩。它画的是七个绘着红色弯月图样的通道,其中六个通道都有着红色鬼爪的标志,只有第七个通道没有。
第四幅壁画却被人用东西划得根本无法看清壁画的内容,似乎当时看着这壁画的人正在发狂,用利器将壁画损毁。
谢明远指着红色鬼爪沉声问金眼男子,“这东西在哪里?”
金眼男子静静看着谢明远,露出了飘忽的微笑,他的手指在壁画上滑动,落在了仙宫上!